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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寻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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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满雪下意识地拔了剑,他的手指拨在了剑柄上头。
那一会,辜拂衣用月白剑鞘挡了他一下,以灵识封住了他的剑,“莫动。”
他说了后,阙满雪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方才抓他手,抓得生痛的老妇人并非是觉着自个儿死了。
她也并非是觉着她孙儿死了,而是觉着,她的孙儿不见了,来寻山上的仙人帮其入山找她。
这也是为何说来这水涧山上的仙门子弟上山几日还未寻着。
那是因她孙儿压根就没上过山。
老妇人将那手骨往一边丢了,碎了的骨头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阙满雪动了一下唇,想问些什么,又收了声儿。他师尊走到那老妇人的后边,用剑鞘拍了一下她的后颈。
她的皮下全是血,用骨骼上长着的皮-包着,辜拂衣剑柄一出她的皮肉就陷了下去,流出血红的血来。
老妇人没动,她身上分明半点禁制也不见,全靠辜拂衣的灵力压着。
“觅灵。”辜拂衣道。
不需他说,他的这个好徒儿也掐了指了。
阙满雪的指上沾了这老妇人的血,鲜红的血化为淡淡金光碎于半空。
这便是觅灵。
那金光细细袅袅,避开人间山庄直直往水涧山上去。
……
水涧山的山大林子也大,凡人走在雪上颇显吃力。
好在阙满雪入了道,没累死。
那金芒细烟专往一处去,弯弯绕绕地拐过黑黢黢,辨认不清人间南北的林木,引着他们走了几个时辰。
若是说水涧山庄上边住得是凡人,那水涧山上便是生的鬼怪。
那一丝泛着金细白光的烟在山林上蓦然散去。
和阙满雪那时寻封苍一般,只剩下他手上的一盏油灯亮着明火。
那明火一窜便窜得半人高,再被水涧山的阴风吹灭了。
阙满雪搓了一指尖的火,轻轻能照到这水涧山的方圆十丈。
他听他师尊问:“你来时也是这番样?”
“是。”
阙满雪拎的灯不是寻常凡灯,轻易熄不了。可怪就怪在,它灭了。
指尖那一搓火也明明灭灭,苍青灰白地烧着。
他方要说些什么,就听山南边传来一阵人语。
“这么大个山,寻人也不知要上哪儿寻。”
“别说了,有人!”
那不是水涧山的凡人,而是从哪处仙门来的小修士。
小修士也提着一盏灯,只是那盏灯是修士挂的灵灯,人在,不灭不熄,人殁,那一盏灯便散了。
辜拂衣常年于一弃阙人间北的仙山上闭关,少出山门。
寻常仙门家的弟子认不得他不是罕见事,他们大半认得出的是阙满雪。
谁人皆知,阙满雪颇有仙骨,天纵奇才,引气入体不过数年便筑得金丹,甩同门同辈数十载。
这些事,阙满雪本人当奉承话听。
他想,真正具有仙骨的只有他师尊辜拂衣。
年岁小的那个小弟子认出了他,见神仙似的道:“阙公子!”
“您…们为何也在此处?”
他的眸子扫过辜拂衣,原先闷在唇中的话生生拐了个弯。
阙满雪戳了他师尊一下,说:“受人所托,我们来寻个人。”
他师尊远远瞥了这些小弟子一眼,又收回了目。
阙满雪应当和这些人为旧友,索性便让他再去同他们聊话了。但其实,阙满雪一个也不认得。
他平日里会和旁人聊笑,可聊得最多的是哪哪有奇珍,哪哪有秘宝。
人间的稀世珍宝数千数万,浩如沧海,却在人间各地并不多见,而那些并不多见的珍宝一半在他的手上,却少有人见他用过。
但只有少些同他交情深的人知晓,他并非是那随和脾性,而是孤僻,也不爱和人打交道。
更多时他只是出于礼节讲闲几句。
而同他作揖,把他当前辈的这个小弟子便是和他讲闲过的人…之一。
阙满雪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
他忘性大,见了谁转眼便忘,谁与他都是点头之交,点到即止。
小弟子一见他就几步上前,“那便再好不过。”
“我们也是来寻人的。”
他腰上别着云衔山的弟子名牌,上头刻着白卷云纹。
云纹下边刻着字——山怜。
想来,便是这个仙门人了。
阙满雪自然知晓他的所思所想,他道:“那便一同罢。”
他把捏在手上的灯丢了,只有指头上的火在亮。
这寸地再往外,都不会有东西。
阙满雪掠了一眼他手上的灵灯,想来和封苍的那一盏不是同一个。
那时在水涧山不见了的那个修士也是云衔山的,这些个修士也是。
那么……
“你们来寻甚么人?”
他想了想,问。
总不会是拿着一盏不知从哪儿找来,无主无名的灵灯去寻封苍吧,云衔山的灵灯有这么多么。
山怜先是顿了片刻,又忙不迭地向阙满雪拱了拱手,“阙公子误会了。”
他把灵灯往后边一撇,撇完才知更加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仙门人脸皮薄,他一下子便是面红耳赤。
“误会甚么?”那位一声不吭良久的公子终于吭了声。
而他一吭,便是让其他几个小弟子闭了口。
山怜抬手抓了抓脸,他细声细气地说:“其实寻的不是人。”
这几个仙门人既端来了灵灯,寻得却不是人?
他默默地瞧着他,正候着下文呢。
候了几息吧,他没候到,问:“那寻得是什么?”
山怜道:“是魂。”
他将手心上的那盏灵灯捧了出来,上边苍青白光的火曳了几下。
阙满雪皱了眉,仙门各家下的弟子皆知,从人间刮的风吹不动灵灯。
浮着的那一豆灯火却恍恍动了下,细细化开了这一地的晦暗。
朦朦胧胧,近似被雾罩过的光。
水涧山上木林的沾着湿淋淋的山中雾,几株折了的枝桠交错悬挂,常人轻轻一摸便能摸到满手的雪水。
此刻,林间更似阴悲鬼谷,那枝丫上的雪水如同凡人的血。
摸上去是湿漉漉,一捻,血味扑面而来。
这些小弟子在这弯弯折折的林中浑浑沌沌地荡了一日。
被阙满雪点来问话的山怜转头去看他的同门。
同门无一例外,皆是转过了目。
山怜年岁小,换作平日,旁人问什么他便回什么,可此事他们的门主是下了令说万万不可往外传。
——这事确是独有一桩。
他叫苦不迭,师兄师姐们又站在他身边把自个儿当成了游尸。
“门主下令,唤我们千万不可说,阙公子,你可不能同旁人说啊。”
阙满雪点了点头,应许他不把此事往外边传。
“冒犯了,”山怜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那声冒犯是说于谁听的:“今日我山门下有师弟说,在山上巡山时见着了封苍师兄,可他…”
山怜思忖了一瞬,他愣愣,止住了话头。
“可他什么?不急,你慢些说。”
阙满雪玩着他手上的一片花叶,拂去了叶上血。
那滴血黑到惊心,不细看是不可能看出那是血,沾在他的手上却是红的。
山怜问:“阙公子,敢问这是谁的血?”
阙满雪笑,他道:“在林边随手一揪的,我也不知。”
“……”
山怜脸都青了。
他们也曾行过这个曲折林子,但没沾上过血。
那几株枯衰的木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想来,那并非是水。
而是谁的血。
阙满雪想,既人已寻到,那为何还要向他们门派求助?
他忍不住道:“后来呢?”
山怜摸摸脸,正了色,说:“我们去寻时,却是见那位师弟呆呆愣愣地和山木讲话。”
那时天色乍明,天上边还是清清浅浅的青灰色。
人间洲千千万万,山邻着洲,计是计不清的,而每一处的山峦都会有仙门子弟去巡山,以此来防阴物伤人。
其中人间十四洲最大的北方山之一,便是由云衔山看守的青山。
青山也被凡人叫做云山,它山头高而长,直贯浮云,久而久之,便有人唤它为云衔山。
那一时云衔山因大弟子封苍在人间不见其踪,终日惶惶,山门上下大半的弟子都御剑往水涧山去了。
青山上除却几个尚在背剑谱,吐纳天地元气的晚辈,便也只剩下兰汀。
他同平常一样拎剑去巡山,行过山半又在茫茫烟波中瞧见一人。
那人披着云衔山门最寻常的素白弟子服,既没佩剑,也不见弟子名牌。
兰汀先是用长明灯照了他一下,照见脸时,他一愣。
因为那人不是什么云衔山上的阴物邪祟,而是平白无故不见几日,门中长老为此困扰的大弟子封苍。
他提着长明灯又往前探了一寸,发觉这人真的是封苍。
之后,他便传声于各个山峰的长老和习剑子弟。
再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山怜摊了手,他两手空空,只有背上负着一把仙剑。
那是所有云衔山弟子都会佩的。
而那时,封苍并未佩剑。
山怜淡声说,“山门上的长辈一探才知,他是丢了一魂。”
生人丢魂不是一桩小事。
遑论还是从名门正派出世的修士。
也不怪这个小弟子方才支支吾吾地不开口了,于一个门派而言,传出去也的确不好听。
阙满雪的眸子轻轻眯了起来,先是捉了一两个百姓,再是仙门子弟。
这不像是灵智未开的阴物所为,更像是…
有人刻意为之。
——一息后,他指尖的火也骤然灭了,白光赤火,如被一泊水浇上。
“何人?!”
那些从水涧山上而下的弟子中,有一人抽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