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玻璃珠》焚檀问雀

2、玻璃

　　身后两张圆桌拼起来的一众人爆发出一阵嘈杂热闹的大笑，风也变得更喧嚣了几分，房檐上一串风铃被拨弄着细细碎碎的响个不停。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那一眼太过于记忆深刻，宁唯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半垂下眼睛认真地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我不记得见过你。”
　　在她的记忆里的确没这么个人，在高中时就是那种只知道闷头读书的呆头鹅，身边的朋友差不多都是极其热情的过来亲近一段时间，然后又一声不吭的飘走，像是抓不到手里的云彩，她也没有试着伸出手去挽留过，因此到毕业她也没什么朋友在身边。
　　自己眼前的生活都过得乏味无趣，当然不会分出来多余的视线和心思去观察更多的事物。
　　她的眉毛和眼睫毛长得很浓密，又黑，像是在一张光洁如新的白纸上单独沾了黑墨画出来的眉眼，眼尾微微上扬一点弧度，双眼皮偏窄，唇色很浅，几乎是从内而外透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淡，好似披了层对外界漠不关心的外衣。

　　“哦对，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穿白半袖的叫钟霄，和你说话的是我老板，叫程允川。”叶问含眼见着桌子上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自在，快速地扫了眼程允川的表情，奈何大半都隐没在帽檐下面，看不太清楚，于是大大方方地和宁唯星介绍了一圈。
　　作为礼尚往来，宁唯星也简洁地和他们互通姓名了一句，尽管离开这张桌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而她也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我叫宁唯星，和叶问含是高中同班同学。”

　　此时，服务员稳稳当当地端着托盘过来给宁唯星上菜，话题戛然而止，桌子上无论说什么好像都会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尴尬，钟霄向后靠在椅子靠背上，两颗眼珠子都快钻进手机屏幕里面了，浑身上下写着置身事外的大字。
　　程允川却不觉得有什么好尴尬的，接着话头从帽檐下看向宁唯星，饶有兴趣地重复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宁唯星……我是程允川，现在我们算是见过了吧？”
　　声音嘈杂中，宁唯星轻轻“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高中时，叶问含也没有和宁唯星真正相处过，两个人虽然在一个班，甚至是前后桌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但也止步在擦肩而过时给予对方一个眼神的交情，此刻在陌生的城市里不期而遇还真是缘分使然，她顿了顿又问：“你现在在哪里上学啊？我现在在桦珥市的文春大学上学，如果顺路的话假期结束，我们两个人一起走啊。”

　　“我在云岷的蓝海音乐学院。”宁唯星拆了一次性筷子的袋子，戳了戳松散有型的米饭。
　　桦珥是靠海的一线城市，云岷则是内陆的一线城市，两个地方中间夹了两个面积不小的省份，顺路是不可能顺路的，宁唯星也意识到了她们两个人的起点都在景和市，走的路却是截然不同，但也都不差。
　　毕业的那天班主任的最后一堂班会上说，从此走出这个门后就是头也不回的大人了，在此期间的好友或许会永远停留在高中同学四个字上面，之后你们再见昔日日日相伴的好友的那一刻，将是对分别感触最清晰的回忆胶片。

　　对于宁唯星来说，叶问含不算是她的好友也会有这种恍然大悟的心情吗？
　　她不清楚，伸手从旁边的筷子筒里抽出几双筷子递给叶问含一双，也给旁边的两个人各自分了一双，“你们的还没来，不如尝尝我点的这几道菜吧，反正我也吃不完。”

　　叶问含接过筷子放在跟前并没有拆，“谢谢，我们的一会儿就送上来了，你先吃吧。”
　　钟霄接过去也不好意思拆筷子，笑着应了几声，“诶诶，谢谢谢谢。”

　　周围的人络绎不绝，这家店已经彻底满员，拼桌都没地方能塞下一把椅子，外卖员争分夺秒地进进出出取餐，后厨颠勺开火的声音从未停止，大概是先顾着实体店里的客人上菜。
　　紧接着，服务员上来送了盘铁板烤鱼和柠檬手撕鸡，程允川一手接过宁唯星手中的一次性筷子，一手摘下棒球帽，光明正大地露出优越冷厉的五官，旁边有人刚好扭过头来，不出几秒就传过来不太清晰地窃窃私语，偶有几个“好帅”“好冷酷”之类的字眼顺着人流送过来，本人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五指成梳理了理有点杂乱的头发。
　　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碗米饭，程允川轻轻一笑，瞬间冲淡了几分眉眼间的那股压迫感，拆了一次性筷子，“来得刚刚好，你也尝尝。就是有点辣，能吃吗？”

　　这递出来的邀请怎么感觉好像没有可以拒绝的选项，宁唯星的口味可以说是百无禁忌，酸甜苦辣咸都可以，她点了点头，“我都可以。”

　　叶问含用公筷给她夹了几筷子菜放在米饭上，也给钟霄夹了一筷子，不经意间随口问道：“你来这里是来玩的吧？确定好去哪里玩了吗？”
　　“谢谢。”宁唯星咽下口中的食物，本来她就是一时兴起定下这个海边城镇，游玩攻略之类的攻略也没查过一星半点，她诚实地说：“还没有，我今天刚到这里。”

　　服务员端着四杯冰柠檬水送到了桌子上，程允川拿着一杯杯地分了，轮到宁唯星时，她说：“我没点柠檬水。”

　　程允川依旧放到了她手边，杯子外壁的水珠蜿蜒流下，冰凉的潮湿碰到了宁唯星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感受到了炎热中的一点凉意，他轻笑一声，“我点的，请你喝。”
　　冰块在水中上下沉浮，撞击到杯壁发出细小的响声，宁唯星却认真地说：“我给你转账吧，不能无缘无故喝你的饮料。”

　　“这么较真啊，也成，是件好事。你扫我。”程允川干脆利落地从口袋里掏出来手机，点开了二维码名片，手机屏幕朝着她这边。
　　见状，宁唯星扫码的动作停了一下，不是有直接的收款码吗？
　　程允川的表情太过于理所应当，还不忘和她说着话，“这里商业化很重，商家比本地人还要多，你要真想玩什么看什么不用过多参考网上的攻略，说不定就会受骗——十块就行。”
　　听到末尾那句，钟霄从饭碗里抬起头震惊地看了程允川一眼，不亚于亲眼见到彗星撞地球，多年好友突然异变成外星人。

　　说实话，她有点怕他，总觉得叶问含好像是交友不慎了，但她没有资格评判这些，宁唯星扫了码，头像是片星星繁多的星空，她发过去申请，秒过，按照程允川说的一分不差的发了过去。

　　另一边的叶问含闻言也拿着手机递过来了，笑眯眯地说：“我哥说的对，暑假的这两个月我都在离焦，有事没事约着一起吃个饭，玩一玩。有什么事不用不好意思，过来问我就行了，我不理你就问我哥。”
　　“好。”宁唯星打开二维码，滴的一声，新的朋友那一栏里跳出个鲜活可爱的卡通头像，她点了通过的同时叶问含的手机轻微振动了几下。

　　最终结果是这顿饭在各自矜持的互相分享，和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下度过，叶问含他们三个人聊的话题宁唯星也听不懂前因后果，好在也没落下她。
　　因此她吃饭的进度也快一些，只剩下点没怎么动过筷子的爆炒生蚝，她吃不下了。

　　店外有几桌客人吵吵嚷嚷地结账离开，有一桌甚至还为谁来结账而大打出手，你争我抢，服务员都后退一步把争夺的战场让了出来，等他们终于决出胜负后递出来个手机，服务员迅速扫码才结束了短暂的纷争。
　　服务员习以为常地收拾餐桌，宁唯星没去打扰，进去餐厅前台结的账，要了个打包盒把剩菜打包好，然后和叶问含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烟火和吵闹声逐渐被抛之身后，宁唯星走在回海景小房的沿海小路上，三三两两的游客从身边嘻嘻哈哈的走过，手中的手机仿佛蜜蜂振翅一样振动几下，她亮屏一看，是程允川收了转账。
　　还有叶问含发过来的几个推荐游玩逛吃的地点。

　　宁唯星刚要回复，叶问含的消息接踵而至——
　　「O.O：这些地点在地图上直接就能搜到的，很方便。」
　　「O.O：打车过去单程大概是三十块钱，也不贵。」

　　路灯下的手机屏幕有点反光，宁唯星的手指停在屏幕上片刻，心底掠过一丝暖意，似是小鸟胖乎乎又滚烫的肚子在胸腔里停留过几秒。
　　「11号毛玻璃：好的，谢谢你。」
　　「O.O：不要客气，需要我陪你一起去的话叫我就行了。」
　　「11号毛玻璃：好的。」

　　商业街，餐馆门外的小圆桌上，叶问含喝了口冰块融化到差不多的柠檬水，带来一瞬间的凉快，她划出聊天框，刷到条程允川半个小时前发的朋友圈，倏地想起了什么，不禁问对面坐着的程允川，“哥，那个客户你搞定了？”

　　“哪个客户？”程允川正低头仔细地挑着鱼刺，不太在意地问。
　　钟霄看了眼叶问含，脑袋里灵光一闪，“就是那个欺负小叶的傻吊，自诩年纪比我们都大一轮，轮着给我们长篇大论当爹的那个。”

　　“哦，你说那个社会败类啊。”程允川挑干净鱼刺吃进嘴里，他混不在乎的那股气质又冒上来了，喝了口柠檬水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把他拉黑了，钟霄，那东西要是过来闹事就报警，别和他说理，那就是欺软怕硬的玩意。”
　　“行，记住了。”钟霄一口应下，叶问含心下有些感动。

　　就在三天前店里来了个中年男人过来纹身，当时店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个中年男人也是老顾客了，没想到胆大到借机性骚扰，叶问含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瞬间就懵了，幸好钟霄回来得早，上去就推开了男人和叶问含拉开距离，又是关门控制行动，又是打电话报警，得益于壮硕的体型震慑住了男人。
　　店里安着无死角的监控，程允川作为店长也因为她的事情被牵扯到很多麻烦事，要不是钟霄和程允川左右宽她的心，或许叶问含就此忍气吞声下去，当做没什么事情发生了。

　　于是叶问含一拍桌子，豪气云天地说：“这顿饭，我来结账！”
　　“好！我支持！”钟霄立刻拿起柠檬水和叶问含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碰了个杯，杯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还没吃饱的程允川只抬手比了个大拇指，目光却看向桌上的个人界面。
　　唯独缺少朋友圈那一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