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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小姐听了我的建议,对外放出消息。她日盼夜盼,终于在百家被赶制到一半时,盼来了侯爷。小姐献宝一样将小被子呈到侯爷面前,又可怜巴巴地向他展示自己被细针扎破的手指。那些针痕都是前晚她令我扎的。闻过醉心香的小姐,神情恍惚不知疼痛,只让我扎得深些,这样才能留痕。

      见侯爷显露出心疼,小姐眼泪汪汪诉说着苦闷清修,央求哥哥带自己回家。侯爷满口答应,只待小姐绣完这床被子就来接她。

      “你清修为夫人祈福并缝制百家被的消息,不仅传遍都城,连陛下都听闻此事,赞我侯府家宅和睦。妹妹如此知理懂事,哥哥很是欣慰。夫人已诞下麟儿,侯府有后了!待到孩子满月,我要大宴宾朋,到时你当众将百家被赠与夫人,必又是一段佳话!”

      “······哥哥倒是好谋划,若是我一日绣不完这百家被,便一日不能归家,若是一辈子绣不完,便一辈子都困死在这破道观中,是吗?!”

      小姐哭得气噎喉堵,哑着嗓子嚷道:“我不想给那个女人祈福!我讨厌她!是她抢走你的!当初哥哥在边关时,是如何答应阿池的?”

      侯爷沉声低斥,“我说过不要再提起那件事。”

      “你不想听,我偏要提!”

      于是,躲在窗外的我,一字不落听到小姐的旧日隐秘。

      原来侯爷当时奉旨巡查边城,将小姐带在身边。小姐在边城路遇几个流民乞讨,便慷慨施舍。没想到却令他们起了歹意。他们一路尾随,夜半时分趁侯爷不察,入宅掳走小姐,借此勒索钱财。被绑架的小姐惊恐之下慌张自救,竟然误杀其中一人。

      小姐:“我等啊盼啊,想着哥哥来救我,终是没等到你!我为了逃出来,杀了一个人!我拿石头砸死了那个看守!找到我时,你是如何说的?你说都是你的错,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今后一定会照顾好我,不让我受半点委屈?你做到了么,哥哥?”

      侯爷:“这些年来我将你宠到无边,如何没有做到?就说这几年侯府因你而死的那些奴仆,哪次出事不是我为你善后?”

      小姐:“低贱之人心都是黑的,就跟绑我的人一样,我对他们行善,他们却对我作恶。这种人死了也不可惜,哥哥怎能拿他们和我相比!”

      侯爷:“那你几次三番加害夫人的事呢?你栽赃给下人就以为能瞒天过海?她怀的是侯府的血脉,你都下得去手。若是别人,早就被我千刀万剐了!”

      小姐:“你说你娶她只是看重她父亲的权势,并无其它。那你为何要让她给你生孩子?除了我,任何人都不配给你生孩子!”

      “够了!”茶杯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侯爷沉声打断她:“阿池,这些年我拒了多少上门提亲,想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可我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你的哥哥。别逼我!”

      接着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侯爷拂袖而去,屋中却悄然无声。我躲在角落的阴影中,紧捂住嘴,将满腔震惊隐藏严实。待心情平静后才进房查看。小姐伏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一动不动,唯有泪滴不断从眼角涌出。我温柔地扶起小姐,轻声安慰:“小姐不要伤心,仔细头疾。不如让奴婢给你按按头吧。”她似毫无生气的木头人一般,任我摆布。

      小姐要我按头的次数愈加频繁,偶尔在迷糊中,他会拿出珍藏的信笺,喃喃地念着。信上缠绵暧昧的话语,被我一字不落听了去。更多时候,她很快入眠,醒来说还是梦里的哥哥好,始终待她温柔如初。

      百福百家被终于赶在小公子满月前做好。小姐回到侯府后,盛大的百日宴却未如期而至。我借送百家被的机会去见夫人,从她口中得知,对小姐婚事从不上心的侯爷,正急着给她结亲。

      我以为是侯爷欲了断不清不楚的兄妹关系,谁知夫人下一句却说:“侯爷怕再不给妹妹找个婆家,她就要嫁到漠北了。”

      起因乃是近期朝廷发生一件大事。我朝近年来与北狄国时有冲突,近期双方止战签订盟约,北狄提出为王世子求娶大雍公主,以联姻巩固和平。然而宫中没有适龄待嫁的合适人选。有大臣便提出寻名合适的宗室王侯之女,赐予公主封号,与漠北和亲。

      家有千金的高门不愿贵女远嫁,都在暗中活动尽快送嫁结亲。侯爷亦着急为小姐结一门亲事,但至今没有满意人选。

      夫人告诉我,若是这几天还寻不到合适人家,侯爷便会送妹妹回苍南老宅养病,先躲一阵。

      我从只言片语中窥探出夫人心思,她自是希望将眼中钉远嫁千里,却苦于无法劝服侯爷。

      故而我有意点破:“两国联姻,也是功勋之事。若是小姐前去和亲,不仅她能获封公主,侯爷亦可立功,保不齐加官进爵,巩固侯府世代荣宠。待小公子长大,也可承袭荣耀。而且只有她永远离开,您才能成为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听到这最后一句,夫人板起脸来:“我就是侯府的女主人。况且我已生下嫡子,地位稳固,她只是侯爷的妹妹,又能奈我何?”

      “人有旦夕祸福,生下来算什么本事,养得活、长得大才算本事。”

      “大胆婢子!”夫人立马震怒,叱我太过放肆,竟然诅咒贵子。

      我随即跪倒叩首:“奴婢既无心也无胆出此恶毒之言,此话小姐亲口所说,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不得好死!这话在旁人嘴里或是诅咒,但小姐的手段您是清楚的,您希望小公子一出生就同您一样,在自己家中还要整日提心吊胆,担心被亲眷加害吗?!”

      我跪行上前附在她耳边,再加一剂猛药。将那日我听到的两人对话、小姐念叨的侯爷回信悉数传达。

      夫人也如我一般,瞪大双眼,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好一会儿才回神。

      我乘胜追击,继续说道:“小姐恨的是与侯爷正大光明成亲相守的女人,无论她是谁。而侯爷明知妹妹有如此心思,却不制止教正,仍是一味纵容。甚至对她多次加害您与侯府血脉都既往不咎,可怜您还一直蒙在鼓里啊!”

      默然半晌,夫人沉声问道:“你可有法子,将那匣子中的回信拿于我看?我倒是想知道,这兄妹情深,深几许?”

      看过侯爷的几封旧信后,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垮了骆驼。钟情的夫君只图自己的显赫家世,心上人竟是亲妹妹,还任由她一次次伤害自己。夫人拿着信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声音却似寒冷如冰:“和亲既然是功勋之事,那就让妹妹去吧。”

      夫人秘密写信给父亲李丞相,请其出面劝说侯爷主动和亲。丞相亲自登门看望小外孙,却与侯爷在书房密谈一夜,力劝侯爷嫁妹。丞相如此施压,侯爷却坚持拒绝。眼见相持不下,夫人施施然上前,附在侯爷耳边轻语几句。听过后,侯爷却脸色大变,终于应承下来。次日于朝会上向陛下自请嫁妹,千里和亲。陛下龙颜大悦,当场重赏侯爷并官进一级,小姐被封为公主,李丞相奉旨主持和亲事宜。

      侯府上下喜气洋洋,唯有侯爷与小姐,看不出半点喜色。小姐服用醉心花粉已久,身中其毒,昏睡的时辰越来越长,偶尔醒着时,也是神情恹恹,不甚清醒,亦没有力气为远嫁哭闹,连流泪都是安静的。侯爷日日都来探望小姐,见她如此萎靡,以为她只是为远嫁哀伤,亦无能为力。

      夫人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感谢我的相助,应允我不必随嫁,还要重赏于我,问我想要什么。

      我却笑吟吟地答道:“夫人若想赏赐,就赐我代替小姐,成为和亲的公主吧。”

      在夫人惊诧的眼神中,我继续说道:“我知道侯府所有隐秘,只有走得远远的,大家才都安心。我本就父母双亡飘零无根,去哪里都一样。不如我带着小姐去北狄国,让您一辈子高枕无忧。”

      “你既要代她出嫁,还要带她一起,岂不是天方夜谭?她一个大活人怎能任由你摆布?

      “小姐已经今非昔比,她对侯爷心魔深结,头疾也愈加严重,只有我为她按摩推拿,才能得以安稳,所以她非常依赖我的照顾,而我也有拿捏她的法子。况且主持和亲事宜的正是您的父亲李丞相,暗中安排好一切并不是难事。这世上除了侯爷,没有人在乎和亲的人是不是沈清池,他们想看到的,就是一个可以完成和亲任务的公主而已。

      夫人看待我的眼神,仿佛不认识我一样。“花儿,我对你竟然看走了眼,想不到你有这种深远的谋划。你究竟是何人?想要得到什么?”

      “我虽为自己谋划,但我对夫人绝无歹心。我对您是假话全不说,真话说不全而已。以前我是花儿,至于未来是谁,全凭夫人成全。而且若是侯爷终生蒙在鼓里,自以为千里之外的妹妹还过着安逸的生活,其实却沦为了伺候人的下人,是否也是趣事?”

      “···倒也是。”那个心慈手软的夫人不见不见,如今的她已然恨透侯爷兄妹。“和亲之事我来安排,你既有法子,就别让她安生。此去千里迢迢,不知是否有再见之日,自己珍重吧。”

      公主千里和亲,嫁于北狄国王世子成为正妃。三年后,北狄王驾崩,王世子继位。当时世子妃已生下嫡子,获封北狄王后。又过了七年,为贺北狄王寿辰,平远侯率领大雍使团抵达北狄都城,夫人亦随同前往。

      十年不见,侯爷夫人面貌都沾染些许岁月颜色。我款步上前,飘然行礼,又亲昵地揽住侯爷与夫人,故作哽咽道:“十年未见,哥哥阿嫂安好?叫妹妹好生挂念。”

      侯爷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似见鬼一般。北狄王哈哈大笑道:“侯爷怎么连亲妹都不识得,莫不是分别太久,忘了王后的模样?”

      夫人轻拍我的手背,柔声道:“北狄水土养人,妹妹姿容气质更胜从前。侯爷,您这些年时常挂念王后,如今亲人重逢,怎又说不出话来?”

      十年时间,北狄国力日强,而我早已稳居中宫,备受大王宠爱,我生的长子也已被立为储君。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侯爷沉浮朝堂多年,自然知晓审时度势,终是掩起惊怒、咬碎钢牙挤出几个字来:“一切都好,多谢妹妹挂念。”

      我装作泫然欲泣,却是靠近两人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话:“两位放心,阿池她,活得好好的呢。”

      真正的沈清池,确实活得好好的。她被灌下哑药挑破手筋,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妥善安置在北狄宫中。宫中都传王后仁慈敦厚,随嫁过来的宫女身患重病精神异常,却仍好生照顾着。

      早在和亲的路上,我就和小姐摊了牌。那时她虽是清醒的,伏倒在地啊呜啊呜。当我表明身份后,她仍旧恶狠狠盯着我,全无半点悔意。

      我安坐高位,俯视她被毒粉侵蚀的容貌,“你幼时曾被流民所害,便认为出身低微者都是歹人,对他们肆意折辱残害。我爹全无过错,只是多说句话,就被你鞭打重伤致死。你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高贵的花儿,殊不知你的根早就烂了。你吸入太久醉心花粉,已然是个废人,就这样,一辈子烂着吧。”

      时至今日,她仍然住在王宫花园中,日日对着一片我亲手栽种的月季花圃。她已全然疯癫满头白发,亦记不得自己是谁。

      安静时她会席地而坐,口中喃喃念叨着哥哥的回信,那是她唯一保留的记忆。发起疯就会跑到花圃中,乱喊乱叫,踏坏一片花枝,总是扎一身刺,也不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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