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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神谶·悲天 ...

  •   石壁之后,一个头带神冠的男子缓步踱出,拇指与食指夹住青铜爵的錾,一身象征天神的暗银螭麟袍,衣衫半敞,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颓态。

      天神温策。

      千年未见,他身上青涩之气悉数散尽,眉宇间多了些失意与苦涩。

      他刚一走出石壁,地上爬满的神之蚁顷刻间消失无踪,呆呆站定,与墨灵的目光一时交汇,她神色不变,眼底却漫出一片冷芒,与身边人传音:“修到了天魔几层?”

      封藏微凉的眸光掠过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天神,漫不经心道:

      “徒儿修到了天魔三层,此人虽为天神,但依徒儿与他多次交手来看,此人道心不稳,濒临堕神,不足为惧。”

      温策只见他们二人唇舌微动,却听不见声音,又见坏了他神族多番好事的少年妖王身拔如松,望向他的目光似有轻蔑鄙夷之意,与墨灵并肩立于一处密语传音,宛如心有灵犀一般,不由怒从中起:

      “妖孽,你这妖孽!数千年来不断教唆各族叛出神族,接连盗走天神法器一十九件,还敢与妖族败类沆瀣一气,恬不知耻地自号为妖王,先前被吾师伯打得散魂失魄竟还未死,真是便宜了你,还敢出现在吾面前哉!”

      他乃封印画魔的镇守天神,三千年来未离三断碑超过一日,眼前一个活生生破印而出的画魔墨灵,却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

      封藏笑意深深,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只见眼前天神的目光几度掠过师尊,苦涩而缱绻。

      随步朝前一跨,挡住了他望向师尊的视线。依旧是双手抱臂,不知是说与师尊听还是说与那天神听:

      “封某早闻温天神浪子风流,便是在喜地悲天这等荒僻之地做镇守神官,身边亦环有美人无数。封某不才,前番与东离长老清谈之时,还蒙他老人家教导‘恬不知耻’四字何解,此番又蒙他座下大弟子温天神言传身教,封某这才恍然而悟。”

      这徒儿虽未蒙她教导一日,这番对敌之时舌毒如刃,句句戳人肺管的秉性却同往日的她如出一辙。

      温策本就恶此人多时,只被他一番言辞激得心肉俱颤,怒道:

      “胡扯,我师尊东离上神避世多年,怎会与你一个孽畜清谈?你-你敢不敢离开灵灵身边?”

      封藏眼里笑意渐深,眸光倏然一冷,仿佛被什么肮脏之物冒犯到,眼里的笑尽数敛去,回身对墨灵一拱手:

      “师尊,这人无礼,徒儿想他闭嘴。”

      墨灵斜倚在母亲树上,轻一抬下巴,点头道:“去罢,让为师看看这么些年你长进如何。”

      身边的封藏踏出树藤遮蔽,与此同时,先前立于洞壁之侧的天神顷刻消失,神之蚁忽又出现,就如大树坍塌,血流成河的那个午后,吮血饮浆的神之蚁如临饕餮盛宴,黑漆漆地落满了整间墓室。

      墨灵握住画笔的手微微收紧,如今封藏尚算游刃有余,比不得她与十六天魔当年渡了几千魔头出那噬魔大阵,被神之蚁围拢之时已是油尽灯枯,便转过身去,手里多了一支燃着的香。

      她轻步俯身朝那棵死掉了的母亲树跪下去,两手合十,将香举过头顶,磕下去一个重响。

      起初的魔人又唤树人,树瘤所生天地所养,母亲树上的果实每隔千年成熟一次,每次成熟者数以万计,活下来的魔人却不足数十,日后行于江湖,无一不是智计堪绝,美貌无双之人。

      如今母亲树已毁之千年,从前墨灵与十六天魔行走人间时,魔人就早已为保血脉,与人族通婚多年,如若不是四大天神在七十二城的排查,城中许多百姓竟也不知自己卧榻之侧的妻子,丈夫竟是魔人。

      墨灵双目微闭,心中默默念诵《往生经》,这是她与十六天魔上山求道之时,第一个师尊教与他们的。

      袅袅香火升起来,深浅地描摹着她千年来一无所改的容颜,银丝璎绣紫纱袍摊开在地,宛若一朵巨大的蔓马缨丹。

      在她身后,封藏与神之蚁的斗争正在胶着。

      前方是长有温策面容的神之蚁,较地上爬的大上数倍,却较三千年前略显萎靡之色。

      封藏身后,无数只泛着金属光泽的蚂蚁聚成人形,密集的飞蚁翅膀扇动声嗡嗡作响,巨型蚁人手握天神之刃,正将破空朝他劈来,封藏一合双掌,长剑化作一道流光朝前方的神之蚁击去。

      封藏长袍一翻,闪身避过劈来的天神之刃,恰在此时,一声龙吟清远高昂,响彻了整个墓室。

      封天画笔盘旋而上,化作一道金光极速飞来,点中了三人高的蚁人心脏,一点金芒自它的心脏处炸开,蜿蜒向蚁人身体的四面八方,“嗡”得一声,三人高的巨型蚁人轰然破碎,无数只蚂蚁掉落在地。

      蚂蚁如死尸般停在墓室中空,缓缓聚集成团,飘落在地,一个人形凝聚在封藏面前,温策鬓发散乱,唇边溢血,跪在地上,再无一丝天神的风度。

      墨灵依旧微闭双目,双手合十,口中喃喃祷诵。

      封天画笔飞到她身前,乖乖地悬在她面前,她手中的香已燃到了距离指端不足一寸,墨灵忽而睁开眼,与此同时,手中燃着的香脱手而出,盘旋而上,燃着的那一端直直贯进地上天神的后脑。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痛响彻了整个墓室。

      她随手拿下悬在中空的画笔,漫不经心地拍了拍紫袍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封藏转过身,长剑自动收入鞘中,弹开沾在衣料上的灰,不高兴道:“师尊抢我的人,该要自罚,不知师尊方才是在祭拜谁?”

      这语调未有一丝与她方才相识的生疏感,倒像是相识了多年的老友般随意。

      墨灵喉中却忽而涌起一片腥甜,她强自忍了忍:“母亲树死在了这间墓室,便拜一拜。”

      噬魔大阵昼夜不停地运转了三千余年,她便昼夜不息地被阵法盘剥了三千余年的魔气,即便彼时刻意入定,减缓阵法的效果,修为也大不如前。

      方才争斗,全凭着被她魔气蕴养了三千多年,生了灵识的封天画笔。况这温天神三千年来自毁长城,那堕神之态在他刚进墓室之时就已明显至极。

      墨灵朝那地上半死不活的温策走去,少年妖王的清冽之声夹带了一丝疑惑,自身后传过来:

      “瀛洲七十二城,蓬莱三十六妖都徒儿尽皆去过,母亲树之名却闻所未闻。”

      墨灵手里忽又多了一支燃着的香,偏头望着他:“你以为,魔人从何而来?”

      过了这么些年,有关魔人的那些传言竟皆已销声匿迹了吗?

      上一次封藏被人反问还是千余年前,彼时那人还未离开他,封藏抬眸望着这树:“魔人不过亦是一夫一妻——”

      话犹未尽,封藏却倏尔住了口。

      墨灵伸手揽住了自上垂下来的一根藤条,那藤条丑陋黝黑,遍布树纹,被她一抚,如有灵识般蹭着她的纤纤素手,女子仰起头,封藏顺着她的目光朝上看——

      这是一棵丑陋到近乎恐怖的树。

      树上长满虫卵般的黑叶子,树纹如同血管般斑驳交错,隐约有黑色流体向树身各处输送,肉球一般的果子外罩黑色硬膜,被一粗大茎干吊在树下。

      最大的一只果子,已能模糊地看出魔婴的五官。

      墨灵望着树上的果子,垂眸间,只见这徒儿惯含讥讽的眼里终于多了些与那张少年脸相符的怔忡,她唇角微微一掀,将手里燃着的香塞进了封藏手里,按了下他的肩膀。

      “灵气充足,银河倒泻的过去不再重现,缔造魔族的生命之母便无法真正生还。此地又遭噬魔阵法多年侵扰,”

      墨灵抬眸望着新生母亲树上悬着的果子,“这些果子不会再成熟了,你是上一株母亲树所结的最后一颗果实。”

      封藏被她的指端轻轻一压,跪了下去,拜了三拜,也不知关于自己身世的哪个说法更为离奇,低低一笑:

      “从前有人总与我玩笑,说我是一口棺材生出来的,便与我取名上官封藏。”

      他的声音极低,被几声惊呼在洞外炸响的惊呼冲得破散,墨灵一个字都未听见,只听那洞外人喊:

      “三断碑上的封印不对,噬魔阵法怎么停下来了?快请温天神过来!”

      墓室外的甬道中,一个金甲神官边往前走边对身后之人喊着,踏进了墓室,刚回过头,眼里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浑身血污的温天神,心脏当即如不会跳了般,猛地一滞。

      下一瞬,一道金光笼罩住地上宛如死了般的温策,连带着他身边的山石,尽皆在墓室里消失了。

      封天画笔如邀功般化作一道流光飞到墨灵面前。

      金甲神官双目呆滞,与那据说是噬人不吐骨头的画魔,凶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的妖王分别碰了下目光,身体如僵了一般顿在原地。

      封藏双手抱臂,身上雪练似的长剑并未出鞘,偏头询问:“师尊,打不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神谶·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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