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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鬼蜮月华 ...

  •   齐宫,长霁殿。
      天色已暗,空荡荡的殿内却只点着几盏昏灯。片片银甲相接而成的甲胄被悬于殿内一隅,在一室幽暗中更显几分森冷。尤其是正上方的那副面具,仿佛狰狞的鬼面,从无间鬼蜮歃血而出。
      一道青白的背影负手踱步至此,颀长却不羸弱,背对幽光,却似有月华满襟,未见其容便已觉俊逸无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那鬼面轻轻取下,仔细且耐心地拂去尘埃,指尖好似极尽温柔地,抚摸过每一处细微的脉络起伏。
      这时,殿外传来急促有力的脚步声,霎时打破了此间清寂。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走进殿内,周身寒气深重,似被深秋的冷露浸染过。
      只见他拱手一拜:“末将参见殿下。”
      楚翊之闻身回眸,见有人来,立刻迎上前去:“书剑,怎么样了?入城了吗?”
      书剑当即回禀:“末将依殿下交代,潜藏在从城门到驿站必经之路上。他们傍晚时分入的城,一路上都没什么异动。不过……”
      “不过什么?”楚翊之追问道。
      书剑接着说道:“也不算什么……就是路过一处市集时,偶遇了一老一小两个流民被摆摊的商贩为难,那周国公主还亲自下车,施舍了他们些金子。”
      “看样子,倒像是一位心怀悲悯,体恤百姓的公主……”楚翊之嘴角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对了,今日末将还有其他发现。”书剑忽又开口。
      “哦?”楚翊之笑意更深,“说来听听。”
      “除我以外,还有其他人藏在暗处。他们乔装改扮,混于摊贩之中,但还是被末将瞧出了端倪。”书剑认真道。
      “想必是天目司的暗探。”
      “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西征之心从未动摇,和亲止战应是缓兵之计。我大齐兵力虽占上风,然连年出兵消耗甚多,目前并无一举灭周之力。且那宇文焕能坐稳皇位,也绝非等闲之辈,我不信他肯轻易受此屈辱……”
      只见他一面分析着形势,一面走出殿外,停在石阶上,仰头望天。
      夜凉如水,皎皎月色落在他的半边面具之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书剑随他过来:“那接下来呢?是否还要继续派人盯着?”
      “暂且不用,”他沉吟片刻,“即便他们真另有所图,也不会这么耐不住性子。总归她是要进宫的,到那时岂不是更加方便?”
      书剑眼神里流露出关切,试探着问:“殿下觉得,这周国公主……会……”
      楚翊之岂会不知他想问什么,当即打断:“莫要揣度圣意。”语气比方才多了些许冷硬。
      “属下不敢,只是……”书剑欲言又止。
      楚翊之神色缓和下来,转身拍了拍书剑的肩膀,柔声说道:“我知你是关心我,只是身在皇室之中,总有身不由己……我对这些事向来无甚想法,一切当以大齐安危为重。”
      书剑听了内心顿觉酸楚,他跟随楚翊之多年,他的处境都看在眼里,然而他却从来都那么云淡风轻。
      “让你查的事情有进展了吗?”楚翊之打破沉默。
      “还没有。”
      楚翊之心底掠过一丝失落,但又瞬间平复,淡淡地应了声:“好,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线索。”

      而此刻的宣政殿,依然有人夤夜前来。
      楚怀山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如炬,神色威严。只见他微微一抬手,说了句“平身”。短短两个字波澜不惊,却自带不可侵犯的气场。
      跪伏在阶下的是鸿胪寺卿顾平江,业已年迈,须发皆白,就连起身都有些吃力了。
      楚怀山体恤他年老体衰,便命内侍搬来一张椅子,置于阶下。
      顾老大人受宠若惊,急忙又跪下来,连连说道:“老臣惶恐……”
      “顾爱卿是要抗旨吗?”楚怀山轻飘飘地问。
      顾老大人的后背却登时冷汗涔涔,一脸惊恐地回话:“老臣不敢……老臣不敢……”边说边战战兢兢地坐下,用袍袖不住地擦着额角。
      惊魂甫定,只听龙椅之上的楚怀山已然开口:“顾爱卿,朕召你来,是为了与周国和亲一事。”
      顾老大人稳了稳心神,回道:“老臣分内之事,但凭陛下吩咐。”
      “那周国使团今日已入邺城,目前下榻官驿。周人向来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且先晾他们几天。”
      “臣遵旨……”
      皇帝发话,臣下岂敢不从?顾老大人再次起身跪地,连连叩首,颤颤巍巍地退出大殿。
      “夜深了,还不送送顾大人。”楚怀山招手唤来内侍。
      内侍便应声提灯而去,几步便追上了还未走远的顾平江。
      “顾大人,更深露重,奴才为您掌灯。”

      楚怀山回到寝殿,却未吩咐人服侍就寝。而是一个人立于窗前,遥望是夜清冷的月色。
      月悬天心,银汉奔涌,流泻人间,金墀玉殿寒意愈深,正如他此刻愈加深重的思虑。
      浮生须臾,如今已近知天命之年。想他此生金戈铁马,覆雨翻云,踏过白骨森森,渡过血河滔滔,方才登顶这至高至寒之处。
      此次伐周,本想一鼓作气,攻下周都长安,实现他一统北方的夙愿。可天意未遂人愿,日益显露的内忧让他不得不暂缓脚步。
      周人主动入局,大齐便却之不恭。只是……是否故技重施……
      思及此处,那一抹经年未曾忘却,时常于午夜梦回之时重逢的影子,又向他袭来……
      脑海中忽然又闪过楚翊之的脸……
      梦魇一般的影子越来越紧地攫住了他,让他喘不过气来,心如刀绞,仿佛要被这无边夜色吞噬……
      心口的绞痛每一秒都更加剧烈地侵蚀着他的神经,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在快要倒下去的前一秒,他死死地抓住了窗沿……
      而就在这时,在外殿侍奉的王公公听到异动,急忙赶来,看到楚怀山正倚靠着窗沿大口地喘息,登时面色大变。
      可他还未来得及将“传太医”三个字喊出口,只听楚怀山气息虚弱地说:“慢着……别惊动……旁人……”
      “陛下龙体要紧,怎可……”王公公焦急道。
      “朕没事……扶朕起来……”
      王公公小心地将楚怀山扶起,架着他缓慢地朝床边走去。
      楚怀山斜靠在床头,用手指了指对面柜子中间的架格,王公公顿时会意,去取了一个装饰着精致雕花的小瓶子。
      楚怀山呼吸依然急促,王公公动作麻利,拔掉盖子,倒出两粒黑色的小药丸,伺候楚怀山喝下。
      喝了药的楚怀山缓了半晌,呼吸频率终于恢复正常,他如蒙大赦般地长舒了一口气。
      王公公见楚怀山额角已然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赶忙用丝帕为他擦拭。
      他是楚怀山身边的老人了,自打少年时便被先帝派到当时还是皇子的楚怀山身边,多年来忠心耿耿,楚怀山也一直视他为心腹。
      此刻王公公一脸忧心忡忡的神色,楚怀山毫不动容,嗓音不似平日里那般浑厚,却依然不容置疑:“方才你所看见的,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见王公公不答话,他加重语气,又特意强调:“听明白了吗?”
      王公公的意识这才回笼,慌忙跪倒在楚怀山脚下:“听明白了……老奴……听、听明白了……”

      深夜驿站,洛鸢躺在榻上难以入眠。
      方才由于渊渟的突然出现,还未还得及将师父的嘱托说与临霜。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来日方长,后面再找机会也不迟。
      眼下当务之急,自然是入宫之事。按照宇文焕先前推测,齐国皇帝极有可能将她嫁与那位新晋战神二皇子——楚翊之。
      这位二皇子之所以被称为天降紫微星,不仅是因为他战场上用兵如神,所向披靡,也不仅是因为他常年戴着面具,无人知其真容,还由于坊间的那些绘声绘色、真假难辨的传闻。
      据说,他来历成谜,生母至今身份不明……
      有人说,他生母是冷宫的低贱宫人,不知哪里修来的福气被醉酒的齐皇临幸,还产下龙子……
      有人说,他生母触怒龙颜被齐皇赐死,因此他自出生起便被齐皇厌弃,丢进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有人说,他出生时恰逢荧惑守心之异象,乃大凶之兆……
      甚至还有人说他天生青面獠牙,长相极其狰狞可怖,所以才不得不以面具示人……
      ……
      总之,关于这位神秘二皇子,足够编排一出精彩的话本戏了。
      三人成虎,洛鸢自不会迷信这些。说起来,一个月前的齐周之战,她还曾于两军对垒之时,远远地见过这位二皇子。
      彼时,战场之上旌旗猎猎,鼓角声声。他银甲持剑,带领齐军拼杀在前,面上的狰狞鬼面在浴血飞沙之间更显肃杀。
      洛鸢至今都未能忘记,与他有关的凛凛剑气,铮铮铁骨。
      然而他终究是敌国之将,他们之间的天堑鸿沟容不得她对他怀有哪怕一丝欣赏。
      她立即掐断了这不该有的思绪。
      那些坊间传言虽然不可信,但洛鸢始终认为,这世上没有空穴来风之事,这位二皇子的身世,应当是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而这些隐秘,极有可能与他的生父,齐国皇帝楚怀山有关……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从此处着眼,做些文章出来……
      若是齐国失了这位战神,他日战场再见,优势便将不复存在……
      洛鸢在心底暗自筹划着,竟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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