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界禁止成神》云中苍耳

5、占卜

　　下午，小镇逐渐热闹起来。

　　里正让人砸了仙福楼门锁，强行征用了早就人去楼空的仙福楼，谁让这是镇上最好的酒楼，而且名字又是仙又是福的，拿来招待“曹仙师”正合适。

　　里正带着人忙里忙外地张罗，不仅在店内披红挂彩，还准备了锣鼓鞭炮，只等“曹仙师”一到，就吹打起来。

　　场地有了，吃食却是难办。仙福楼的东家走时，带走了楼内所有的存货，里正在仙福楼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愣是一粒米都没找到，只好动员镇上剩余的住户，你家拿出一碟子花生，我家拿出一只熏鸡，里正咬牙拿出了家里仅剩的一坛子酒，大家七拼八凑，勉强张罗出了一桌酒席。

　　全镇剩下的人齐聚仙福楼，对传闻中的“曹仙师”翘首以盼。

　　日暮时分，小镇石板路的尽头，突兀地响起“哒哒哒”的声响，那是毛驴蹄子落地的声音。

　　早已等候在道路两旁的镇民，心情激荡起来。里正手一挥，人群中立刻有锣鼓手吹打起来，同时有人点燃了鞭炮。

　　一篇热闹声中，毛驴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慢慢靠近，一位身着灰色道袍，头簪祥云木簪，脸上蓄着长须的男子端坐在毛驴背上，他双目微阖，面容沉静，看起来颇有一股仙风道骨的气质。

　　毛驴行走之间，男子身形纹丝不动，男子的道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给他染上了神秘的色彩。

　　毛驴旁边还有一位道童打扮的少年，他背着木箱，一手牵着毛驴缰绳，一手抱着宝剑，虽然面容尚且稚嫩，却自有一股出尘脱俗之气。

　　行到近前，道童朝男子躬身行礼道：“师父，到了。”

　　男子慢慢睁开双眼，视线从满脸希冀的镇民身上一一扫过，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呢？里面仿佛包含了对世间众人的无尽悲悯。

　　不用说，这位一定是“曹仙师”了。

　　众人簇拥着“曹仙师”进入酒楼。

　　白爻混在人群中，默默跟着。
　　她注意到，“曹仙师”进入酒楼后，目光不经意地从桌上扫过，在看到席上摆着的那一坛子好酒时，眼底不易察觉地露出几分笑意。

　　里正邀请“曹仙师”上座，“曹仙师”没有客气，直接坐下，然后对众人自我介绍说，他名为曹逢道，大家可以称呼他曹道长，接着又说自己师出玄天道一。

　　坐席的众人听到，连声恭维曹道长师出名门，当然这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在场的人，包括里正，压根没听说过所谓的玄天道一。

　　席面摆在仙福楼的大堂里，入席作陪的人是里正挑的当地乡贤，不过区区几人，其他的镇民虽然没有入席，却也没有离开，而是围在酒席附近，他们私下小声嘀咕：“这玄天道一是个什么地方？怎的没听说过？”

　　“我只知道洞微观，从没听过这什么玄天道一。”

　　“洞微观谁不知道？历代国师都是出自洞微观嘛。”

　　他们自以为是小声议论，殊不知这些话都被曹逢道和他的弟子云松听在了耳里。

　　小道童云松冷哼一声：“乡野小民，真是无知！竟然连玄天道一都没听说过，玄天道一乃是当今玄门第一大派，而你们口中的洞微观不过是个二流门派罢了，给玄天道一提鞋都不配！”

　　大丰镇众人，神色各异，有人满脸惊异与怀疑，有人暗自摇头，更有人面露失望之色，没有一个人相信云松说的话。

　　这怎么可能呢？洞微观那可是出国师的地方，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国师，是历朝历代的国师都出自洞微观！

　　无论哪个朝代，谁做皇帝，国师都是洞微观的人，如果洞微观不是最厉害的，皇帝老爷咋会每次都选他们的人做国师？

　　里正脸上的笑僵硬了，心里有些怀疑自己请到了骗子。

　　曹逢道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也不辩白，只说自己擅长占卜和阵法，大家要是不信他的本事，可以随便找一个人出来，他给那人卜一卦，给大家看看他的本事。

　　里正也想测一下这位道长的深浅，他没有找席上的人，而从围观的人里，随手拉了一个人出来，他找的那人白爻也认识，正是柳婆婆的儿子刘大郎，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曹逢道问了刘大郎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然后往旁边一伸手，云松立刻解下背后的木箱，从里面拿出龟甲和铜钱，恭恭敬敬地放到曹逢道手中。

　　曹逢道将铜钱丢入龟甲中，摇晃三下，最后从龟甲中抛掷三枚铜钱。

　　曹逢道对着三枚铜钱，手指飞快掐算，然后淡淡说道：“你家沾着人命官司，如今尚未结案。”

　　此话犹如往油锅扔进一滴水，炸得在场众人一时呆住，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下刘大郎，刘大郎本人也是呆了。

　　他结结巴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我刘大郎这辈子从未做过一桩伤天害理之事！我父母妻儿俱是良善之人，道长怎能污人清白？！”

　　围观的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咋可能？刘大郎只是长得凶些，人可没有一点坏心，谁家平时有事找他，他都会帮把手的。”
　　“还有柳婆婆和张娘子，多好的人啊！”
　　“是啊，刘大郎一家从来都是与人为善，怎么会弄出人命官司？反正我是不信的。”
　　“这么些年，从没听说他家有什么官司。”
　　……

　　柳婆婆是跟着儿子一起来的，她本来站在人群后方，刘大郎被里正拉走后，她和玉娘就跟着站到了前面。

　　此时的柳婆婆，脸色发白，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玉娘最先察觉到她的异常，玉娘扶住柳婆婆抖得几乎支撑不住的身体，着急地问：“娘，你怎么了？”

　　柳婆婆嘴唇哆嗦，声音颤抖地说：“道长说的没错！我家确实与一件人命官司有牵连。”

　　什么？！

　　此话无异于一道惊雷，让人群再次炸开了锅，就连白爻都感到几分意外。

　　然而，刘婆婆的话并没有说完。

　　“只是我家并非凶手，而是苦主！”

　　这一句话是柳婆婆带着满腔悲愤哭喊出来的，落在众人耳中，字字泣血！

　　小镇上的居民，从未见过这样的柳婆婆，这位老人一向慈和安静，她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平日里说话温声细语，脸上永远笑意盈盈，可是此刻的她，一只手掌紧紧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溢出，哭得绝望而无助。

　　在场众人被她爆发出来的情绪所感染，安静地等着她宣泄自己的情绪。

　　刘大郎其实比围观的镇民还要吃惊和茫然，他迫切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看到老母亲哭得不能自已，他慌忙上前扶住柳婆婆，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过了好一会，柳婆婆才缓过来，她用压抑的哭腔将往事娓娓道来：

　　“我家原是青州山阳府人，家里经营着一家酒坊，最擅长酿造果酒，二十九年前，我夫君去山里摘野果，遇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夫君心善，就将那少年背下山救治，不久之后少年醒来，自称无父无母，上山找吃食遇到了狼这才受伤，因他伤未好全，又没有去处，我夫君便留他在家中暂住。

　　“那少年长得憨厚讨喜，人也伶俐，家里人本来就可怜他，后来更是拿他当自家子侄看待。

　　“之后不久，家里接到一件大单，夫君忙不过来，少年就主动提出帮忙打下手，他做事认真，而且每次夫君酿酒到了关键步骤，他都会借机主动避开，家里人因此更加信重他，却不知道，少年表面上避开，背地里却把酿酒的过程都偷学了，甚至还偷走了家里的酿酒方子。如果只是偷走方子也就罢了，不想，他，他丧尽天良！竟还要杀人灭口！

　　“那天晚上，他在饭菜里下了迷药，趁着家里人都昏迷不醒，之后一把大火……

　　“我那时有了身孕，吃不下东西，晚上勉强吃了一点饭食，后来也全吐了出来，火起之后，我怎么也叫不醒其他人，只能跑去厨房找水，可恨那人在院子里浇了油脂，火势起得太猛，我跑不出去，最后只能躲在水缸里，眼看着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全家十三人除了我，全死了……”

　　仙福楼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柳婆婆的讲述还在继续。

　　“是周围赶来救火的邻居把我从水缸里找了出来，那时我已经昏迷了，杀人的凶手更是早就跑没了踪影。我醒来后去府衙报官，衙役记录那人长相时，查到那人原本就是在逃的通缉犯，身上早就背了无数条人命官司。

　　“我那时一心想要报仇，因此花光家里积蓄，请了很多人到处寻找凶手，那人大概是听到了风声，偷偷潜回来，打算杀了我，当时我住在娘家，和未出阁的小妹一处睡，我们姊妹都睡眠浅，那人刚靠近，我们就醒了，小妹为了救我，拿烛台和那人搏斗，小妹死了，凶手受伤逃走……

　　“都怪我！是我害了小妹！小妹那时已经定亲，是一桩极相配的好亲事，男方是县里有名的少年才俊，他与小妹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同长大，感情极深，本来说好等他考取了功名两人就成亲，可是偏偏，这都怨我啊……

　　“后来，在小妹的灵堂上，她的未婚夫用刀割掉了自己的头发，发誓一定要为她报仇，然后就孤身一人离开家乡，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小妹走后，我悔恨至极，不敢再留在家里，怕再给家里人招来祸事。之后我就一个人远离家乡，来到这大丰镇。再后来，大郎出生，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这些事告诉他，可看着他一天天无忧无虑地长大，最终还是没有忍心说出口。”

　　刘大郎早已泪流满面，身高八尺的壮汉抱着柳婆婆哭得像个孩子。

　　“岂有此理！这世上竟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婆婆，你把那个凶手的姓名和八字给我，看我咒不死他！”

　　没想到第一个打破沉默，义愤填膺地发出感慨的人居然是曹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