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圣南街十二号》seasass

15、同事

　　从前那个一边喝汤一边哭泣的年轻人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了这么好的生活。
　　初慧觉得很欣慰。齐川今天觉得很奇怪，他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一个人在跟踪自己。
　　他为了验证这一想法，都放弃了平时在吃饭休息时看球赛的习惯，用随身携带的小镜子观察自己身后到底是不是有人。
　　但是他观察了很久，一切都显示他身后并没有什么人在跟踪他。
　　于是他只好强忍着这种强烈却怪异的感觉，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上班。
　　但是这样的感觉却偏偏在他越想忽略的时候就越强烈，他甚至开始坐立不安，心绪不宁，一脸难受的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初慧看着他突然就变得难看的脸色吓了一大跳，刚想要上前去问他怎么了，才发现自己离得他越近他就越难受。
　　初慧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齐川的脸色缓过来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果真是自己离得太近了。
　　齐川感觉自己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深呼吸几口气，拿起刚刚还没看完的文件继续的看。
　　他老了。
　　虽然三十七八岁的年纪其实连中年都算不上，但是初慧就是感觉到，他老了。
　　他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光滑紧致的面皮，开始变得有点粗糙，原来挺直秀气的鼻梁变宽变大。年轻时那种清澈灵动的感觉褪去，换上了一种疲惫的，机械的气质。
　　初慧想想也是，他都已经从一个小小的职员做到了拥有自己单独办公室的部门经理，工作一定很忙，疲惫也是应该的。
　　他脱下了以前经常穿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换上了并不太合身的西装，这样的打扮生生的让他看上去更老了一点。
　　初慧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华灯初上，夜色降临。
　　齐川和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然后拨通躺在列表第一位的号码，用略显疲惫的声音说道：“媛媛睡了吗？”
　　电话那头不知道给了一个怎样的回答，齐川揉着眉头点头：“我马上回去。”
　　初慧在想媛媛是谁，想了半天也没想通，直到看到他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个相框看了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是他女儿。
　　原来他已经结婚了。这样的想法出现在初慧的脑海里的时候，她心里涌上一股又惆怅又欣慰的情绪。
　　真好，他现在不仅事业有成，而且还有了自己的家庭，真好。

　　齐川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他伸出手看了看时间，然后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默默地等着电梯。
　　他按下楼层，照例看了一眼巨大的落地窗外的夜景，然后等待电梯门的合上。
　　原本玻璃上反射的是城市灯火辉煌的景色，但是齐川在电梯合上的那一刻突然就看见了一个身影出现在玻璃窗上。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个子不高，穿着灰色的卫衣卫裤，留着长发和齐刘海。整个人及其的普通和瑟缩，充满了不被注意的灰色气息。
　　他看了一会，直到电梯门合上。
　　好熟悉。
　　齐川的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是又偏偏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齐川没有过多的纠结，径直的去了地下车库将车开了出来。
　　但临走的时候，他还是不死心的下车往头顶公司所在的楼层看了一眼。
　　那个身影已经不在了。
　　也许是看错了，齐川这样想着，边听着音乐边启动汽车。
　　初慧看着汽车离去的方向，眼神迷蒙，久久没有做声。
　　泠音拉了拉她，“走吧，明天再来。”
　　初慧看着泠音，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他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
　　刚刚自己出现在玻璃上的意外，是泠音故意的。
　　泠音拍了拍她的肩膀，用鼓励的话说：“不会的，我看他还专门下车又看了一眼，他一定记得你的，只不过时间太久远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罢了。”
　　初慧也不知道接没接受这样的说法，默默地跟着泠音回去了。

　　齐川到家的时候，妻子刚把女儿哄的睡着。
　　他看着已经熄灯的房间，将自己的身体重重的摔在沙发里，看着头顶愣了好一会。
　　“你喝汤吗？我温了排骨汤放在厨房。”妻子轻手轻脚的走出来，看着沙发上疲惫不堪的齐川问道。
　　齐川摸了摸肚子，起身去厨房盛汤了。
　　喝汤的间隙夫妻俩按照往常的习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齐川看着妻子认真喝汤的脸，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升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有一个同事，女孩，个子不高，留着齐刘海，不喜欢说话。”齐川终于是忍不住，拿出手在半空中比划初慧的身材。
　　妻子以前也和齐川是一个公司的同事，但是她结婚后就辞职了，现在已经不和齐川在同一家公司了。
　　妻子皱着眉想了一会：“你是说我和你做同事的那会吗？”
　　齐川给予肯定的回答：“我好像记得她叫什么慧来着，姓记不清了。”
　　妻子从久远的记忆里慢慢的搜寻，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个若有似无的身影。
　　“那个女孩是不是很害羞，总戴着一副眼镜，默默无闻的在公司的角落里。”她已经有点印象了。
　　随着谈话的深入，齐川回想起来的细节也越来越多：“对，但是性格很好，别人拜托她做什么事她都答应。”
　　回想的事情越来越多，齐川已经想起来她以前坐在公司靠窗那里的工位了，但是她的长相和名字却始终想不起来。
　　妻子有点好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齐川喝了一口汤，将碗里的排骨挑到妻子的碗里，“我今天好像看到她了，但是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叫什么。好歹也是老同事了，如果再见到还是打个招呼为好。”
　　妻子点头表示同意，“我记得家里还有以前大家一起拍的合照，明天我找找。”
　　齐川笑笑：“那就麻烦你了。”
　　这一晚齐川睡得并不安稳，他好像是做梦了，但又好像不是梦。
　　梦里他回到公司以前没升级装修的时候，夏天天气热，办公室却没有空调，大家都热得不行，瘫坐在椅子上，吹着毫无作用的风扇。
　　齐川也热得不行，风扇不管用，他只能不停的喝水来缓解酷热。
　　他斜后方靠窗那里的一个女孩却在大夏天里仍旧留着长发齐刘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脑屏幕。
　　好不容易到了午休的时间，大家都一窝蜂的冲到楼下的小商店里买雪糕吃。
　　那会办公室人不多，大家都是一起去的，但是没有人喊那个女孩，或者说喊了她也不去。
　　齐川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心里有点不忍，问了一句。
　　我们下去买东西，你去吗？
　　得到了不出意料的拒绝，齐川也不介意，他擅自做主给她带了一个，递到她面前。
　　女孩子一脸错愕的看着齐川，似乎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齐川说，给你带的，天气太热了，吃这个凉快一下吧。
　　女孩子还是怔愣着，没有接过去，也没有拒绝，直到齐川将雪糕放在了她桌上。
　　我请你的，别客气。
　　那个雪糕她好像还是吃了，吃了很久，很久。

　　那种被人窥视跟踪的感觉在今天更为强烈了，齐川在任何地方都感觉到了极为不适的感觉。
　　他难耐地拉了拉领带，想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一点。
　　初慧默默的拉开了与他在不知不觉中又拉的过近的距离，站在离他十米外的地方继续注视着他。
　　公司的规模比以前大了很多，以前他们办公室只有不到二十个人，现在看上去估计有快一百人了。
　　原来拥挤度的办公桌换成了宽敞的大桌子，每个人都可以放一些自己的东西。
　　有些人养了绿植，有些人自己摆了一个小零食架。
　　空调也装起来了，夏天再也不会热了。
　　初慧在公司里面里里外外的转了一圈，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一切，心中不免感叹。
　　好像除了地址没变，其他的都变了。
　　终于又熬到了下班的时间，齐川强忍着极为不适的感觉，耐心的送走了每一个下班的同事，才终于走出公司。
　　在电梯合上的一瞬间，他情不自禁的按住要合拢的电梯门，往眼前巨大的落地窗看去。
　　那个身影又出现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装束，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次齐川没有着急离开，反而是走出电梯门，顺着玻璃倒影的方向看去。
　　那个女孩似乎很害羞，见他出来，慌不择路的就离开了落地窗前。
　　齐川觉得奇怪，但是他身体很不舒服，也没有多想，去了车库就回家了。
　　妻子已经找到了人，正在家里焦急的等他回来。
　　“我找到了，你看是不是她？”
　　她捧着一本巨大的相册，指着一张众人合影的照片的一角给他看。
　　那个女孩果然合照也在最角落的地方，戴着眼镜，露出腼腆的笑容。
　　“这是我们第一次过年聚餐的时候吧，那时候可真年轻啊。”妻子不无感叹的说。
　　齐川按着女孩的站位，将照片翻过来，看到了她的名字。
　　“初慧。”
　　妻子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初慧啊，我想起来了。”
　　齐川有点诧异：“你想起什么来了？”
　　妻子指着初慧的脸说：“初慧啊，就是她。本来我已经记不得她的脸了，但是她的姓实在是太特别了，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忘。”
　　夫妻俩干脆坐下来讨论起来了初慧的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她刚来公司的时候，真的是一句话都不说，喊她吃饭，她要么说吃过了，要么说自己带。我们几个女生周末想要约着逛街，她也从来都不去。”
　　妻子的话语中描述了一个极端沉默内敛的女孩子形象，但是她说的越多，齐川心里就越奇怪。
　　怎么他的记忆里她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她很爱笑，虽然不出众，但是笑起来的时候非常的温和秀气，看上去漂亮多了。
　　他自动屏蔽了妻子的话，开始在自己的记忆力找寻这样的一个人。
　　沉默寡言对上了，毫无存在感也对上了，但是齐川总觉得哪里对不上。
　　不对，她不是一个阴郁的人，相反，她很善良，脾气很好，很会照顾他人的情绪。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呼唤。
　　“你今天又遇见她了吗？改天你跟她说一声，让她来家里坐坐。” 难得遇见以前认识的人，妻子也很想见见她。
　　齐川却问她：“你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吗？她最近两天都出现在我公司了。”
　　妻子摇头：“我怎么知道，我连她的长相都快忘了。”
　　但是齐川还是想解决心中的疑问：“有没有以前认识的同事，向他们打听一下。”
　　妻子点点头，拿出手机去翻找可以询问出结果的人了。
　　而齐川站在浴室的喷头下，思绪又开始陷入了迷蒙。
　　她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瑟缩，害羞，躲在无人的角落里。
　　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吗，还是说他的记忆都发生了偏差？
　　齐川的心被蒸腾的热气搞得无法集中精神思考，索性草草的洗了一下就出去了。
　　他刚一出门就看到了妻子一脸惊恐加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手机，仿佛刚刚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你怎么了？”他才刚进去没一会，她这是见到什么事了。
　　妻子看见他出来，赶紧将他拉进卧室，等到两人都将窗户门关好后，妻子才用颤抖的口吻说。
　　“我刚刚给以前的同事打电话，她们说，说。”
　　“说什么？”齐川有点着急了。
　　“她们说她十一年前就出车祸去世了。”
　　“还有她母亲也在打击之下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你确定你真的看到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