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自由地吹向》千映扬雪

1、纯白与春风

　　“误以为可启航，原来舟泊停茫雾许久，潜在的意识告诉我的人生应要如风般肆意随心，我以为我做到了，可圈地成牢困己而不自知……”
　　“我不如太阳炽烈，亦无宸星之光，我是不是会一直事不关己地戏活人生……”
　　“做自己就好了……吗？”
　　……
　　“我好像看见……灰败里开出了盎然生机！”

　　汾城的“白墙”实验所。
　　女Beta护士翻看着手中的报告,认真而又仔细，怜悯地对着病床上面若白纸的Omega少年说道:“小弟弟, 你身体的各项数据已达成了正常水平，信息素浓度持续稳定在正常线以下，但日后仍有很大风险会再次紊乱，这个时候出院实在是不明智之举！”
　　病床上的少年本是注视着窗外的，闻言转向眼前的女Beta护士, 嘴角轻上了一个弧度, 整个人从原来破碎的零落感变得生动而富有活力, 像是阳光驱散了所有的阴霾,灰败中有抹绿意盎然了生机，像是枯木逢春。
　　女 Beta护士的心在这一刻跳动得前所未有的快, 酥红染上了脸庞，面前的少年从未如此鲜活过。
　　“谢谢提醒，不必担忧，这些我都清楚，我会很小心的！”
　　穆安炼眼弯处藏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温柔的声音中夹着雀跃和请求，像只可爱的布偶猫在挠人撒娇，女Beta护士感觉自己的心脏受到了巨大的砰击，瞬间脑补出各样的场景。
　　面对女Beta护士的充满“爱”的目光, 穆安烁眸光微闪, 笑意不减，扭头看向窗外，失神般地喃喃道：“毕竟，我是那么惜命的啊！” 细究深瞳处，笑意不眼底。
　　Beta护士没听清少年的自语, 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没，刚走神了。”
　　穆安烁脱离了刚才失神的状态，温柔地勾起嘴角，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病床上的少年很阳光，即使病魔残忍地摧毁了他的身体，苍白中蕴藏着强大的力量。
　　女Beta护士离开了, 病房归于宁静, 正如穆安烁三年来如一日的一潭死水般，石子只能溅起不起眼的浪花，无澜无波才是常态。
　　书里的穆安烁是个有“残疾”的Omega, 死亡边缘的徘徊成功地将风光了十四年的少年逼进了自己的“白墙”里，后半生困于“白墙” 再未离开过。
　　毫无疑问，书中描写的穆安烁是怯弱者，依赖着末卜的药剂遑遑度日，连走出“白墙”的胆量都被狗吃了般。纵观全书，他的戏份，只不过那短短的几句话，就简单地概括了他的一生。
　　“我真的很惜命。”穆安烁垂敛着眼，“但我真的……”穆安烁扯开嘴角，止不住地溢出笑声，可他的眼底一片漆黑，深渊的怪物仰望只有星点光亮的天空。
　　病床上的穆安烁的右手紧紧攥着白色床被，感受自己渐稳的心跳，眼眸中的光越发亮了。
　　他能感受到，束在他身躯上的无形屏障在渐渐消散了……

　　阳光被白云遮盖，大地上兀地留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透过窗的光线没有先前的亮了，虚弱的少年颤微地踱步至窗前，坚定的目光迸发而出，纤细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指拂上窗，似拔云撩雾般拂开了窗，明明没用多大力的动作却又似注入了磅礴的力量, 若女Beta护士还在, 她便能感受到这位少年的不同寻常。
　　穆安烁变得更明媚了，先前的枯败的枝干又焕发生机，他在肆意地向阳生长，病弱感正在渐渐褪去，少年仿佛重获新生，格外吸引人。
　　他就像一个发光体，耀眼，格外吸引人，暗却了的星星重新闪烁，似不甘自己即将灭亡的命运。
　　可他的眼眸中却略带嘲意，晦色难辨，映入眸中的枝条无声般疯长，初露疯狂，穆安烁想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这样的人呢？是不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得到上天的宠爱呢？

　　穆安烁是穆氏独子，但却是个假少爷，真少爷是祈三少祈越星。
　　上天于无聊中开了个玩笑，多么好笑啊，所有人都得到一个美好的结局，除了穆安烁，可……他们都在笑啊，这不就足够了嘛！
　　穆祈两家均底蕴深厚，在国内外都是排名靠前的，但较于祈氏，穆氏还是稍落后的。
　　在穆安烁的记忆里，穆父穆母很严格的，他的童年里充斥着各类的声音，一艘承载着众人期盼的轮船就此打造，尽是鲜花与掌声。
　　巨大的压力促使他前行，因为穆家不需无用之人。

　　“没有价值的小孩是不配被爱的，安烁，你是穆氏未来继承人，你不可以比别人差的！你是最棒的吧！”
　　“不要丢穆氏的脸！我们是怎么教你的忘记了吗？”
　　“退步了？那就不配在这个桌上吃饭！这世上只有成王败寇，你现在就连第一都拿不到，以后还怎么掌管好穆氏，带领它向前！？”
　　“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要拿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来麻烦我，也别麻烦自己，那些东西都是没意义的，是废品，安烁可不能与废品靠近，不然也会变成废品的，到时爸爸妈妈就不会要你了！安烁不会成为废品的吧！”
　　“聪明的小孩才能得到我们的亲睐，安烁，别让爸妈失望！你一直都很聪明的！”
　　“安烁是一定要分化成Alpha的,不然所有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安烁也不想白费功夫的吧！”
　　穆安烁不知疲倦地按着既定航线行驶，无疑，他做的很好，前十四年里尽是鲜花和掌声。
　　外面有的人开玩笑般地说他是个天才儿童，穆父穆母十分坦然地承认了，但穆安烁知道，他只是有天赋而已，离天才还远着了。
　　当他对上穆父穆母略有深意的眼眸时，穆安烁知道了，他不能让“天才儿童”这四字称号成为虚名，这是父母对他的期望。
　　后来，穆安烁想，他们想要的是真正的天才，而不是自己这个拼尽全力伪装天才的普通人。
　　再后来，他才明白，他们要的从来都只是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人。从前是他，后来是祈越星。原来他们从不吝啬爱，只是自己还不够格。
　　“你要知道，如果你不努力，这些都不是你的！”
　　“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吗？第一啊！可是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安烁可以做得更好的吧！”
　　“你是未来的继承人，你得配得上这个身份！”
　　“没用的东西就是废品，就注定要被抛弃，不要做多余的事！”
　　“穆氏需要一个Alpha，omega可不行的呀！”
　　“如果你不行了，那就只能成为废品了，爸妈只能这样了，安烁是懂的吧！”
　　潮水退去的那年, 他分化成了Omega, 伴随而来的是信息素严重失调紊乱, 以及穆氏所有人的失望和嘲弄，巨大的楼厦轰然间崩塌，他成为了弃子，于浑噩间送到了“白墙”实验所。
　　三年来的困笼里只他一人喘息，那天过后再未见穆家的任何一人。
　　成王败寇, 他输在了他的Omega身份, 更输在了他这残破的身体。但穆安烁不觉怨恨，他只是……不甘心，他感觉自己解脱了，可卸下沉重的担子后，他又迷茫了，前路蒙了层厚厚的雾霭，让他无所适从。
　　在“白墙”醒来后，穆安烁似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而后便是自己身份的真假。那一刻，他只来得及庆幸，祈家三少是穆家真太子，那么爸爸妈妈也不会有什么伤心的了，只是可惜了他们花了这么多心血，全付诸一炬了。
　　穆家无亲情，所以为了得到爸妈的关注，穆安烁只能拼命学习，只有站得更高，只有完成了他们的期盼，他才能拥有平常人家里温馨的亲情……
　　“狸猫与太子”的真相，大白于穆安烁分化后的那两天，祈氏千宠万爱的小少年轻易得到了穆家的宠爱，只有他困于“白墙”。
　　有时候穆安烁也会问自己，你有期待过吗？也许有的吧！毕竟是亲父母，可是祈氏那边无一人来过，更是宣称祈家三少祈越星这辈子都是他们最宠爱的小少年，甚至阻止祈越星的改姓，穆氏也没对这一行为有何表示。

　　3月10日，祈越星的生日宴，祈穆两家亦借此宴向公众承认了他的身份。
　　那天满城风雨皆为祈越星欢舞，盛大的烟花独为他赞放，好生热闹啊——
　　3月10日，穆安烁靠着白墙，观赏着外面的烟花，安静地过完他的生日。
　　雪滴花盛开了，清香的气味伴着寒雪的冷冽散开，幽香怡人，那是穆安烁的信息素味道。失控的信息素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那天穆安烁幸运地活了下来，也开始了漫长的龟缩，书里的他再也没有出过“白墙”实验所，他好像是被拔掉利爪的猛禽，一撅不振。
　　“我好像有点不像那本书里的人啊~”穆安烁垂着眼皮，抿着唇，而后闷声失笑，他捂着脸，眸处的墨色渐深，染上了丝许可怖的疯意，瞬而被浓墨吞噬。
　　一线阳光漏过窗抚摸着穆安烁，似在安慰少年，而少年似有所感，抬眸中星光闪烁，阴影中的他有一股破碎感，穆安烁愣神般地沐浴在重怜他的一线阳光下。
　　他似一头困境中的小兽，在阴影茫雾中，跌撞间，误得了阳光的归属，可这一切都是表象。
　　所有人应该都会怜悯这样的人吧。
　　明天该出院了，穆安烁心想，我也是时候“痊愈”了。
　　微风轻拂，扬起了穆安烁柔软的发丝，细细地亲吻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
　　少年轻合双眸，细密的长长睫毛轻轻颤动，似蝴蝶轻振双翅。
　　薄唇勾起温柔的笑，如沐春风，单白的病衣套在少年身上，栓住了少年的身体。挺拔的青松不服输，屹于高崖任风雨击打，穆安烁就如同那青松般，积蓄磅礴的力量感与他瘦弱的身体极不匹配，但又无比适合，他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祈家总宅内, 贵妇Omega皱着眉头挂了电话, 风韵犹存的脸庞上尽是不耐与厌烦, 端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抱着双臂，闷闷不乐地说：“穆家那边的意思，明天让我们去“白墙”实验所接人！？人出来了，为什么我们要去接？不是他们养大的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随即，贵妇似是思索而后冷声一笑，厌烦道：“而且这有什么好接的？他不是都有十七了嘛，还能在外边出事不成？”
　　祈母没见过穆安烁，也并不想见。她养了十多年的小儿子抱错了，穆家一上门就摆出了亲子鉴定，将祈越星要了回去。
　　虽然说祈越星仍冠祈姓，但祈母的心里十分不舒服，连带着对穆安烁也没什么好感，不过还好，穆安烁一直在“白墙”实验所治疗，不会碍她的眼。她也很乐意穆安烁的这种方式，安分守己……
　　坐在贵妇人旁边的Alpha闻言皱眉道:“他不是有病吗?出来干什么?尽添麻烦,！”祈父揉了揉眉心，思考道，“算了，让敬远去吧。”
　　“凭什么嘛～”祈母埋怨道，“敬远明天要陪越星去办转学手续，哪有空啊！”
　　“这不是正好，穆安烁不也可以一起去办好吗？既然他出来了，那就去学校吧，我听说他曾连跳三级，现在回到学校也算回归正轨，也刚好可以照顾一下越星！”
　　祈父说完话，手头上的文件也正好翻阅完毕了，起身整理了下衣领，对祈母道：“走吧，去接越星，这个点他也该到了。”
　　先前还在烦燥的祈母闻言，所有的烦恼被即将见到祈越星的喜悦冲淡，“也是，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肯定很累了，王妈！给越星煲个补汤，热着，待会越星要回来了！”
　　“唉！我得去换身衣服，这种重大场合……”

　　“白墙”实验所，穆安烁站在沉重的铁门口，明媚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天边泛起淡黄的光，叠叠枯草丛早已重焕新生，嫩绿草丛中的不知名花星星点点地冒了头，枯枝上的嫩芽也不知几时爬了出来晒太阳。
　　“你的情况我不多说了，你心中有数就好，这些药只能防一时，若身体不适就及时回来，虽然我们还没有研发出根治这种病的药物，但回到这至少还能保你一时的命。”
　　实验所的所长黄承志是个年近八十的Beta教授, 人和蔼可亲, 名誉远扬。
　　黄承志撑着年迈的身体奋斗在信息素研究的一线多年，见过许多病人，这其中他最为触动的也就穆安烁一个, 犹记那十四的omega少年面色苍白地被送进实验所，见惯了这种场面的黄老教授仍心中一颤。
　　他还算是了解穆安烁的身份, “天才儿童”“穆氏继承人”，到后面的“真假太子”“没用的残疾Omega”……
　　不过也是，穆家怎么会接受一个omega成为继承人呢，而且还是一个有着不治之症的omega。
　　如果真的在乎穆安烁，怎么会把人送到这儿，却无一人过问，还与实验所签订了人体实验的合约？
　　种种行为像在十四岁的孩子身上套了枷锁，如今人成了这样，便抛之不顾。
　　可惜了，如果穆安烁没有分化成omega，没有得病，他应该可以站在更高处。
　　他还记得这少年刚醒时的神色，少年的双眸无波无澜，穆安烁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像个稳重的大人，早有所料；也像是跋涉了万途的旅人，终于失了希望但却释然地长呼口气，少年身上若隐着淡淡的忧伤，他所有的情绪都内敛着，他为自己配上了面具，三年下来，少年学会了温柔无害的笑，可细看，他的眸中深里却是淡漠……
　　少年好像已经没有在意的了，可他明明那么聪明，很有才的孩子，明明可以走更远的，可他不愿意了。
　　穆安烁……好像放弃了自己！黄老教授心中叹惋，三年里，他有空就去找这个少年，少年很有天赋，如果可以，他想收少年为学生，这个孩子的未来不该在这里终止！
　　现在嘛？黄老教授很庆幸，少年似乎想明白了，愿意走出来了，他说想离开这儿，那么就随他去吧，离开“白墙”，对于他，也不为是个坏选择，但愿他能真正得到新生！
　　“离开这儿后你要去哪？”
　　“不知道啊，嗯……大概……他们会把我送回学校吧。我这个年纪，不读书怎么办？哪里也去不了……”
　　说这话的时候，穆安烁仍笑得温柔，但言语中的自嘲却又藏着忧伤，在刚停顿的那一下，他应该想了很多，但幻想破灭于现实，他确实哪也去不了，穆家把他当皮球踢给祈家，祈家又能说什么呢，毕竟他身上还流着祈家的血。
　　黄承志看着少年的笑容，他也只能相助一时，无法左右穆安烁的人生，真要走出来，还得看穆安烁自己。
　　命运的咽喉，只能自己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