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病美人跟踪了》水墨绿

13、抛砖

　　贾夫人说，来者是客，诸位侠士肆意江湖，讲究一个自在，千万别拘束。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她一定尽力满足。

　　所以迟垣和沐风住在一处，其余人住在不同的院子里，各自散开，不会低头不见抬头见。
　　白日里几位各查各的，到了晚上，谁也别想猜透对方的心思。
　　谁知这下想到一处去，早上刚见了面，不到一天工夫，这会儿又重聚了。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一棵树上满满当当站了五个人，怎么看怎么奇怪。

　　会不会还有人来？这棵树还算大，说不定挤挤还有位置……
　　迟垣下意识屏住呼吸，好在周围没有动静，他回过神来，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哑然失笑。

　　任藏锋体格壮硕，半蹲在一根枝干上，抬起左臂，左手勾着头顶的树枝，稳住身形。
　　紫月轻盈纤细，如一枝细柳飘在中间。
　　李自毁弯着腰，藏在一根斜枝间，一双阴邪的眼珠滴溜溜转。
　　三人神色不同，视线却都落在一处。

　　沐风耷拉着脸，看样子不太想说话。
　　其他人还好，李自毁浑身阴森森的，往他旁边一站，周围气温都冷了几分。

　　迟垣俯视下方，视线重新落在那名疑似杀手的人身上，逐渐看出那人的端倪来。
　　不细看还不易发现，他不像其他侍卫那样，时刻关注外面的动静，反而不时漫不经心往里面瞟。比起院子外，他更关心院子内。
　　他右手紧握长枪，手势却不标准，拇指不在里，四指不在外，只站姿笔直，学得有模有样，连半个内行都不算，不知怎么混进来的。

　　他和那具尸体有无关系？他会知道那杀手死前的目标吗？
　　迟垣打定主意，先盯紧他，找机会抓住，好好问问。

　　既来之则安之，统共就这么五个人，如此齐全，场面难得一遇，迟垣心想这几人指定都知道点什么，说不定全等着谁先开口呢，不如先试探试探。

　　迟垣正色，抛砖引玉：“我与沐风从侍女口中得知，此处是贾老夫人的住所，前来查看。诸位观此处戒备森严，不知有何高见？”

　　要说这里除了沐风，迟垣和谁最熟悉，就要属任藏锋了。

　　五年前他跟随师父问江去拜访奇门门主，两位前辈闭门密聊，他在门派里转悠，是由任藏锋接待。
　　那时任藏锋就已是奇门大师兄了，难得的是他在此方面还展现出极大天赋与热爱，整日罗盘不离手，开口乾闭口坤，句句不离他的卦象。

　　他身材健壮，孔武有力，实在不像个算卦的。再者，即便奇门遁甲之术修至巅峰，他这体格只用来算卦，那不是太浪费了？
　　于是两人相识后，迟垣时不时找他切磋武艺，任藏锋被迫拿起他那把快生锈的刀，重拾刀法。

　　迟垣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任藏锋叹气。他摸向腰间，摩挲八卦盘。盘上卦象未变，他开口道：“蹇主凶，四大难卦之第三卦，前路有险。能进则进，不能进，应尽早脱身。”
　　任藏锋精通卦象，为人刚正不阿，他说的每个字迟垣都认真听，同样，在座的每个人都对他深信不疑。

　　迟垣问他：“既然有危险，任兄为何还会来？”
　　任藏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无奈道：“迟兄有所不知，我来之前卜过一卦，并无异象。门主怀疑此事蹊跷，让我来看看。直到贾夫人拿出那封信，我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迟垣说：“贾夫人确实对我们有所隐瞒。”
　　任藏锋为难道：“不过，如果此事与魔教有关，贾夫人心有顾忌，也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依我看，不过是装腔作势！”
　　李自毁满脸不屑，冷冷一笑，“贾夫人若坦诚，大可在请柬上写明此事！我还能怕了不成？偏偏将我们蒙在鼓里，等人到齐了，才假惺惺告知，惹人不痛快。”
　　李自毁讲话难听，却不无道理。

　　贾夫人隐瞒在先，即便她摆出诚意，也难让人信服。

　　“我有一问不解。“
　　那位唤作紫月的姑娘缓缓开口道：“贾夫人在请柬上写，希望我们找到贾源的尸体，对吗？”
　　众人看她，点头。

　　紫月声音不大，有条不紊道：
　　“其一，既然要找尸体，众所周知，尸体不会走动，岂不是找的人越多越好？遍发请柬，广发英雄令，以贾家之底蕴，倾尽全城之力未必不可。如今只有我们几人不说，贾夫人还对我们遮遮掩掩，究竟是要公开还是保密？”
　　紫月抬眼，“其二，若这具尸体是会‘走’的，那么谁带走了贾源的尸体？尸体在山庄内？亦或是早被人暗中移到他处？贾夫人表面要我们找尸体，实则想让我们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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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月心思细腻，想法独到，一字一句挑破迷雾。
　　迟垣眼前一亮，隐隐豁然。
　　任藏锋闻言，有所了然：“有理。”
　　沐风也点头：“贾夫人想利用我们。”

　　各说各有理，任藏锋的话可信度最高，迟垣对他不作怀疑。紫月见解犀利，迟垣佩服。
　　至于李自毁……

　　“贾夫人的意思是，贾源与魔教有牵扯，莫不是魔教之人带走了贾源的尸体？话说回来，谁人不知墨无忧十年前已死？若我没记错，我们之中，对魔教了解最多的，应当是……“
　　李自毁把话引到迟垣身上，意味深长，“当初迟垣兄弟年纪轻轻，十四岁就已名动江湖，可谓惊才绝艳。”

　　迟垣坦坦荡荡回视，李自毁盯着他说：“十五岁时便与各大门派共同参与剿魔令，深入魔窟。魔教究竟是存是亡，有无漏网之鱼，这墨梅是真是假，不如先问问迟兄有何高见？”

　　迟垣一笑，直视他：“时过多年，我依旧认为，墨无忧已死，魔教全然覆灭，无一条活口。李兄可死了这条心。”
　　李自毁斜嘴笑，笑声咬牙切齿。

　　沐风听出他俩不对付，刚巧远处有动静，一指下方，示意几人：“他们要轮值了。”

　　院门前陆续进来一队人，领头的男人应该是山庄的总管。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各自抱着一只方正的小木箱。
　　两波侍卫交换，收了工的一队人依次从木箱子中拿出一根金条，放在牙齿间一咬，方才的疲倦一扫而光似的，掩饰不住满眼笑意。
　　总管客客气气的，领着这队人回去休息。

　　沐风看得清清楚楚，瞠目结舌：“这么大方？我们不如去给贾夫人当侍卫，能赚不少金条。”
　　迟垣问他：“你不要太岁了？”
　　沐风一时间难以抉择：“不能都要么。”

　　迟垣见那疑似杀手的侍卫也要走，说了一句“还有要事，告辞”，扯着沐风从树上悄然而下。
　　将夜探的那三人留在树上，暂且不管。

　　“怎么？”沐风问。
　　迟垣将情况简单一说，两人远远尾随其后，只见这队人左拐右绕，走了一段路，进了一间小宅院。
　　沐风问：“这里也有杀手？杀手来这里当侍卫？”
　　迟垣说：“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杀手，不过是冒充的侍卫。”
　　“这次又是来杀谁？”
　　“还不清楚。”

　　侍卫们纷纷解甲，坐在院子里喝酒聊天，那杀手似是习惯了，和这群人一块划拳喝酒，热闹不已。

　　这帮人有功夫在身，迟垣和沐风在暗处谨慎蛰伏，打算等他们散了，再从后方接近。

　　沐风等得无聊，问起：“那刀疤脸对你有意见？”
　　迟垣没否认：“他对我是有意见，对别人也挺有意见的。”
　　“你俩有仇？”
　　“不算吧。”
　　“我看他对你阴阳怪气的，说来听听？”
　　这说来话长了，迟垣想想说：“李自毁，你没听过这名字吧。江湖人称他鬼手，你看他那只断臂，知道怎么回事吗？他自己砍掉的，就为了接一把钩子。”

　　沐风直抽冷气，“啧”一声：“他这么狠心啊，想不开？”
　　迟垣又说：“或许吧。当初魔教如日中天时，他自诩非正非邪，毛遂自荐，欲加入魔教。”
　　“哦？然后呢？”
　　“然后，墨无忧看不上他，把他拒了。”迟垣点评道，“他可能，是对魔教有意见，或许对自己也有意见。”
　　“……”沐风噗嗤一声，赶紧捂住嘴，在一旁偷笑。

　　闲扯几句，那群侍卫丝毫没有尽兴的意思，里头嘈杂不止，人声鼎沸，不知要等到何时才有机会。

　　迟垣决定主动出击。

　　沐风出来时带了一枚银色飞镖防身，从那具尸体上掉下来的。不同的是上面的毒药被沐风用药水泡掉了，成了普通的暗器。

　　迟垣问他要来，让沐风在原地等待，他身形一闪，陡然间从眼前消失，飘忽间身影如鬼魅，再看清时，已无声无息落在院门侧方。

　　迟垣听声辨位，背靠墙壁，反手探出两指，压低手腕，一扣一挥，那枚飞镖如羽毛一般，平贴地面，飘飘然落在目标脚下，没发出一点响动。

　　迟垣凝神，全神贯注里头动静。
　　假使那人是杀手，一定认得这东西，他只需在这里守株待兔。
　　倘若那人不是杀手，他也能打消心中疑虑。

　　左右都不吃亏，迟垣聚精会神。
　　不多时，果然有声音，那人脚步踟蹰，步伐中透着迟疑，他停在院门咫尺，刚一露头，迟垣眼疾头快地扣住那人脖颈。
　　那人青筋迸发、目眦欲裂，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迟垣出手快如闪电，将那人一把拽出来，不带那人反应，手刀精准命中他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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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迟垣练完一套剑法，烧水沐浴后换了一身衣袍，坐下来喝茶。
　　沐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哈欠，一屁股坐下来，眼睛还未睁开，从隔壁院子摸索过来，问：“可有新进展？”

　　迟垣虽说习惯了，还是看不惯，这人怎么这么能睡？练武的好时机都被睡过去了。
　　“我提醒贾夫人，让她多加小心，派信得过的人加强防备。”

　　迟垣今早告诉贾夫人，山庄内有杀手藏匿，伺机出动。
　　贾夫人不疑有他，当场腿软下来，脸色瞬间惨白。
　　得知那杀手死了，她才渐渐缓过神，对迟垣不住感激，说今晚要设宴感谢。
　　贾夫人怕成这样，之前所说受人威胁不似有假。迟垣留了些余地，告诉贾夫人，山庄内可能还有其他杀手未被发现，多加防范。

　　迟垣本不想多此一举。贾夫人严加看守，只会增加他们夜探的难度，那座院里情况如何，他们昨晚还没有弄清楚。
　　不过思来想去，到底人命关天，还是小心为妙。

　　提起这个，沐风感叹：“还是有钱好啊，可以续命。一天能拿一根金条，多当几天侍卫，能抵几年的杀手啊！”

　　昨晚迟垣盘问那人，那人果真是杀手，据他所言，每个杀手所接任务不同，彼此独立，他实在不知同行要去杀谁。
　　而他之所以还未动手，是因为贾夫人给的太多，他打算再冒充一段时间，贾夫人多活一天，他就能多拿一根金条，等存的差不多了再下手也不晚。
　　十分的有理有据。

　　用过膳，迟垣打算在附近散散步，沐风吃饱喝足，回屋继续研究那包暗器。

　　不远处有一处人造花园，精巧雅致。几块石碑堆砌，引了一条瀑布，与细流相连。涓涓流水中冒出几眼小小喷泉，咕噜咕噜冒着白色水泡。
　　绿植林立，花草茵茵，一间六角石亭半隐在其中，六条脊呈弧形交汇，六只角镶嵌琉璃宝顶，幽静清雅，与水景互衬。

　　迟垣淡淡扫过一眼，忽然顿住脚步，心口骤然一缩。
　　亭中有一抹亮眼的红色，正背对他。

　　鬼使神差地，迟垣向前走了一步，视线忽而开阔，那道背影瘦削，长且黑的头发垂于红衣，异常熟悉。与迟垣坐在马上时，从后方看到的景致一样。

　　是云子清，他心脏骤然一跳。

　　迟垣情绪起伏，胸腔有一股东西涌动。
　　他不知此刻是意外还是惊喜。云子清果然会来这里，他没有猜错。
　　这人神出鬼没，迟垣竟为自己猜到他的踪迹而心生波澜。

　　云子清对面是紫月，她脸上没了面纱，言笑晏晏。
　　两人隔着一张圆桌，一红一紫相映成趣，与此间景色相融，似乎是在接耳谈论，很是熟稔。
　　紫月朝云子清勾勾手指，云子清身体前倾，两人靠得很近，不知道说些什么，紫月捂嘴笑起来，云子清的肩膀也微微耸动。

　　云子清是怎么进来的？也是受邀前来的么？迟垣心中又升起疑惑，他再望过去时，云子清意有所感，不知何时侧过身，朝这边看过来。

　　云子清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他笑起来时宛若雪顶之花，眉眼如钩如月。
　　迟垣还看到他朝自己一挥手，嘴唇一张一合。
　　在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