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谁是小三 ...
-
高中的时候,蒋纯曾听过一个教授的讲座,在德国教育行业里很有名气,具体他是教什么的蒋纯已经不记得,只记得那位梳着长发、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让他记忆犹新。
他说:在哲学里,有时万物的本质和事情的真相可以做类比,它们是“0”也可以是“1”,还可以是“无穷”。而当戏剧性的冲突降临时,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当它们在保持变化莫测的复杂多变的可能性时,两者中取任何其中一个,都会让人觉得来得防不胜防。
那时的蒋纯坐在底下,隔着三排颜色各异的脑袋瓜、仰着脑袋听得云里雾里,觉得似懂非懂,也成了他整场下来一直思考的毛线团之一。
后来讲座结束,因行程原因走得飞快的教授离场,皱着眉头、纠结深思的蒋纯被同行者拉起,他便试图向自己看起来比他聪明的朋友叙述自己关于那句话的疑惑。
但那个朋友却表现得很吃惊,黑色的眼瞳满是疑问,他对蒋纯用德语飞快地回答说:“这不就是在装b吗,你竟然也能被这样的故作高深唬住?”
蒋纯先是一愣,紧接着是对自己朋友的怀疑,但又很快被他说服。最后关于这个观点的疑问都抛在脑后,再也没试图剥丝抽茧过。
只是那位教授说过的这句话,始终让他记忆深刻,犹是昨日。
现如今,在距离那一场讲座已时隔不知几年后,蒋纯面对从天而降的秘辛馅饼时,却恍恍惚惚地再一次想起那位教授的观点,终于认为他不单单只是在故作高深,还掺有一定的事实道理。
蒋纯想不通。他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被他知道,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一口馅饼竟然锤到这么死,叫他都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代的解释维护他亲亲表哥岌岌可危的幸福。
——是的,这个突然而至的秘辛,事关他那位只大他一代沟的、他敬爱的表哥。
他放空着脸,等了许久直到没有声音,才从洗手间的隔间里飘出来。却没想到才晕晕乎乎,好像脚下踩着云朵还没走几步,一转弯就看见他的嫂子、他表哥的合法伴侣垂着头在洗手池中洗手,不知等了他多久。
于玚还是那个装扮,一成不变的白衬衫,和卡其色休闲长裤。
弯曲的细长银色水龙头下,细细的水流和着潺潺的静谧水声,亲吻着他的手指,在橙色灯光下吹奏出稀里哗啦的进行曲。
蒋纯黑葡萄似的眼睛,茫茫然着终于从云端落下,坠落在这个男人的肩头,看他镇定自若地洗着手。
“你都听到了。”于玚开口,镜子里他的脸因为低垂的角度看不清晰情绪。直到青年收回手,从口袋里抽出叠得整齐的手帕来,才完整地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你听到了多少?”
蒋纯呐呐着,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下一瞬间,才如梦初醒似的,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视线对上镜子里于玚的眼,不知说什么。
于玚垂着手,看着镜子里的年轻男孩儿,他记得他,也知道他。
青年脸上镶嵌的玫瑰一样的嘴唇勾了勾,笑了一下,温和漫上他的眼瞳,淹没成海。于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看上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之感。
他转过身,对晏冷淡的表弟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姿态礼貌而克制:“跟我来吧,洗手间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蒋纯的眼神从他的脸上转到他的手上,反应却是往后退了两步。
“不,我不能。”蒋纯咽了咽唾液,天然的直觉疯狂地提醒着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他对于玚说:“你和表哥的事,我不能掺合。”
话一旦开了头,就没那么不知所措。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告诉眼前被他听到秘密的青年自己的立场:“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应该对表哥说的,都不是我。”
“哪怕是对不起他的错事吗?”
于玚那张显得他分外年龄小的娃娃脸上是平静的,一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的意思。
但是他说出口的话,却无疑在映射着蒋纯、他刚刚听到的那些话都是事实。
“对,没错。”蒋纯忽然镇定了下来,说:“你是我的嫂子,我相信你比我更要了解我的表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都需要你去亲口对他说,而不是通过我来替你转达。”
“你不想知道?”于玚转过脸,语气奇怪地问他。
“不,我不想。”蒋纯说,“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
于玚勾了勾嘴角,他点点头,忽然又问:“你已经听到了,不好奇?”
蒋纯的反应更理智,也更直接,他盯着于玚说:“你说的对,不该知道的我已经听见了。但是有关两个人的事,任何人都不应该去插手,我也没资格去探听。”
说完,他就好像是有了很多力气一样,跟于玚说了一句“再见、嫂子”,还来不及听青年的反应,就逃也似的脚底抹油跑了。
德国华裔,蒋家蒋纯,今年二十四岁,偶然出行,于商场洗手间面临了短短前半生以来最大的临时磨练,知道了他二十四岁以来听过的最大的秘密,且没有之一。
在于玚面前溜得飞快的蒋纯一屁股坐进沿途经过的某个包厢里,脱力般失去控制管理,靠在柔软的椅背前。
他在侍者甜美的微笑下顺着菜单推荐,浑浑噩噩点完了东西,半点没往心里去。
直到侍者离去后半晌,蒋纯才从呆呆的状态里回过神,回想起于玚在洗手间压低的声音,双手一下子捂住脸,拄在桌面上发出压抑的嚎叫。
我屮我屮我屮我屮我屮我屮我屮我屮——!!
他心中的小人拼命地蹦来蹦去,张牙舞爪地抓狂尖叫,甚至还没有形象地在地面上滚来滚去,蹬着小腿儿宛如羊癫疯患者在犯病。
蒋纯简直都要泪流满面,想要给他哥跪了。
他喘着气,从指缝里睁开眼,欲哭无泪地想起刚刚在洗手间发生的事,于玚的声音不停地回响,包括他不小心偷听到的话。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于玚眼皮子底下成功溜走的!
太刺激了,蒋纯想,他就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儿,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跟她表哥说。
蒋纯的脑海里犹如出了问题的剧场投屏,他越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他的大脑越要一次又一次地回放。
他噫噫呜呜地咬着牙,小可怜一样丧眉拉眼,觉得那场面比他被他的亲亲表哥扔到军中暴打和高强度操|练都要更彷徨无助,难以应对,堪称是他人生中一大难题的高山。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时他发现自己穿反了衣服,便做贼一样窜进了隔间,迅速地换完还没来得及出来,就听见外面有一阵平稳的脚步声,还有于玚低哑的嗓子,在空空的洗手间内响起。
作为大型商场的洗手间,有一种占地不小的空旷,寂静无声的环境下,即便青年压低了嗓子,紧绷的声线透着疲惫,听来也依然有种回声之感。
无意听人谈话的尴尬还没来得及蔓延,听觉上的似曾相识就让他止住了动作,同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蒋纯其实并不熟悉于玚。
他只在婚礼现场,还有电话里听过几次于玚的声音,但饶是如此,出色的天赋也让他在第一时间里从突然而至的男声中听出几分熟悉。
“再说吧。”
“我遇见了路修远。”
“我不知道。”
“你不懂那种感觉,随时都好像可以破裂的无力感。”
“但他迟早都要知道的。”
“我有预感,很快了。”
“我的确心神不宁,谁让我做了错事,让他做了小三。”
在路修远飞来香港的这些日子里,除却一开始的意外打乱,和晏冷淡忙于公务的时间以外,路修远总是能在自己下榻的酒店房间里看见他年龄小、但身份却不小的爱人,在一边做事一边等着他。
有时他会自己带来几本书,双腿盘起陷在沙发上,微微垂着头颅阅读文字。也有时他会坐在空旷的办公区,藕紫色长桌上只摆放着他的东西,认真而专注地处理集团事宜。更有时,他会在路修远还没回来前,躺在他睡的床上、枕着他枕的枕头,拉着窗帘入睡,趁机休息补眠。
晏冷淡睡觉的时候很安静。
尤其是当他嗅着路修远遗留下来的味道入睡时,淡色的唇会微微翘起。
外出做事的路修远从外归来,等他轻轻推开门时,看见的就是爱人蜷缩在被窝里的一坨背影。
像卷曲的毛毛虫尚未破茧而出,还在白色的茧子里呼呼大睡,纠结着如何能获取更多的养分。
路修远脱了鞋,在卧室门边换上晏冷淡不知又从哪个小仓库里,又掏出来的一对毒蘑菇拖鞋,脚步很轻地走过去,有意收敛足音。
直到他站在床边,垂下头,目光流连在他的爱人身上,那一团安静睡去的小狗,最后目光落在他的微微翘起的唇上,情绪不明。
男人就躺在路修远平日里睡的位置,盖着路修远这些日子以来盖的被子,只拉到腰腹位置,露出他上身穿着的昂贵衬衫,已经有了褶皱。
他的脸是安静的,是被昏沉的睡意中和了的冷硬,不再具有醒时那么强烈的攻击性和侵略性,不再试图每时每刻都要飞之欲出随时中伤他人。
但依旧是锋锐的,冷白的,应了那句素淡到极致、亦是浓墨重彩。
有流云飞影刻入皮肉及骨缝呼之欲出,宛如黑水白山的极致剪影,只有薄薄的唇是有颜色的,在一湾潋滟山水色里绽出一捧边疆山火来。
而那一点飞鸿就犹如在晨曦中被寒意露珠打湿的五瓣花朵,薄薄一层身子,轻易就能被昆虫吻上烙印。甚至无数次吸引着爱慕者誓要化作人间风雨,宁可要尘世都被风吹雨打,也要好叫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碰被他所珍爱的一枝独秀。
路修远很爱晏冷淡这一张脸。爱他高兴时飞扬的眉,爱他撒娇时浓情蜜意的眼,爱他欲望时带着灼烫温度的唇,仿佛随时可以在所过之处留下褪不去的情人咒。
他弯下腰,先是在那张温热的唇上印上一吻。方才在晏冷淡身边坐下,伸出了手抚摸他脸颊,含着笑企图唤醒他的爱人。
“晏,醒醒。”路修远心知肚明晏冷淡的习惯,他轻轻抓住了他的耳朵:“再睡下去,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不出所料,晏冷淡还犹闭着眼,但仍很快就给出了反应。他径直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抓住了路修远。
“阿远好忙。”
男人一个用力,就将路修远拉入怀,随即一双眼睛睁开。成年男性清瘦的身体倒在他的身边,他的胳膊拂过年长者的腰腹,也拂过他身上着的质地光滑的衬衫。
他低下头,下巴枕着爱人的颈窝,似真似假地抱怨:“比我还忙。”
“既然来一趟香港,我当然要见上一些人。”温热的气体呼在颈边,路修远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弦外之意。但却故意装傻,只用修长的手指碾磨着他的头发,不慌不忙地反将一军:“更何况,真正忙碌的是晏才对。”
“可我比阿远要回来的早。”晏冷淡状似认真地反驳。
路修远闻言就笑了起来,微微挪了挪位置,无限地靠近,毫不吝啬自己的亲吻,从容地问:“还没死心?”
他说的是那一天,晏冷淡邀请他去晏氏。
可是路修远始终没答应他,甚至自那之后没再去过。
“阿远来香港,不是为了我嘛?”晏冷淡语气委屈地冲男人小声嘀咕,他被亲了一口也没有被安抚,反而愣是张开嘴咬了男人一口,虽然并不怎么重,很轻很轻:“…可阿远有好多排在我之前的事。”
面对恋人的咕叽咕叽,路修远倒是好脾气。
他知晓晏冷淡是在吃味,便一时之间没再说话,只眷恋地亲吻了下他薄薄的、花一样多有娇艳和脆弱的嘴唇。随后便浅浅笑了一下,食指点了点他的心口,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无端透出几分郑重其事:“在晏之前,永远不会有比晏更前的位置。”
晏冷淡听了,似乎是被他哄住了,没再发难。只是慵懒地眯了眯眼,薄薄的嘴角也随之勾起。
他像是一头吃饱喝足的雄狮,懒洋洋地趴在午后灿阳的草地上,结实有力的臂膀环着路修远,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片没有敌对者的土地。
路修远被他抱在怀里,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窝处,仿佛有滚烫的火焰在灼伤着。
足足有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忽然对年长者说:“阿远,我想听你给我读书。”
“好啊。”路修远说。
他向来不会拒绝他的这些小依恋,从晏冷淡的怀中坐起身,低下头十分温和地问他:“晏想听什么?”
“就床头那个吧。”男人语气亲昵,睡得一团乱的毛脑袋蹭到了他的腿边,相当自然地枕了上去,口吻甜甜的、好像在撒娇:“谢谢阿远。”
晏冷淡放在床头的那一本书路修远并不陌生,他的目光落在封面上那个黄橙橙的月亮,认出了这是晏冷淡去年在他的公寓中曾几次翻看的作品。
但路修远从未观察过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或者说,它的外皮上压根没有写上任何名字,甚至是文字。
“你似乎很喜欢这本书,晏。”他的目光从书封上收回。
“它的故事很有意思。”晏冷淡闭着眼,“阿远可以先看一看,我不介意阿远一会儿再读。”
“那——晏可以为我讲一下,这是一本什么样的故事吗?”路修远含笑着问。
“当然。”男人先是语气轻快,随后话锋一转:“但我更想先听一听阿远对它的看法。”
“可是晏,我并没有看过这本书。”路修远好笑地说,他长长的睫毛翘着,垂落些微弧度:“而等我看完它,我相信你又要睡着了。”
“不要污蔑我,阿远。”晏冷淡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他对路修远说:“——因为我相信你应该看过它。”
“它有一个很合适的名字,和一个很有名的作者。”晏冷淡似笑非笑,很是笃定:“你一定看过它,阿远。它的名字就藏在最后一页。”
这是当代文学作家很有名一本文学小说,被列入教育丛书首选。
男人薄薄的嘴角勾着,笑意却未达眼底,狭长的眼深不可测,那里面有浓得看不清的墨色流淌着,化作涓涓细流汇入汪洋大海。
路修远眉心一跳,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危险。他尚存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变化,就被晏冷淡的目光直勾勾盯的、脩地凝滞在唇畔——年长者听见枕边人的声音响起。
他的语气带笑,仿佛稀松平常,不急不缓间自有一种娓娓道来的从容不迫。
“关杜喜欢沈放,胜过喜欢曲筱。那么你呢,阿远是喜欢于玚,还是更喜欢我呢?”
伴随着他最后一个话音的落下,酒店卧室里的氛围,也在这一时之间坠入冰点。
沉默在室内蔓延,路修远脸上的笑也在慢慢收敛。
“怎么了,阿远?”在他膝头,这个魔鬼还在问。
一如既往的,
似远似近、鬼魅般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