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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上苍悲悯之下的一抹余晖

      公元290年三月,洛阳西晋王宫里一片死寂,也曾叱咤一时的晋武帝司马炎,病势日益沉重,即将走向他人生的尽头。王公大臣们忧心忡忡,内侍、宫女也个个小心翼翼,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没来由自己去触个霉头。

      武帝病重时,没有将国家大事托付给重臣,开国功臣都已去世,朝臣惶恐不安,无计可施。

      司马炎晚年重用亲贵,司马家诸王各居方镇,手握重兵。皇后的父亲杨骏也执掌中枢。杨骏字文长,弘农华阴人。少年时期即在朝廷任职,后又任高陆令、骁骑、镇军二府司马。后来因为是杨皇后之父的关系,被超常提拔,委以重任,从镇军将军迁为车骑将军,封为临晋侯。尚书褚磓、郭奕都上表说杨骏心胸狭隘,不能将治理国家的重任托付给他。武帝不接受这些意见。武帝从太康以后,以为天下无事,不再留心政务,只是沉湎于酒色,开始宠信后党,请托贿赂之风公开盛行。杨骏及其弟杨珧、杨济揽尽天下大权,当时人们称之为“三杨”。武帝病危,杨骏排斥公卿大臣,亲自在武帝左右伺候,并趁机随意撤换公卿,提拔自己的心腹。

      武帝病情稍有好转,见杨骏所用之人不当,就严肃地对杨骏说:“怎么能这样做呢!”于是给中书下诏,让召汝南王司马亮与杨骏共同辅助王室。杨骏恐怕失去权柄与宠信,从中书那里借来诏书看,并把诏书藏起来。中书监华訥恐惧,亲自找杨骏要诏书,杨骏终于不给。

      过了两天,武帝病危,杨皇后奏请让杨骏辅政,武帝点了点头。于是杨皇后便召中书监华訥、中书令何劭,口头传达武帝的旨意,让他们作遗诏,诏文为:“昔日伊尹吕望作辅国大臣,功勋永垂不朽;周勃霍光受命护国,为古代名臣之冠。侍中、车骑将军、行太子太保、领前将军杨骏,德才兼备,见识明达,辅翼皇上与太子,以忠贞严肃著称于世,让他做朝廷宰辅,就像商代伊尹一样。现以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设置参军六人、步兵三千人、骑兵千人,这些人移驻在前卫将军杨珧的故府。若杨骏在殿中住宿,应有人保卫,可派左右卫三部司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马十人供杨骏使用,这些卫士可以持兵器出入宫殿。”遗诏写成后,皇后与华訥、何劭共同呈给武帝,武帝看了以后不说话,他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做任何改变了。司马炎虽然也算一代明主,但他晚年尤其是在继承人选择和辅政顾命大臣等后事安排上犯下了一系列大错,让人扼腕不已。

      回想晋武帝早年,雄心勃勃。力排众议,派三路大军齐发,夺取江东。随着王睿楼船由益州顺流而下,“千寻铁锁沈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晋武帝终于完成了统一大业。朝野上下群情振奋、一片欢腾。此时的晋武帝志得意满,走上自己人生的巅峰。但此后西晋的政治就和司马炎一起走向了平庸,司马炎和日益膨胀的西晋豪门把西晋朝廷这艘巨舰引向了一片暗礁丛生的浅滩。

      汉末、两晋时期步入仕途首要条件是出身门第。换一个比较冠冕堂皇的说法就是论德不论才。其实人的道德人品是需要长时间的观察和考验才能确定,那些掌握着人们生杀予夺大权的人也未必都是多么道德高尚,德不过是他们扯出来的一面旗子。虽然他们中的多数治国无能、理事昏聩,但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却从来都是才高八斗、奇思迭出。于是,评价道德品行的标准就理所当然的成了门第出身,以德取士也终于变成了以爹取士。其标志就是后来的九品中正制。始作俑者其实是魏文帝曹丕,在司马氏手里走向了登峰造极。

      本来曹操起家之初,对以门第取士极为反感,他提出来唯才是举,就是为了打破豪门垄断政权,寒门步履维艰的局面。曹操抑制豪强、重用寒门出身的人才、奖掖军功,使得本来比较弱小的曹氏集团实力蒸蒸日上,先后打败了实力比自己强大的陶谦、袁术、袁绍、刘表等等依附豪强地主的军阀势力,统一了中国北方。

      曹丕继位之后,既没有乃父的雄才大略,又没有像曹操一样历经创业艰辛,深谙世态人情。他自小周围就是这些世家子弟、豪门勋贵,生来就是鼎足玉食、鲜衣怒马,这些人和他同气相投、休戚与共,曹操的唯才是举从此被丢到了故纸堆里,再也无人问津。曹丕的“九品中正制”开创了自魏晋时代开始直至隋唐才打破的“寒门无上品,下品无世族”的历史。曹丕此举客观上也使得司马氏为代表的豪门势力坐大,为曹魏后来的灭亡埋下了隐患。终于有了后来的“高平陵之变”,政权由此转入司马家手中。

      司马家本身就是豪门显贵。公平的说,司马家开始的三代人,在世家子弟中,应该算是异类,就像一堆黑乌鸦里生出了几只白乌鸦,实在也是比较稀罕。司马懿自不必说,诸葛亮之下罕有其匹;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两人也都是英武果断、聪明过人;到了司马炎,虽然自身才干不及父祖,倒也中规中矩,承两代人余烈,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大业。

      人大多都有一个共同弱点,就是高估自己,藐视别人。因此,往往容易把自己经手的他人和历史的功绩归于自己。更何况是司马炎这种本来就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完成天下归一这么伟大的事业,司马炎想不飘都不大可能。虽然,这个统一进程在司马昭手里就已经大势已定。

      已经志得意满,当然就要开始享受人生。世家子弟嘛,吃喝玩乐、追求极致享受本来就是看家本领,不遑多让。司马炎在平定东吴之后,随即把孙皓后宫的5000名宫女全部笑纳,使得后宫人数达到上万人。一个皇帝多几个老婆本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司马炎的问题是多的他自己恐怕都不能认全,每天让哪个妃嫔侍寝也成了难题。要不说世家子弟就是有玩乐的天才,司马炎很快就想出来一个高招:他弄了一架羊拉的坐车,把决定权交给了“羊车夫”们,羊把他拉到哪个寝宫,他就在哪个妃嫔的宫中休息。杜牧在“阿房宫赋”中说:“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这些话如果用来形容司马炎的后宫,恐怕比形容秦宫更贴切。上有政策,下必有对策。妃嫔们谁人不希望得到皇帝宠幸,谁不害怕等到人老珠黄也不能见到皇帝一面?聪明的宫妃们很快发现,羊喜欢吃咸味的东西。于是,就在路上、门口的竹叶上洒上盐水,把羊车引到自己的宫中。宫中一时蔚为奇观。由此,上行下效,朝野兴起了奢侈享乐的恶习。权贵们追求奢靡生活的同时,还竟相攀比、斗富。

      晋书里就记载了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故事:“石崇资产丰积,室宇宏丽。皆曳纨绣,珥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与贵戚王恺、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恺以饴澳釜。崇以蜡代薪。恺做紫丝步障四十里,崇做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崇凃屋以椒,恺用赤石蜡。崇、恺争豪如此,武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之,高二尺许,世所罕比。恺以示石崇,崇便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忌己之宝,声色方厉。崇曰‘不足多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条干殊绝,光彩曜日,如恺比者甚众,恺怅然自失矣。”
      他们用蜜糖刷锅,用蜜蜡当柴烧。你做紫色丝织的步障四十里,我就要用名贵的蜀锦做五十里的步障压倒对方。你用花椒和泥来涂墙,我就要用赤石蜡涂墙来胜过你。晋武帝司马炎不但不制止,反倒常常帮助自己的舅舅王恺和石崇斗富。有一次,司马炎专门送给王恺一件稀世珍宝—一株两尺高的珊瑚树,让他去和石崇一争高下。王恺大喜,拿着宝贝就找到了石崇,没想到石崇居然不屑一顾,随手拿起铁如意就把珊瑚树砸了个稀烂。王恺又疼又气,勃然大怒,声色俱厉地斥责石崇,石崇轻描淡写地对王恺说:“老兄不要生气,马上就还你一株,随便挑。”说着就下令让手下人把自己的珊瑚树都搬了出来,有六七株高三四尺的,棵棵灿烂夺目,光彩照人,其他和王恺被砸碎的那株一样的,不可胜数。王恺一时间怅然若失,哑口无言。
      权贵豪门自己在生活上奢侈无度、醉生梦死,追求极致的享受,对待他人却残酷刻薄,视普通人的生命如草芥。?世说新语.汰奢?和?晋书.王敦传?都记叙了一个大致相同的故事,只是故事的主人公略有差别。石崇(王恺)大宴宾客,王导和王敦兄弟再坐。主人让美女给客人敬酒,客人不喝就杀掉前来敬酒的美人。王导于心不忍,喝的大醉;王敦则坚决不喝,前来上酒的美人吓得芳容失色,失声痛哭,王敦却傲然不顾,已经连杀了三个人,王敦依然不喝一口。王导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责备王敦,王敦回答道:“人家要杀他们自家的人,干你什么事!”
      这两个故事在人物上一点矛盾,但不管是石崇还是王恺,杀人比杀鸡都随便。王导还有些人性,王敦和他们一样冷酷无情。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仇雠。豪门对小民的蔑视和欺压,可想而知在民间必然集聚了无数的愤怒和仇恨,就如火山即将喷发,只是在等待恰当的机缘罢了。

      显贵们的生活越是奢侈,精神就越空虚。但人家毕竟是文化人,消遣高雅也是必须的。于是,朝野大兴清谈之风。王衍进一步把“祖述老庄”的清谈之学大加提倡,并愈加“玄虚”化。他终日清谈,“口不论世事,唯雅咏玄虚而已,他“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于是,后进之士,莫不景慕仿效,清谈也成为一大风俗。魏晋南北朝的这种清谈之风,危害极大,在它的影响之下,士族阶层中形成了一种只图享乐、不负责任的坏风气:

      “立言虚无,谓之玄妙;处官不亲所司,谓之雅远;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

      说白了,就是每天光说空话,不干实事;官场上把政务视为俗物,尽职尽责的人一概受到鄙视;贪得无厌被称作旷达。如此风气,使得当时“朝经废于上,职事隳(毁坏之意)于下”,伤风败俗,误国误政,莫此为甚。政坛之上“假大空”横行无忌,政务积压,公事荒废,贪墨横行,朝野潜伏下了巨大的危机。

      晋武帝晚年身边最得宠的是贾充、荀勖、冯紞这几个人。贾充一门决定了魏晋两朝的兴衰,以后我们还要再详细谈到他。现在先说说那两个奇葩的贡献。

      荀勖、冯紞这两个家伙给司马炎立下的第一大功劳就是废掉了齐王司马攸。司马攸是司马炎的同母弟,司马炎本来对这个弟弟感情很深。司马攸人品方正、学识出众,而且能力颇强,在朝野声望很高。当年司马昭对他也是非常赏识。因为司马师早逝,膝下无子,司马攸过继给司马师为子。司马昭常常和人说,这个天下其实是我哥哥的,将来也应该回到我哥哥一房。事实上已经有了传位司马攸的想法,后来因为很多大臣反对废长立幼,加之司马炎本身也不逊色多少,最后还是让司马炎继承了皇位。但这事却在司马炎心里种下了病根,终其一生,他对这个亲弟弟充满了猜忌和提防。

      小人之所以厉害,就是善于察言观色、窥伺人主之心。司马炎的这个心病,荀勖、冯紞心知肚明,洞若观火。到了司马炎晚年,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也让他大费周章,伤透了脑筋。人选有二个:一个是他的亲儿子司马衷,另一个则是他的亲弟弟司马攸。怎么看着都是儿子比弟弟更近一点。问题是他的儿子智商不理想,脑子缺点铉。后来做皇帝以后,大臣向他报告有地方发生饥荒,饿死很多人。此公说出了一句震古烁今、空前绝后的旷世名言:“何不食肉糜”?这样的人当皇帝,司马家的西晋王朝就埋下了一枚威力无比的巨型炸弹。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如果站在司马家族的立场,司马攸都是不二的人选。遗憾的是司马炎在这个问题上起了私心。司马炎素来明白太子司马衷愚钝懦弱,恐怕以后给国家带来祸乱,于是派荀勖与和峤前往观察情况。荀勖回来后极力赞扬太子有德,和峤却认为太子还是老样子。不能不说荀勖简直就是司马炎肚子里的蛔虫,和峤却显然没有小人的眼色。所谓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司马炎能不清楚吗?他只是想让人给他背书而已。他当时还有一个幻想,就是寄望于他的孙子司马遹。这个孩子确实聪颖过人,五岁时候,晚上宫中着火,司马炎登上宫楼,站在灯下向远处眺望。司马遹上前拉住祖父的衣襟,拼命要把他牵到黑暗处。司马炎问他为什么,他说:宫中突然着火,如有异变,人主站在明处就有不测之灾。司马炎闻言大喜过望,极为欣慰。他的想法是让司马衷过渡一下,以后再传位于司马遹,他就可以在身后高枕无忧了。荀勖、冯紞这些人窥测到了他的心思,也极力逢迎,终于使得司马衷登上了太子的宝座,司马攸被束之高阁。聪明还是愚蠢,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说。对于荀勖和司马炎来说很聪明,对于司马家和西晋王朝的结局来说,就是天大的愚蠢。司马家的气数尽了。

      荀勖之所以为后世人诟病,主要就是立储和辅政人选以及太子妃的废立几件大事,亏了大节,虽然不是庸才,但做人的主流和根本丢掉了。他党附贾充,泰始七年(271年),向来与贾充不和的侍中任恺、河南尹庾纯推荐贾充镇守关中,以抵御叛乱的秃发鲜卑族首领秃发树机能。荀勖对冯紞说:“如果贾公远放外任,我等在朝会失势。现在太子的婚事未定,如果让贾公的女儿成为太子妃,那贾公自然会留在京师任职了。”于是荀勖与冯紞找机会在武帝面前称道:“贾充的女儿才色绝世,如果纳入东宫,必然能扶助未来人君,成为一代贤后。”于是太子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这个纯属闭着眼就说瞎话了,贾充这个女儿贾南风,奇丑无比,而且剽悍嫉妒。虽然司马衷弱智,但做为皇帝家太子人选,如果不是荀勖,太子妃怎么也轮不到贾南风的头上。后来,贾南风因为嫉妒和诡诈,不让其他妃嫔获宠幸。看见其他妃嫔有孕,竟然以戟杆打她们的腹部,令她们流产。司马炎知道后大怒,恰好金镛城落成,于是打算废掉贾南风,将她囚禁在金镛城。荀勖、冯紞等人更是四处奔走去保住贾南风太子妃的地位,最终给司马家的这颗大炸弹装上了引信。

      荀勖另一件为人诟病的事情就是和冯紞一起排挤张华。当初武帝与羊祜秘密谋划伐吴,群臣大多不赞同,只有张华赞成这一计划。

      咸宁四年(278年),羊祜病重,武帝派张华到羊祜那里询问伐吴之计。羊祜对张华说:“现在主上虽然接受了曹魏的禅让,但还没做出让天下人有口皆碑的功德。而东吴孙皓的暴政已到极点,此时伐吴可以不战而胜。统一天下还万民以太平,然后大兴教化,那陛下就是尧舜,而臣下就好像稷契,这是百代难逢的盛事。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孙皓不幸死去,吴人另立明主,那么就算有百万大军,长江是难以越过的,这样势必遗患无穷。”张华很赞赏羊祜的主张。羊祜又对张华说:“我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咸宁五年(279年),西晋大举伐吴,武帝任命张华为度支尚书,负责策划及运输粮草,又与武帝一起制定作战计划。当时众军已经进发,但还未获成果,贾充等便奏请武帝腰斩张华。武帝说:“伐吴是朕的主意,张华只是与朕的意见相同罢了。”当时众人都认为不可以贸然轻进,只有张华坚持己见,认为伐吴必胜。

      太康元年(280年),吴国灭亡,武帝下诏晋封张华爵为广武县侯,增加食邑一万户,封他的一个儿子为亭侯,食邑一千五百户,还赐绢一万匹。

      张华在此后声誉日隆,时人交口称赞,司马炎把撰订、修改礼仪规章的任务,都托付给他,当时的武帝诏书诰文,都是张华起草的,朝野各方都寄望他能出任宰相。而荀勖认为自己出身大族,凭着武帝对他的宠信,憎恨张华,常想伺机将张华调到外镇任职。适逢武帝问张华:“国家大事以后可以寄托给谁?”张华回答说:“才德兼备而又与陛下是骨肉至亲的,只有齐王司马攸。”君子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只能是国家大事,但却没有考虑到触犯了主上的忌讳。小人却每天费尽心机窥测君王的心思,正因如此,荀勖离间张华的阴谋得逞,外调他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又兼任护乌桓校尉、安北将军。张华在任内安抚百姓,训练军队,各族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幽州各个游牧民族臣服,边疆安宁,粮食连年丰收,兵马强壮。

      因为政绩卓著,朝中议论想要让武帝召张华回京任宰相之职,又想要为他进号仪同三司,这让另外一个权奸冯紞寝食难安,他费尽心机、极力阻挠。一次,冯紞与武帝闲谈魏晋的轶事,借机向武帝说:“臣私下认为钟会的谋反是太祖(司马昭)造成的。”武帝脸色一变说:“你这是什么话!”冯紞脱冠谢罪说:“臣愚钝瞎说,罪该万死!但请陛下让臣再申述微不足道的意思。”武帝说:“你还要说什么?”冯紞说:“臣认为善于驾车的人一定熟习马力的盛衰,善于为政的人必懂对官吏控制适度,所以子路因好胜被抑制,冉求因退让被任用,汉高祖子弟八个诸侯王都因过于宠信被夷灭,汉光武帝的诸将由于受抑而善终。这并非为君的有仁有暴,也不是为臣的有智有愚,而是压低与抬高,给予与夺取的不同造成的。钟会才能见识有限,而太祖夸奖太过,赞美他的谋略,授以大权,委以重兵,不加羁索。所以让钟会自认为算无遗策,功勋无比,飞扬跋扈;更因威权过重,才觉得有机可乘。最后造成了他谋反叛国的罪。如果太祖善用他的能力,抑制他的权势,用各种规则约束他,那他就无法有叛乱的心思,叛乱的事也不会出现。”武帝说:“是这样的。”冯紞叩头说:“陛下既然肯定臣的意见,应该防微杜渐,不要再让历史重演。”武帝说:“当今还有像钟会那样的人吗?”冯紞说:“东方朔有句话:‘谈何容易’。《易经》上说‘臣不密则失身’。”武帝让身旁的人退出去,说:“你尽情说吧!”冯紞说:“为陛下谋划的人,大功著于天下,海内的人没有不闻知的,镇守方镇统辖军马的人,都在陛下该忧虑的行列。”武帝沉默不语。从此,张华终武帝司马炎一朝,再没有机会任职宰辅,西晋朝廷也在关键当口,失去了一位可以扶大厦于将倾的真正的栋梁之才。

      司马炎生前,还有一个最后的机会挽救危局,就是如张华建议的那样,让齐王司马攸辅佐太子。司马攸人品贵重,人心宾服,且在诸王之中能力最强。让他做周公来辅佐成王是最佳人选,如此可保司马家社稷无忧。但司马炎对这个亲弟弟一直有点心病,加之冰炭不同炉,荀勖、冯紞和齐王势同水火。荀勖、冯紞在司马炎面前进谗言,建议让齐王回到封国,司马炎采纳了他们的建议。当时,齐王正在病中,上书请求病愈后再上路。司马炎派太医前去给齐王看病。太医回来后,揣测司马炎的心思,报告皇帝说齐王没有病,司马炎下诏,强迫齐王马上出发。齐王强撑病体登车上路,途中病情加重,吐血而亡。司马家大炸弹的最后一道保险被拔掉了。

      “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不过短短几十年,司马炎就忘记了先贤的教诲。司马炎生前的这一系列的错误,使得他的身后,西晋朝廷面临着一个及其危险的局面。

      惠帝即位以后,晋升杨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统摄朝政,总领百官。杨骏怕皇帝左右的人说自己的坏话,便把他的外甥段广、张劭安插在惠帝周围作近侍。凡有诏命,惠帝看后呈报给太后审查,然后才能发出。杨骏知道贾后性情凶悍,难于制服,很害怕她,就培植很多亲党,使他们统领禁兵。这样一来,公卿王室都产生怨恨情绪,朝野哗然。杨骏的弟弟杨珧、杨济都是有俊才的人,多次劝阻杨骏,杨骏不听,反而把他们免官回家。杨骏不懂古代典章制度,做事动辄违背旧典。武帝死的那一年还未过完,就改了年号,议论的人都认为这违背了《春秋》所载新君在第二年才改元正式即位的规定。朝廷对这种失误有所醒悟,令史官抹去改元的记载,第二年正月再改年号。

      杨骏知道自己没有美德高望,害怕不能使远近之人和睦悦服,就依照魏明帝即位时的例子,大开封赏,以取悦于群臣。杨骏为政严苛而琐碎,刚愎自用,与众人不合。冯翊太守孙楚平素与杨骏关系较好,劝诫杨骏说:“公以外戚的身份,居伊尹霍光那样的要职,掌握大权,辅助弱主,应当学习古代贤人,做事公正诚实,谦恭和顺。前代辅国重臣,在周代有周公召公,在汉代有朱虚侯东牟侯,都是皇室同姓,没有异姓大臣专朝政而能吉庆善终的。当今宗室有被皇帝亲信重用的大臣,藩王势力也在壮盛之时,而公不与他们共同参与朝政,内怀猜忌之心,外树亲私党羽,灾祸不久就会降临了。”杨骏不听。弘训宫少府蒯钦,是杨骏姑母的儿子,少年时亲密无间,刚直不阿,多次以直言冒犯杨骏,杨珧、杨济都为他担心。蒯钦说:“杨文长虽然昏聩,但也还知道一个人没有罪不能随意杀害,他一定会疏远我,我被疏而远离他,可以避免和他一起遭祸而死。不然,倾家灭族之灾就不会很远了。”

      殿中中郎孟观、李肇,平素不被杨骏尊重,暗地罗织杨骏图谋颠覆社稷的罪名。贾后欲干预政事,因害怕杨骏而没有达到目的,又不肯以妇道侍奉太后。黄门董猛,从惠帝做太子时即作寺人监,在东宫侍奉贾后。贾后图谋废太后,秘密与董猛通消息。董猛又与孟观、李肇相勾结。贾后又令李肇通报大司马、汝南王司马亮,让他联合各藩王军队讨伐杨骏。司马亮说:“杨骏的凶暴行为,会使他很快灭亡,不值得忧虑。”李肇又通报楚王司马玮,司马玮同意这个计划,于是请求入朝。杨骏平素就怕司马玮,早就想把他召回朝中,以预防他搞变乱,因而听任司马玮入朝。

      司马玮到京城以后,孟观李肇就上奏惠帝,让他夜间下诏书,宫内外戒严,派使者奉诏书废黜杨骏,让他以侯爵身份回府第待罪。东安公司马繇率领殿中卫士四百人讨伐杨骏。段广跪在地上为杨骏求情说:“杨骏受过先帝的恩,尽心辅政。而且是个无儿子的孤老头儿,岂有谋反之理?望陛下详察。”惠帝没有回答。如此复杂的局面,就是心智正常的平庸之辈也会束手无策,你让他这样一个本来就先天不足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当时杨骏住在曹爽的故府,在武库以南,听到宫中有变,召集众官商议对策。太傅主簿朱振劝杨骏说:“现在宫中有变,目的可想而知,必是宦官们为贾后设计谋,将不利于公。应放火烧了云龙门向他们示威,让他们交出制造事端的首恶分子,打开万春门,引出东宫及外营兵为援,公亲自带着皇太子,入宫索取奸人,殿中将会震惊,必然斩杀奸人送出首级,这样才能免于遭难。”杨骏平素就怯弱,不是英武果断的大才,此时更加犹豫不决,迟疑半晌,他说:“云龙门是魏明帝建造的大工程,怎能一下子烧掉呢!”侍中傅祗夜里告诉杨骏,请他与武茂一起进入云龙门,以观察宫中事态。傅祗又对群僚们说:“宫中不能无人照料。”起身揖拜而去,于是群僚们都走开了。

      接着殿中兵出来,烧了杨骏府第,又令弓弩手上到阁楼上向杨骏府中射箭,杨骏的卫兵都不能出来。杨骏逃到马棚里,被士兵用戟杀死。孟观等受了贾后的密令,诛杀杨骏的亲戚党羽,于是杨骏的亲戚党羽都诛灭三族,被杀的达数千人。贾后又令李肇焚烧杨骏家中的书信文件,不愿意让天下人知道武帝给杨骏的顾命诏书。杨骏被杀后,没有人敢收尸,只有太傅舍人巴西人阎纂安葬了他。

      晋武帝司马炎尸骨未寒,他身前留下的大炸弹就炸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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