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海的那天》不要脸红

11、小卖铺

　　泽苏二中九点下晚自习，走读生可以回家，住校生还要继续上到十一点才能回宿舍。

　　每次下晚自习的时候，林度都很庆幸泽苏是个夜生活丰富的城市，大家可以背着书包乘着夜色慢悠悠地往外走，学校门口总是充斥着大家的抱怨吐槽和嬉笑声，远远能看见附近的夜市灯火通明，街边人来人往，再走两步还能闻到夜市老远飘出来的烧烤味儿，有种热腾腾烟火气。

　　余斯清和汤林和还在班里，他们喜欢在班里再自习一会儿，等人少了再回家。

　　林度一个人往外走，等出了校门才从口袋摸出耳机戴上，混在熙熙攘攘人群里往家走。

　　快到小区的时候，人渐渐变少，度南巷在一片橘黄色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温馨。

　　她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踏进老太太的小卖部。

　　老太太最近爱上了部电视剧，全程家长里□□血高能，晚上也不坐门口乘凉了，天天窝里头守着电视机。

　　林度掀起门口挡蚊子的透明纱帘的时候，正听到片尾曲响起，忍不住欠了吧唧地问了一句：“老太太，今天那原配不会还没抓着小三吧。”

　　一进去就跟正在结账的陆暮西对了个正着。

　　他还穿着校服，面前的透明柜台上放着个塑料袋，满满当当一袋儿泡面可乐，还有零零碎碎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手上保持着扫码的姿势，脸上充满了大大小小的迷惑。

　　老太太坐在躺椅上，气定神闲地继续拿着扇子扇风：“好好，你这记性连我老太婆都不如，能有大学上吗？原配在前天那集就把小三抓着了。”

　　“啊，是吗？”居然这么快，林度把眼神从陆暮西身上移开，徒劳地看了眼片尾全是字电视机，有些迷茫，“我明明记得原配昨天还在跟踪小三啊。”

　　老太太慢悠悠摇头：“那是小四。”

　　林度“哇”了一声：“居然？”

　　陆暮西：“……”

　　他本来乍一听这对话还以为这小卖铺在搞什么不合法的业务，本来就挺奇怪的，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声音怎么耳熟，就见林度披着长发踩了双拖鞋进来了，没穿校服，换了身黑t和休闲短裤，又白又高。

　　看打扮挺酷一高冷美女，结果一本正经跟老奶奶在这聊狗血电视剧，服了。

　　电视剧片尾播完，进入了广告时间，这一老一小逻辑都很清晰，陆暮西一时不知该从哪个方向寻找突破口打破这个诡异的局面，于是挑了个最好奇的问题，“好好是谁？”，说完了又觉得不太严谨，思维缜密补了句：“或者……，嗯，难道好好其实是个语气助词？”

　　老太太摇扇子的手顿了顿，上下打量了眼他，然后看向林度：“你认识这小子？”

　　林度点头，介绍道：“我同桌。”

　　老太太把头搁回躺椅，哼了一声，嫌弃道：“我看你们同桌俩都要没大学上了。”

　　二人：“……”

　　“你语文一百二抄的吧。”林度叹了口气，“结合一下语境，你觉得那能是语气助词吗？”

　　“你居然还知道结合语境？我抄谁的，你的吗？”陆暮西低头扫码付钱，笑了笑，“所以好好是你？”

　　“别老攻击我的语文素养行吗？”林度无奈，“是我，怎么，有问题？”

　　“小名？”

　　“嗯。”

　　“挺好听的。”他含笑点了点头，拎起桌上的塑料袋，屈指敲了下桌子，“走了。”

　　林度还没来得及品出他这个笑容的含义，下意识“嗯”了声，侧身给他让位置。

　　“行了，别看了。饿不饿？那儿有给你留的排骨汤。“老太太用扇子指了指桌上的保温桶。

　　“现在还不太饿，待会儿吧。”林度把目光从陆暮西走远的背影上收回来，走进柜台里面。

　　小卖铺十二点左右关门，林度一般都要在小卖铺待到关门，再把老太太送上楼。老太太一开始不同意，后来也拗不过她，只好在柜台里面支了张小桌子，方便她写作业。

　　“好好，你跟那个小子关系好吗？”老太太语气慢悠悠的，突然问。

　　“啊？”林度正在从书包里拿卷子，闻言手一顿。

　　别看老太太现在年纪大了，其实心里头依旧是年轻时那风风火火的暴脾气，一直看不上外头那些跳舞的老太太，说人家天天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嚼人舌根，立誓要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清流。像学校人际关系这种芝麻大的小事儿，老太太平时从来都懒得搭理，林度迟疑地答道，“都同桌了，还行吧。”

　　顿了顿，她还是没忍住问：“怎么了？您平时也不爱关心我人际关系啊。”

　　“你八九岁就天天喊着自己是万人迷，我关心这个干嘛？”老太太想起往事，揶揄地笑了一下，“刚刚出去那小子长得人模人样的，结果居然进来买了包烟，我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他远一点听到没？”

　　林度愣了一下：“他买了包烟？”

　　“对啊。”老太太看她一无所知的样子，更加确定了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冷嗤一声，“看来这小子藏的还挺深。”

　　林度反应了片刻，继续从书包里拿东西，无奈道：“那抽烟跟是不是好东西也没关系啊，您年轻的时候不也抽烟，难道也不是好东西？”

　　老太太不服，瞪着眼睛道：“我跟他能一样吗？你这臭丫头，尽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我的错，我的错。”林度轻车熟路地连连认错，“别激动，医生让您少生气。”

　　虽然她确实有点惊讶，但说到底，就算人家去抢劫也跟她没关系，她不会因此戴上有色眼镜，也懒得有别的什么想法。

　　老太太也就嘴上厉害，虽然瞪着眼睛，说着就把那舍不得开的摇头风扇打开了。

　　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林度随意往后撩了一把，准备坐下写作业。

　　“唉，你先别坐，去后边把小好大好喂了，嗷嗷叫了一晚上了。”

　　小好大好是两只流浪猫，大好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天天在小卖铺后头叫，把老太太叫烦了，给扔了几根火腿肠，老太太本想就此将她打发，结果没想到大好竟然把老太太缠上了，一饿了就过来喵喵叫，到后来老太太也没办法了，一人一猫从此达成火腿肠条约，大好每天在外头浪，饿了的时候就回来喵喵找老太太要火腿肠。

　　可能是看老太太拿她没办法，大好没多久就带了只小猫回来，母女俩一起喵喵要火腿肠，那时候林度还在上初中吧，某天回来的时候发现了两只猫，嘴欠问了句“它们叫什么名字”，老太太那个不靠谱的当即就给两只猫赐名，大的叫大好，小的叫小好，然后自己这个“好好”就成了她们俩的御用打饭阿姨，不，打饭姐姐。

　　“好嘞，老佛爷。”林度狗屁地应了声，拿了几根火腿肠去小卖部后面。

　　小卖部靠着小区边缘，后面有个角落，不知道是哪栋楼的后边，离度南巷就一栅栏之隔，树荫丛生，平时没什么人过来。

　　“大好，小好，出来吃饭了。”林度边走，边轻声叫道。

　　刚叫了几声就远远看见两只小猫鬼鬼祟祟从角落的墙边探出脑袋。

　　林度见状笑了笑，大步走过去，蹲下来挨个挠了挠下巴：“小好你怎么长这么胖啊，比你妈妈都大了。”

　　都是熟人了，两只猫都很配合，顺从地让她摸，眯着眼睛很是惬意。

　　突然，鼻尖传来一阵烟味儿，林度下意识抬头望去，笑容还在唇边。

　　巷边的橘色路灯昏暗幽微，陆暮西背对着灯光，侧脸在光影下晦暗不明。他手指垂在身侧，修长的手指夹了跟烟，猩红的光在夜色中随着晚风燃烧。

　　他眼里没来得及收回的倦怠与冷漠像一把利剑，轻而易取划破了少年往日营造的那层随和的面皮。

　　林度心中陡然一惊。

　　此刻的他跟常悦学姐说的不一样，跟她自己认识的也不一样。

　　不像每天都能见到的那个同桌，倒是更像个疏离的陌生人。

　　阵阵烟草味儿裹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扑面而来，林度措不及防被呛了一下，偏过头咳嗽了起来。

　　两只猫被吓了一大跳，警惕地退后两步。

　　陆暮西脚动了动，又停住，很快把烟灭了。

　　他想，自己应该跟林度道歉，应该笑一笑，然后插科打诨地粉饰太平，说一句“不好意思啊呛着你了，你看我明天怎么着赔罪能挽回一下”，把这件事就这么轻松揭过，但他现在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个假笑都扯不出来。

　　他不明白郑庭西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扮演一个“称职”的父亲，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问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什么“暮西，今天学校怎么样啊。”、“暮西，吃饭了吗。”，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这话他是没听过吗，一边要虚伪地关心，一边还要小心翼翼背着老婆孩子，真是又当又立，陆暮西看了都替他累。

　　他今天接电话，本来是想把话跟郑庭西讲清楚，没成想，运气不佳，那边一句“暮西”刚出口，就被他老婆发现了。

　　女人努力平静保持体面，可语中的讽刺恶意却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暮西暮西叫的挺亲啊，郑庭西你看看，陆绒当年该是有多喜欢你才能给自己儿子起这么个名字。当时然然才几个月啊，我产后抑郁还要在家日夜颠倒地照顾他，你说忙，我就一个字都没说，也从来都没有要求你帮我一下。”

　　女人嘲讽地大笑一声：“你倒好，你们倒好，我的丈夫和我最好的朋友那时候竟然在背着我上|床！陆绒她死了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