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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洞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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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到最后,盟主还是没有砸死他。”
“嗯。”
望月抱着那厚重的喜服,手脚麻利地拆着上头的金丝,“那怎么不把盖头拿来,那上面的金线最多,能卖好多钱呢。”
“你就会关心金线。”姜行瞥她一眼,揉着眉心叹气。
入了夜的丞相府静悄悄。不知南朔嘱咐了什么,他们二人游走在回廊之中插科打诨,竟没碰到一个活人,连惯常最闹腾的小唐都不见了踪影。
“那我关心盟主,”望月把金线收好,将喜服随手一扔,“我替您去把南朔杀了?”
“回来。”姜行呵斥,“没解药没小唐,一晚上够他死了,先办正事。”
望月面无表情,只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姜行,盯得姜行心虚,撇开眼就蒙头赶路。
“盟主……”
姜行不想继续掰扯南朔的事儿,却见望月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仰头望着院子中的那棵桃树发愣。
“原来这里真的有桃树,”她说,“京城方圆三百里,唯一能移栽桃树的不就只有——”
“是啊。”姜行沉声,“只有我姐的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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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桃林,是姜行为了给姐姐养病而盘下的。
姜舟,姜行唯一的姐姐,是一个善良又孱弱的女人,却在上一世被牵扯进朝堂风云而死无全尸。望月为了救她只身涉险,最终仍是尸骨全无。
他只捡到一截断臂,缺口处血肉模糊,是被活生生扯下来的。
姜行至今不清楚远在京畿的姐姐是怎么被无辜波及的,但南朔一定知道。作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在姜舟之事上可能是漠视,可能是推波助澜,抑或是幕后主使,但绝对不可能不知情。
这棵桃树的存在,也恰恰证明了他们早有联系。他如何能相信南朔所说。
若说自己的恩怨尚且能归咎于技不如人,大意失荆州,他大可以再豁出去一次跟南朔赌,但牵扯到姜舟与望月,姜行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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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行推开南朔的书房,竟然没有上锁。
这是间私人书房,他对这间书房并不陌生。南朔习惯将重要的议事誊写一份备案在此。而重要的文书则会被收进一个朱漆铁皮小盒里,放在书柜右手起第三个格子里,姜行目睹他往里面放过很多情报,每一个都能要他八百回命。
他们确实曾经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时光。那时他离南朔很近,近到试过他无比苦涩的药,尝过他那烧得硬邦邦的豆角,霸占他的塌让他摇头叹气,教他习武防身,又被他教怎么好好读书写字。
但是最后,南朔把这个生了锈的宝贝盒子交给了傅闻弦。
……
姜行从熟悉的地方取出盒子,忍着将它摔碎的冲动打开。现在的朝堂还假惺惺地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但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唯一的姐姐已经被南朔推进了死局,他便斩了南朔,鱼死网破。
可里面竟然整整齐齐码着一沓书信来往,一方是南朔,另一方是他的姐姐姜舟,最早可追溯至两年前。
「姜舟姑娘亲启,春暖乍寒,善自珍重。前日桃花林一别……便斗胆向姑娘讨一树苗。唐突冒昧,若蒙慨允,将不胜感激之至……」
「惠书敬悉,甚感盛情。公子言过,树苗之事自然无妨。只是京中气候与萍谷有异……」
……
这之后的信件竟多是在交流如何照料那棵移栽的桃树。
无关桃林,无关朝堂的诡谲风云,书信里在乎的只有那棵被精心照料的桃树。
为什么?
“好奇怪啊。”望月翻着那沓信件,“就算是有所图谋,也没必要真种得那么认真吧。”
“……”
“哦,但是盟主喜欢桃树来着,对吧。”望月又说。
甜果的香气从窗户飘来。月色皎洁,浅淡却绚烂的霓虹挂在水墨的天边。
姜行愣愣地抬起头,院中的那棵桃树的果都快熟烂了,沉甸甸的桃果挂在瘦削的树枝上,显得不算丰腴的小树些许勉强,但又那么不遗余力,像是要把最甜最香最美的果实带到这个世界上。
姜行喜欢桃,姜舟知道,所以不遗余力地希望这棵移栽的小树成活,好与漂泊的弟弟为伴。那南朔又是为何讨要桃树?他也喜欢?不可能,他上一世从未有过这种喜好。
他想起自己上一世随口说的一句话。
“若是无缘再回乡,死后葬在桃树下也好。可惜达官贵人总觉着桃树邪气得紧,不愿在京中种桃树。”
南朔是个极度理性的人,他从来不会做无用功。
姜行不理解这棵桃树存在的意义,或者说,他的不理解恰恰是这棵树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偏偏要做这种无用之事?
——为什么不继续尔虞我诈的欺骗游戏,把我狠狠地套进你的算计里,就像之前做过的一样?
——为什么要动摇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或是说这都在你的算计里吗?
“盟主。”望月轻轻地唤他,“计划还要继续吗。”
她说的是弑君的计划,弑君,便绕不开南朔。上一世的这时姜行还是满腔壮志,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想护住望月和姜舟。
“其实我一直在想,南朔在如今的政局中到底是什么态度,他接触姐姐又是为了什么?”她将信件抖了抖,“这么多信,他们认识了有两年,要是他真的想做什么,姐姐不可能活到现在。”
“……你在劝我不要杀他吗?”
“我与盟主一样觉得他不可信,但他身上有太多秘密值得探究了,”望月顿了顿,“当然,比起这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少女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眸色在月中关切地晃动,映出姜行颓然的脸。
“盟主,您看上去快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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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别人劝,姜行非但不会听,还可能当他南朔同伙一块儿斩了。
但说这话的是望月,是也曾被牵扯进局中而身亡的望月,尽管这一世的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可姜行莫名感觉胸中涨满了酸涩,再也没有拿刀的勇气。
“你先回我姐那里吧。”
姜行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目送她离开后,他折身返回了厢房。
没有人来过,南朔还是躺在地上,一地的茶水快要干了。姜行抱起他的身子放在榻上,那半边被水濡湿的皮肤冰凉,另半边却像烧着一样滚烫。
果真发烧了。
想来,南朔能料到他往水里下毒,支走所有下人多半也是故意的,演得好一番情真意切。要不是有上一世的教训,姜行怕是会以为这是他的真心。
就是有上一世的教训又如何,姜行苦笑着想,自己还不是心软了。
“服了你了,”姜行从怀中倒出一粒解药,塞进他口中,“最后一次,别再给我下套了。”
南朔蹙着眉抗拒,姜行只好像以前一样把他拢进自己怀里,用指节轻轻抵住他的牙关,压着他的舌将药放进深处。
“吃啊,再不吃,别怪我嘴对嘴喂。”
这招恐吓是百试百灵。以前南朔脾气闹得再大,把小唐气得跟蚂蚁一样跳脚,听了他这话还不是乖乖地喝药。
只是现在他们的关系还没到这种地步,怕是南朔醒了要被吓一跳。姜行把他湿了的衣裳剥了,盖上被褥。南朔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低烧忽冷忽热的,又在地上躺了大半天,肯定不好过,不过总算性命无忧。明早小唐来一出妙手神医,就又能蹦跶着使坏了。
“……都说让你别淋雨了,这不是被我说中了。”
他躺在被子里咳嗽,挣扎着像是想醒。姜行看他烧得那么不舒服的样子,跟个脆脆的小纸人,捏一把就碎。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用桌上仅剩的茶水浸凉帕子,拧到不滴水,放在了南朔的额头上。
“仁至义尽了。”他蹲在床边嘀咕,“你说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别再把我姐扯进朝堂来。”
“……”
“也别再逼我朝你动手。”
“……”
“我要走了,你会留我吗?”姜行说完,自嘲地笑笑,“当然不会,赶还来不及呢,我替你说了。”
他起身,刚转过头,背后忽地一阵衣料摩挲声响。刚刚打湿的帕子落在了地上。
“唔……”
南朔的额头抵在他的背后,轻轻的喟叹像落叶一样孤零零地扫过,炽热的温度贴在了他的后腰上,巴掌大的一块,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却莫名其妙烧得他整个身躯泛热。
“要是我会呢……”
低哑的声音几乎全吐在他背脊上,震得胸口发麻。
“你有病啊。”姜行忍不住骂他,“不是一直要赶我走吗。”
“我就是有病啊。”他咕哝,拉着他的衣袖,“我看过诏书,上面有替代国玺的临时皇印,这封文书至少在后宫里转过一圈。不光傅闻弦,太后也盯上你了。”
“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太后探究的东西?”
“……”
“说话这么模棱两可,让我怎么相信你这不又是一个套?”姜行早已习惯他的闪烁其词,抓着他的手想把人塞回被窝。
“我冷,抱我。”
姜行以为自己听错了,却感觉他是烧糊涂了,脑袋抵在他腰上蹭了蹭,鼻子发出了小猫般的哼哼声。
“我冷。”他重复着仿佛疯了一般的呓语,“姜折春,跟我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