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世界观察笔记》夜雨寄邶

10、灵魂契约

　　仿佛星辰坠落，整个沃顿塞都感觉到了震动。无数目光落向黑市所在的方向，包括正在沃顿塞中心举办的晚宴的客人们。

　　“父亲……”温纶正站在阳台边，很好地目睹了这场爆炸，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

　　她还记得今天在黑市里遇到的那个女孩，父亲说过她露财于外，可能会遇到些危险。现在是她遇到危险了吗？

　　“没事的，”温新文拍拍她的头，“进去吧，晚宴快开始了。”

　　“可……”温纶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温新文温和的目光还是放松下来，顺着他扶着她后背的力道往里走。

　　温新文落后一步，侧过身回看了一眼又重占上风的夜色，心里知道那女孩恐怕凶多吉少了，这种爆炸只有二级以上的魔能炮能打出，他派出去的人在这种快速发射快速爆炸的武器前根本来不及反应。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样做魔晶和金卡都会损坏。

　　不过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能理解那群鬣狗一样的野蛮人。他只是有些费解和不悦，但很快就抛掷脑后走进宴会中，他派出去的人会把答案带回来的。
　　…………………………
　　爆炸一瞬间摧毁了小巷中的所有光源。

　　黑暗和寂静中，许久后才有细微的声响。那是倒塌的砖石滚落的沙沙声。

　　“不能……不能死……”

　　符络眼前一片漆黑，浑身是支离破碎的疼痛，意识昏沉混沌，只是凭借执念的支撑没有昏死过去。

　　“必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巨大的爆炸一定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现在那群鬣狗只是慑于爆炸而没有靠近，再晚一些，等他们觉得猎食者已经离开时，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把这里留下的一切有价值的猎物都吞吃入腹，哪怕他曾经是最顶级的猎手。

　　这就是边塞的生存规则，猎者和猎物随时置换的混乱之地。

　　他挣扎着要起身，身上的砂石簌簌滚落，忽然动作一顿。

　　贴着地面的耳朵听到了一道靠近的脚步声，然后停留在了他指尖前一掌的位置。

　　他僵硬着停住动作。

　　“其实我真的很好奇。”

　　那人开口，是稚嫩的音色，却让符络只觉浑身发寒。

　　是那个被他们当成猎物角逐的女孩，原来她才是猎人。他们都看走眼了。

　　黑暗里，他没有出声，只是小指似乎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下一秒，女孩就不客气地踩住了那根尾指，轻笑着问，“你们凭什么以为，长了羊角的就是羔羊。”

　　她踩得比起浑身的疼痛不算重，符络却不由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颤。

　　他刚刚试图用纹刻在尾指的小型魔法引动纹路发动魔法，但被这一脚中断了，不止中断，这一脚把沾在尾指上的一枚石子踩进了他的肉里，破坏了那道纹路。

　　“呵……咳咳……是我走眼了，”他喘息着，没有再轻举妄动，“做个交易……怎么样？”

　　“比起杀死我……活着的……有更大的价值……”

　　“凭什么，”巫时垂头看着这个此时还在试图挣扎的同类问。

　　符络笑了，这动作带出了一口血，但他强行咽了下去，“凭你没打算杀我。”

　　他勉强仰着头，黑暗里看不清上方人的表情，只听她安静了瞬间，忽然也笑了。

　　猜对了，他心中微松。

　　然而下一刻，那道稚嫩的声音说，“刚才是的。”

　　与此同时，踩在尾指上的力道加重，一种尖锐的疼痛开始从伤口处源源不断地钻进他身体深处。

　　这种疼痛远比肢体和躯干的伤口剧烈得多。符络在这种痛苦中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着，“很……很抱歉，但反抗……”他强忍着让声音不要太过颤抖，“是……本能……”

　　“杀了我只能得到……尸体，但我活着可以为你实现……更大的……价值。”

　　不知道哪句话起到了作用，那只脚移开了些，“你能给我什么？”

　　大脑已经清醒了些，符络知道这就是决定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的关键，急促道，“我可以帮你处理一切你不方便出面的事，暗杀、刺杀，所有，我可以做你手里的一把刀，让你可以藏在幕后，你也不想暴露太多不是吗？”

　　“我是二级法师，可以为你做很多事。”

　　上首的人未置一词，却忽然问道，“为了妹妹吗？”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符络浑身一僵，紧接着不自觉生起强烈的杀意。

　　怎么会知道？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除了那个组织的人，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原来你是，”他不再乞求，指尖一点点收紧，身体内仅剩的可以调动的魔力躁动着涌向毁灭。

　　“不是，”巫时淡淡道。

　　尽管符络没有说出口，但她可以从他的需求中猜到他的指代，她脚尖移开，操控着流入符络体内的魔力流转，平息下爆炸的前奏。

　　强行逆转魔力运行的轨迹，符络只感觉有一只手伸进体内粗暴地搅动，两眼一黑，噗地吐出一口血。

　　巫时刚才已经移开脚，此时恰好在血液喷射范围之外。

　　“我可以帮你救出她。”

　　她语调平平，符络却只觉惊雷在耳边炸响，“什……什么？”

　　巫时没有重复的意思，符络很快反应过来，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们又想让我做什么？”

　　尚未平息的扬尘和黑暗让人无法凭借肉眼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魔力就是触须，让巫时感受到了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魔力。

　　他还在怀疑她是那个组织的人，并且随时准备酝酿下一场伤敌五百自损八百的魔力爆炸。

　　这可能会伤到她，但他自己一定去掉大半条命，或者就死了也说不定，仅仅是因为怀疑她是“那个组织”的人，就可以做到这样，可见恨意之深。

　　巫时很欣赏这种努力活但有可以为之而死的对象的人，这样的人是最好控制也是最好用的。不过在以前的文明社会，要驯服这样的人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但现在不用。

　　她蹲下身，手中金光微闪，一张只有两人可见的契约展开。

　　她没有说话，但一瞬间进入脑海的契约的内容让符络懂得了这举动的含义。

　　在交易与公平之神阿瑞亚的见证下，他可以用灵魂和一切换取活下去和救出妹妹。

　　而随着契约出现，他感觉到身体的疼痛尽散，灵魂脱离而出。

　　‘神明，又是神明，’

　　他终于确定，这并不是组织的人，因为神的名字不一样。

　　而组织那帮人也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不然早在他逃出来之前，他们就可以强迫他签下这契约。

　　他感觉喉咙一阵干涩，苦难来自神明，却又要寻求另一个神明拯救，一进一出间就夺走了他们这样的凡人的一切。

　　人类如此孱弱，神明渴求什么呢？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而也许值得庆幸的是，这契约的落款是人类，巫时，神明只是见证。

　　他艰难地点点头，“我……我愿意。”

　　他没有问付出灵魂后会怎么样，杀人，被杀，天经地义，他只祈求这份契约真的存在，而不是他死前的幻梦，这样，起码妹妹能得救。

　　随着他说出“愿意”那几个字，契约上自动出现了他的名字，然后燃烧起来。

　　红中带金的火焰熊熊燃烧，极快速地席卷了整张契约，舔舐上那只白皙稚嫩的手。然后，如果符络没看错的话，火焰一颤着避开，那只手也随之放开。

　　火光照亮黑暗，他可以看到那张脸稚嫩年轻，像还在上基础教育的小孩，天真无害。但此刻的黑暗里，火光影动，稚嫩的五官交替着清晰，唯一无法忽视的，唯有那双倒映着火焰的眼睛，像倒映着篝火的寒潭，不知深浅，不知辽阔。

　　他们都看错了，包括温新文。

　　符络目光凝在燃烧的契约上，视线中契约已经燃尽，但火焰没有消散，反而比燃起时更壮大了。

　　火焰在他的注视下跳动几下，然后一分为二各自飞向两人。

　　人看到火焰总会下意识地躲避开，但也许是这火焰的颜色太不寻常，也许是对契约的渴望胜过了被灼伤的恐惧。面对着飞来的火焰，符络下意识伸出了手。

　　他知道火焰烧灼的感觉，皮肤、血液被融化、蒸发，神经像烈日下的蚯蚓扭曲着被烤得蜷缩干裂，这是比任何钝伤锐伤都更剧烈的痛苦，是一部分活着却一点点让另一部分彻底死亡化为飞灰的痛苦。

　　但比起这样的痛苦，无力才是最大的痛苦。

　　他指尖轻颤，血迹斑驳的手掌全力摊开。

　　火焰靠近靠近靠近，轻触皮肤。

　　下一秒——

　　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团光影虚无地从指间穿过直直没入掌心，符络只感觉手心一凉，灵魂上浮一阵，然后又重重地落回满是痛苦的身体，除了一起一落的参差让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没有任何痛苦。

　　他微愕地抬起头，看到火焰顺从地落在了了巫时摊开的掌心中，安静地跳动着。火光照耀，符络十分确定她的嘴唇没有动，却忽然听见她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一周内给我一份有关「组织」的书面信息。”

　　“啊？”符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巫时感受到了他的惊疑不定，但没有开口为他解惑的意思——她不觉得这句话里有任何不清晰的地方，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微拢手掌，金色的火焰扑然而灭，小巷重归黑暗。

　　这火焰跟她和边豫的契约结构相仿，是她的对交易能力的尝试性使用，是对交易契约定义范畴的摸索。事实证明，三方契约模式也可以成立，她并不实质参与交易，但可以以此拨动交易方的砝码。这意味着更大的操作空间，和更大的自由性。

　　当然，今天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个，本来最大的收获应该是对魔纹使用的实践，但现在也不是了。

　　黑暗中符络的渴求仍然仿佛灯塔，在交易能力的倾听中灼然可见：“从组织里救出妹妹”。

　　这是一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暗藏悲惨身世的渴求，但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巫时注意到并不杀他。让巫时留手的，是靠近到五米的可标记距离时，标记视角内缠绕着他的一抹淡淡的深蓝带白的能量丝线。

　　这种能量跟暗影之主达克莫拉的标记很像，但气息不同。巫时猜测这来自另一个同位格的存在，也就是神明。

　　其实她应该远离这些家伙，苟才能更好地保全自己。但第一笔交易里，和边豫交易是她唯一能在一小时内获得续命生命的选择，她不得不为。

　　她本计划强大起来之前不接触神明相关的事项，但就在刚才，她发现那些随着杀魔人或吞印记获得的能量不会随使用而消耗，被消耗的只有那种无色的能量和魔力。那些有色的能量像有色的透镜，随时给魔力附着上奇妙的特性。

　　这种不会消耗的特性让她下意识怀疑这部分能量是本源一类的物质，来自神明。而她正自愿或非自愿地明抢中，并且本能对此有强烈的渴望……

　　她翻遍了知识，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提到杀魔人会获得这种能量，也就是说，她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抢劫者。如果神明能有所察觉的话，她已经足以上五个神明的黑名单了…

　　所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虱子多了不怕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下手为强就是这个道理了。

　　“是。”符络很快反应过来，很大声地应道。

　　“……”巫时从思索中回过神，按了按眉心，“通过契约回答就可以了。”

　　她说着向外走去，脚下步伐平静稳定，左手放在口袋里——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她的左手一直握着【安时】。

　　有一句话符络说得没错，她需要一把黑暗中的刀来为她做事。但不是为了掩藏自身，而是因为弱小。

　　她把所有可利用的资源都利用上——边豫知识里的基础魔力提取魔纹、二级瑕疵白无魔晶，以及交易能力可以看到魔晶瑕疵点的特性，才勉强掀起了这一场用来反击的爆炸，但也不过让符络重伤。

　　这种攻击对时间、场地、资源的要求都太苛刻，并且难以复刻，她不可能每次遇到危险就能这样来一次，不说时机，光是价值二十万的二级白无魔晶，她的钱就不够烧几次的。

　　当然也可以发动魔法，但这具身体里魔力很少，最简单的直流术她都还需要另外借助魔晶才能够发动。

　　可以选择用无色能量不用魔力施展的阴影遁走倒是可以，但存量最多的淡灰色的阴影能量在发动时也只够她遁到胡同的围墙另一边，更少的几种能量能发挥多少作用还是两说。

　　符络没有发现，但实际上她也被炸伤了，爆炸掀起的冲击波让她肺腑震动，背后更是直接被一块石板打中，右肩后侧几乎失去知觉。

　　两人交错而过。

　　漆黑一片，符络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掌心忽然一凉，下意识收紧才发现是一枚一级魔晶。

　　意外地抬头，一道声音在心底响起，“借你的，记得还我。”

　　通过契约联结的声音淡淡的，却让人心里泛上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是在沙漠里一个人走了很久，忽然碰到了另一个人，而又从她手里获得了一瓶足以活着走过下一段路的甘霖。

　　“谢谢…”符络轻声说。

　　魔晶有恢复魔力的作用，而根据魔晶的种类，又有其他一些独特的作用，如再生魔晶的恢复作用、暗影魔晶的匿踪作用、巨力魔晶的力量增幅作用等。

　　其中一些需要镶嵌才能发挥作用，一些只要吸取其中的魔力就能低效率地启动一下那种作用，就比如他手里的这一枚再生魔晶，就是可以直接使用的。

　　他平时也会准备一些魔晶在身上，今天就是来补货的，只是为了打劫提前出来了，还没来得及买。

　　不过就算是买了新的，估计也会像他口袋里那几枚一样直接爆掉。

　　脚步声消失在巷口，符络紧握魔晶争分夺秒地恢复着。

　　半晌，当他跌跌撞撞从巷子里走出时，方才脚步停住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半道人影。

　　符络不知道巫时是怎么离开的，但应该不是飞行模组，因为他没有听到任何飞行模组飞行的破空声。

　　他没有探究的意思，凭记忆蹲下身，从地上的尸体上摸索出魔晶袋子。

　　这里离爆炸中心没那么近，魔晶没有全部炸裂，只是都裂出了很明显的纹路。

　　起码是降级的瑕疵，符络评估着，把袋子挂在腰上。又按住尸体的胳膊，“咔擦”一声拧下装载在右臂的外骨骼。

　　这是络腮胡几人身上最值钱的装备，织梦机械坊出品，巨力系列机械外骨骼。虽然只是用了一枚一级巨力魔晶为核心，但攻击力能达到二级水准，市场价格在六十万左右。里面还装载了施法模组，近战法师和机械师通用的一款产品。

　　佩戴上机械臂，符络忽然抬头。

　　恢复了一些的身体又重归了敏锐，他听到了数道飞行模组靠近的声音。

　　他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脚踝，飞行模组的质量不错，他刚刚检查过了，虽然加速的坏了，但勉强还可以用。他的是最顶尖的几款飞行模组之一，就算是普通档速度也够他逃了。

　　他向前迈步，飞行模组发出极轻声的启动声。

　　黑暗中身体腾空而起，兔起鹘落几下消失在夜色里。

　　重伤，打不过，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