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基建手札》柠檬泉水有点甜

1、鱼汤

　　东阳山刚开春，小雨不断。

　　临近晚间，山里人家升起的炊烟都笼在雨中。

　　虞家的灶上炖着鱼汤，热气翻滚，柴火噼啪作响。虞瑶手里忙活，小黄鱼就得趁鲜活的时候吃，她熟练地掐头去尾，左扭右扭拔出鱼骨，扔给候在旁边的猫儿吃。

　　剩下的鱼身拎起来，在面糊里滚上一圈，铁锅里的油热到起泡，小黄鱼一碰到油，刺啦刺啦地响，面糊发胀，炸得皮黄里嫩再捞起来。

　　粗瓷盘里放了一条条金灿灿的油炸小黄鱼，待到炸完最后一条，外头的雨势渐大，打在屋檐上，划进溪流中。

　　虞瑶在锅里洒下些花椒和盐，硕大的木碗放上一小把鲜嫩的葱花，汤往碗里一倒，葱花被奶白的鱼汤一激，打着旋儿从碗底浮起，鱼汤中增添上几分属于葱花的香气，瞬间霸道的香味便占据了整个屋子。

　　其实该放些白胡椒的，白胡椒的辛辣与鱼汤的味道十分相配，但如今白胡椒价格不低，听说只有海外才有，需要商船从海外运来，虞瑶只能含恨放弃这个想法了。

　　虞瑶刚把汤倒好，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她有些纳闷，这大雨天的，谁会不好好在家待着，反倒跑她家来了？

　　“哎，阿桃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个和虞瑶年岁相仿的小姑娘，脸圆圆的跟年画上的娃娃一样，瞧着十分喜庆。

　　“还不是我娘，她担心你一个人在家不好好吃饭，非要我给你送些吃食过来。”春桃一边甩着伞上的水珠，一边往屋里走。
　　虞瑶接过篮子放在桌上，又转身递给春桃一张巾子，嗔怪道，“快把头发擦擦，你也真是的，怎么不等雨小些再过来，回头要是着凉了，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得了吧，我娘她那么疼你，我要真着凉了，她也只会说是我自己不当心，才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虞瑶捂嘴一笑，点了点春桃的额头，道，“哪有这样编排自己亲娘的，当心我告诉婶子去。”

　　面对虞瑶的‘威胁’，春桃毫不在意，她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转眼又被氤氲着热气的鱼汤给吸引住了目光，她用力嗅了嗅，乐得眉眼间俱是笑意。

　　“哎哟，你这鱼汤熬得可真好，怎么我娘就做不出你这味道来。”

　　虞瑶笑着把碗推到她面前，打趣道，“要不怎么说你来得正好呢，我这刚出锅，你就闻着味儿来了。”

　　“那是，你做了什么好吃的，都别想逃过我的眼睛。”

　　“行了，你留下来吃晚饭吧，我再炒个青菜就完事儿了。”虞瑶温柔地打掉春桃试图偷吃小黄鱼的手，言笑晏晏，道，“你刚才洗手了吗？”

　　春桃吃痛收回手，讪讪地笑道，“这就去洗，这就去洗。”

　　得到春桃的保证，虞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厨房做饭。

　　唉，春桃偷偷叹了口气，阿瑶长得这么漂亮，偏偏这脾气跟她娘似的，明明大家年纪相仿，可她有些时候是真怕阿瑶，这姑娘下手可比她娘狠多了。

　　不多时，虞瑶把菜端了上来，一盘小黄鱼，一小盏米酒，浓白的鱼汤，一碟碧绿的青菜，还有一篮子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饭间里头摆了个暖炉架，生了炭火，方桌上放高足瓷灯，灯火昏黄，影影绰绰，暖意融融，外头雨声淅淅沥沥。

　　“阿桃，要不要来一杯？”虞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米酒，又问春桃要不要。

　　春桃摆摆手，拒绝道，“在鱼汤面前，米酒什么的都是过客。
　　”
　　虞瑶被春桃这义正言辞的表情给逗笑了，她笑眯眯地给她添了些鱼汤。

　　春桃喝了一勺，鲜得要掉眉毛，挨在碗边喝了一大口，肚里满足才问道，“你这鱼汤究竟是用了什么秘方，我娘每回熬的都有股子腥味儿，连小文都不乐意喝。”

　　小文是春桃的弟弟，多年来深受春桃黑暗料理的荼毒，想当年，虞瑶只用一碗鱼汤就征服了他，从此小文便彻底沦为了虞瑶的头号粉丝，春桃的话都没虞瑶的话好使。

　　“哪有什么秘方，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虞瑶摇摇头，做鱼汤有什么难的，只是这里的人太舍不得用料罢了，像料酒姜片这些东西是断不可能浪费在煮一碗鱼汤上面的。

　　“对了，阿瑶，明天我们要去镇子上买些东西，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虞瑶盘算了一下，家里米面都还有，就是盐和油快用完了，油可以去村里的油坊买，盐的话就只能去镇子上买了。

　　“去的去的，我正好想添置些东西。”

　　“行，那咱们明早在村口见。”

　　春桃点点头，喝完鱼汤，她又夹了几条小黄鱼来吃，馋得旁边的猫儿围着她直打转，她忍不住笑起来。

　　“阿瑶，你平时是不是亏待年糕了，看给它馋的。”

　　年糕是一只三花猫，头上橘白相间，虞瑶捡到它的时候才手掌那么大，现在虞瑶单手抱它都有些费劲。

　　“年糕，过来，到姐姐这儿来。”

　　听到主人的呼唤，年糕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春桃手里的小黄鱼，然后轻巧一跃，钻进虞瑶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打起瞌睡来。

　　“你可别这么说，这小家伙可机灵着呢，小心它明天叼只老鼠来吓你。”

　　春桃笑了，“我可不怕老鼠，年糕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眼见天色愈发昏暗，春桃同虞瑶打了声招呼，便起身家去，临走时虞瑶把剩下的小黄鱼全给她打包带上了，小文是个嘴馋的，要是被他知道春桃和虞瑶背着他吃好吃的，估计会气得好几天都不理他们。

　　当晚虞瑶入梦后，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阵剧烈的撞击中死去，然后她的灵魂穿过无数条裂缝，最后在一个满是山水的地方停了下来。

　　当虞瑶再次从梦中惊醒时，她有些失神地望着头顶床帐绣着的花纹，那是由无数只蝴蝶组成的繁复图案，或许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很奇怪，但这却是虞母熬了好几个月给虞瑶绣的。

　　许是窗户没有关紧，被风一吹，便发出阵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惊悚。

　　虞瑶心里一紧，她习惯性地想要叫娘，话到嘴边才突然意识到，虞母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来到这里明明也才一年而已，怎么感觉就像过了几辈子一样呢。

　　虞瑶叹了口气，她披上衣服起身关窗户，等她转身时身后划过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片刻后，屋外狂风四起，惊雷阵阵，虞瑶从小就怕打雷，她想赶快回到床上，谁成想越急就越容易出错，慌乱间她撞到了柜脚上，剧烈的疼痛让她一下瘫软在地，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听着屋外的风雨声，虞瑶再也忍不住了，她抱着膝盖低声抽泣起来。

　　她承认，她就是个胆小鬼，她就是舍不得虞母。

　　虞瑶在现代过着996的打工人生活，她记忆里没有父母，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上学时成绩算是优秀，毕业后也顺利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她最大的执念就是在这座城市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因此工作起来格外拼命，每天都是最晚下班那个。工作之余，她最大的爱好就是一口好吃的，跟着网络上的各种菜谱南边的，北边的学了不少新鲜食物，因为动手能力强，什么酱油，醋，酒都自己摸索着学会了。

　　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挺不错的，偏偏世事总是无常。虞瑶三十岁生日那天准备喜提新房，却在去的路上突遭车祸人没了。

　　再醒来就成了东阳山的村女虞瑶。

　　虞瑶小姑娘刚过十五，自小没了父亲，所幸虞母绣活做得极好，靠着这门手艺，母女俩倒也吃喝不愁，甚至家中还颇有资产。

　　一年前，原来的虞瑶因为一场风寒卧床不起，而现代因为车祸身亡的虞瑶就这样因缘际会进入她的身体，代替她活了下来，还得到了她的记忆。

　　所以她现在既是现代的虞瑶，也是古代的虞瑶。

　　其实一开始她是不太适应虞母这样体贴入微的照顾的，可人总是有感情的动物，时间长了，她也慢慢接受了有个母亲的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啊，一个月前，虞母外出采药时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了下来，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虞瑶说，人就断气了。

　　听发现虞母的人说，虞母到死，手里都还紧紧握着一把药材，旁人怎么使劲都掰不开她的手。

　　虞瑶知道，那是虞母特意采来给她补身体的，虞母是因她而死的。

　　真是讽刺啊，老天总是这样，每当她快要抓住幸福的时候，又会毫不留情地夺走。

　　虞瑶心中越发难过，就在她即将溺死在悲伤当中的时候，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濡湿。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年糕在舔她的手。

　　“瞄——”

　　年糕睁着琥珀色的眼睛歪头看她，似乎是在疑惑这个人类怎么哭了。

　　虞瑶被年糕这个呆呆的样子逗笑了，她顺手把它捞进怀里，用力地吸了两口，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满足感。

　　也许是时运不济，也许是天生孤寡，可即便如此，至少她还好好活着呀。

　　只要活着，日子就得过下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