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支烟》乍吹春水

1、第一章

　　“要下雨了，好烦。”
　　梁荆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似乎有东西在云层下蠢蠢欲动，乌云滚滚。
　　他放下手中转的笔，摸了摸抽屉，没翻到烟盒。
　　只能拿出打火机玩弄。
　　一下又一下地按打火机的开关，把火量从最小调到最大，再从最大调到最小。
　　“好想抽烟。”
　　又摸了摸身上，从裤子口袋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十块，五块，一块，一块。不够啊。”
　　梁荆转身看看周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逃这节的信息课。
　　不对，算上自己，只有两个人。
　　另外那个男的他不知道叫什么。
　　“借我二十，明天还你。”
　　梁荆打着火机走过去，那男的正在写作业。
　　梁荆一下一下地按着手里的火机，窗外的闷雷声也一声比一声大。
　　那个男的抬头看着他。
　　这应该是梁荆跟他第一次见面，他却一脸不屑，好像梁荆以前欠过他钱一样。
　　“怎么？不愿意吗？又不是不还。还是说我之前欠过你钱？”
　　梁荆弯下腰，慢慢地贴上他的脸，把手上的打火机凑到他的眼镜上，佯装要点火的样子，其实只想吓吓他。
　　对面那个人掏出两张十块挡在两人之间。
　　“不用还了。”
　　“谢了啊。”
　　梁荆扯下两张十块，顺带看了一眼他的作业，字体工工整整，秀气十足，可是没看到他的名字。
　　梁荆转头看向窗外，窗外下起了小雨，雨珠附着在窗户上，天空越发得暗了。
　　他走出了教室门，顺便开了教室的灯。
　　“这么暗还写得进作业，也是奇葩。”

　　校后门已经被封起来了，废弃课桌椅置了一地，堆成山状，更有利于翻出去了。
　　梁荆踩着结实的钢铁爬上去。
　　“操。什么玩意儿。”
　　脚底踩到一块快脱落的铁皮，还好手及时抓住了后门的栏杆，不然就掉下去了。
　　身子也是不出所料得湿了。
　　学校外的小卖部肯定是不会给学生卖烟的，得拐到旁边的自建民房里，里面全是情趣用品店、非法黑网吧，当然也有能给学生卖烟卖酒的无良小卖部。
　　“来包芙蓉王。”
　　梁荆从雨里出来，走进小卖部，把钱甩在透明柜台上，老板娘从下面抽出一包芙蓉王给他。
　　“下雨天还逃课，衣服都湿了。擦擦。”
　　老板娘对他很好，递来一卷卫生纸。
　　“谢了。”
　　他站在小卖部门口点烟。
　　如果烟叼在嘴里，要是五秒钟内没抽到梁荆会难受得要死。
　　终于是点上了，梁荆猛吸一口，喉结上下移动，然后享受地仰头吐出烟气，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再像蜈蚣一样趴在皮肤上钻进衣服里，冰冰凉凉。
　　下雨天抽烟真爽。

　　雨越下越大了，门前的水坑又被填满了，雨串落在水坑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他用老板娘给的纸擦干净脸上的雨水。
　　肚子饿死了，但是还不能回家，那个酒鬼今天没上班，算了还是去老妈家吧。
　　“现在几点？”
　　他转过去问老板娘。
　　“五点过几分了。”
　　梁荆又吸了一口烟，小卖部里破旧的钟表滴答滴答地响。

　　他把烟重新叼回嘴里，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操。”烟灰因为这句话抖落了一些。
　　“还有12块，网吧开俩小时绰绰有余。”
　　“诶，带把伞吧。”
　　老板娘丢了把伞给他，蓝色格子的天堂伞。

　　这条巷子的尽头就开了一家网吧，梁荆从小学开始就经常去，每当那个酒鬼开始发疯梁荆就会拼尽全力地跑出家门，在一条条交织的巷子里穿梭最后准确无误地跑进这家网吧，然后对着十年如一日不变的网管说开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梁荆把钱丢在网管桌上，雨伞丢在一边堆满杂物的地上。
　　“把水甩干净了再进去。”
　　“麻烦得要死啊。”
　　“切，臭小子。”
　　梁荆不情不愿地在地垫上蹭完鞋子上的水，才踏进网吧。
　　网吧里全是键盘声和咒骂声。
　　保不齐能在这里看见梁荆那些没考上高中而挫折不读的初中同学。
　　开了几盘一直连败，身上还黏糊糊的，梁荆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今天这么多咒骂声。
　　他把鼠标一摔就跑空调旁边，准备吹走身上的水气。
　　“空调制冷对着吹容易着凉。”
　　网管从柜台后滑着办公椅就出来了，吊儿郎当地笑着说。
　　“闭嘴吧你。”
　　梁荆骂道。
　　随后走到网管位旁的电风扇前扯起衣服，风从下面的空隙钻进来，把身上附着的水吹干。
　　“热死了，你说这么大个地儿就搞一空调，你也是够抠。”
　　“你那儿一个小时两块五还想要啥自行车呢。”
　　“那你把你那泡面给我泡了，我就不要自行车了。”
　　“咋滴中午没吃饭？”
　　“快泡吧大哥。加俩蛋。”
　　网管从凹陷的办公椅上起来，背对着梁荆挠挠屁股，摸出一桶方便面麻溜地开始泡泡面。
　　“不放蔬菜包。”
　　“晓得晓得。”
　　网管胡子拉碴，烟半耷拉在嘴角，烟雾慢慢地攀升上去。
　　“别把你那烟灰给我泡进去了。”
　　梁荆大喊。
　　“知道啦。”
　　打雷声顷刻间降下，梁荆缩了缩脖子。

　　网管看着梁荆大口吃着手里捧着的泡面，心里闷的呼。
　　“慢点吃，臭小子。”说完一巴掌拍在梁荆头上。
　　梁荆也不觉着痛，边吃嘴里还念叨着：“谢谢叔。”
　　“不谢，六块钱。”
　　“别介！”
　　“吃吧你就。”网管挺身踹了一脚梁荆的椅子就又回工位继续抠脚了。

　　梁荆吃饱躺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趴桌上睡了一觉。
　　一个惊雷，吓得梁荆满头大汗地从梦里醒来，头疼得要命，眼皮子死活睁不开，好不容易用手支棱起头。
　　又猛得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是趴着的，合着刚刚是在做梦。
　　梁荆抬头，电脑已经自动下机了。
　　“走了。”梁荆拖着沉重的脑袋捡起地上的雨伞，跟网管道别。
　　网管从柜台后边探出头来，“回去路上小心点儿。”
　　“嗯呢。”

　　“妈的，好晕。”
　　梁荆的眼里全是模糊的雨和模糊的地面，他左右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点。
　　耳边雷声还在响，有几个瞬间雷电把整条巷子都照亮了，梁荆抬头，几秒钟后雷声穿透云层刺入耳道。
　　雨下得更猛烈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哗哗地落，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墙角下好不容易在暗无天日的巷子里长出来的小花此刻被狂风暴雨吹得摇摇晃晃，柔软的身姿好像下一秒就会雨点被压折。
　　“别他妈的下了。”梁荆哆哆嗦嗦地撑着伞，在小巷里穿梭。
　　额头上滴下一滴水，两滴，三滴…
　　梁荆仰头，雨伞上零零落落好几个小窟窿。
　　“靠，拿了把破伞。”
　　出了网吧往右拐几十米再左拐进另一条巷子，在路过的第二家成人用品店旁边有一座桥，过了桥往西边儿第二栋民房二楼就是梁荆他妈家了。
　　梁荆收了伞上楼，身上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
　　“妈，开门。”他敲响了铁门。
　　许久，没人开门。
　　他又敲了第二遍。
　　“妈，开门。”
　　梁荆靠在门上，整个身子慢慢滑下去。
　　“又没在家吗？”
　　梁荆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把眼睛都罩住了，雨水也顺着头发滴下来，逼仄无人的楼道里阴暗潮湿，寻妈无果的梁荆心情像空口吃了花椒一样麻麻的。
　　“再等等吧。”
　　梁荆靠在地上睡着了，一路上攒了一身的雨水流在地上。

　　“梁荆？你怎么睡在这儿呢？”
　　梁荆费力地睁开眼睛，面前的人只是一个黑色的色块，他站起来凑近看才知道是之前住在东街那儿的邻居大哥杨天华。
　　杨天华把梁荆扛起来，梁荆浑身发冷，把杨天华都激了个冷颤。杨天华摸了摸他都额头，“坏了，你发烧了啊，先去我家吧。”
　　梁荆哼哼唧唧地说着话，迷迷糊糊地点着头。
　　“嗯嗯哼，我等我妈呢，她好像不在家，我能去你家么？”
　　“当然。”
　　“谢谢哥。”
　　“谢什么谢。”
　　杨天华架起梁荆，手大力握着梁荆的腰把他弄上了四楼。
　　“看着不胖，还挺沉的。”杨天华吃力地打开家门，一进家门梁荆就摔在了地上，衣服此刻黏在他的身上，别提多难受了，二话没说就爬起来把他脱了。
　　“你干啥呢？”
　　“闷。”
　　杨天华见状把他推去卫生间找了一套干爽的衣服给他，“换完先上沙发躺着，我去找药。”
　　“谢谢。”

　　“怎么样？还晕不？”
　　梁荆背靠沙发，吃完药就继续躺下睡觉，杨天华还特意看看药有没有过期，可别把人吃死了。
　　梁荆摇摇头，“唔。”
　　杨天华看着梁荆叹了口气，“今天就在我这睡吧，你爸…估计也不管。”
　　梁荆闭着眼点了点头嘴巴张开要说话，杨天华几乎料到他下一句会说什么。
　　“别再说谢谢了，哥耳朵都起茧了。”
　　“谢谢哥。”
　　“你躺一会，我洗个澡就去做饭。”

　　杨天华在厨房噼里啪啦地做饭，回想起之前第一次看见这小子也是下雨天，他之前还住在东街的时候，那个时候梁荆好像上初一，身子还是小小一个。
　　住得也是像这样的民房，开放式的毛坯楼，最底下没有门，只有一个楼梯，楼梯往上走第一层有两户，靠楼梯的那一户就是梁荆家。
　　杨天华刚从专升本辅导班回来，就看见一个小孩蹲在楼道下面，外面下着大雨，梁荆就刚好蹲在楼罩着他的边缘，雨再大一点就会淋到他。
　　杨天华叫住他。“诶，小子，怎么在发呆，还不回家吃饭？”
　　梁荆本来是缩着脖子的，听见杨天华的声音然后抬头看他，突然天空亮了一瞬，杨天华看到梁荆又把脖子缩了回去，他那脖子上似乎有个伤口，全是血。
　　“你干什么了？怎么全是血。”
　　“我爸说要把我杀了。”
　　杨天华冲过去扯起梁荆，顷刻间他觉得自己抱起了一具骷髅，一碰就会散架的那种。
　　“我先带你去诊所。你自己能走不？”
　　“能。”
　　在诊所里的时候梁荆也是一句疼都没说，医生说还好伤口不是很深，杨天华自掏腰包给了八百块钱，天知道能买多少辅导书。
　　“哥。”
　　“嗯？”
　　“谢谢你哥。”
　　“谢我就好好读书，以后把哥这八百块钱还了。”
　　老实说杨天华还挺心疼这八百块钱的，但是他也不知道这钱花在自己身上有意义还是花在梁荆身上有意义，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学习的料。
　　后来又带梁荆去吃了顿晚饭，托梁荆的福，杨天华也是下了一顿久违的馆子。杨天华依旧记得梁荆只点了一份扁肉，却吃得很满足。
　　那天晚上他本想报警，但又不想让自己惹上麻烦，只好作罢，一个人把梁荆送回家，奈何敲了好几遍门都没人开，梁荆不知道自己亲戚的电话就算了竟然连妈妈的电话也不知道，只能领回自己家了。
　　两个人躺在一张破旧的床上，窗外依旧下着大雨，淋在外头的塑料布和铁窗上，发出的声音无比难听，杨天华好几次想要终结这样的生活，可是看见爸妈打来生活费和叮嘱的消息还是向这个狗屁日子妥协了。
　　梁荆背靠着他，背部起伏均匀，杨天华不知道他睡没睡着，反正他自己是睡不着。
　　“好累啊。”杨天华自己叹气道。
　　“梁荆你睡了没？你爸为啥打你？”
　　“他喝醉了去找我妈要钱她没给，他说是因为我，我生下来的时候太吵太烦了我妈才跟他离婚的，把我杀了我妈就会回来了。”
　　“这真是吃饱了撑的，他到底是想要你妈回来还是想要你妈的钱回来。你爸下次再打你，你就去东街小学对面那个警务室找里边的警察叔叔，懂没懂？你别说是我叫你干的。”
　　“找了一次，他假惺惺地道歉，然后挨了几句骂，回家又继续打我。被打得更惨了，三天没去学校，后面我就不敢再去了。”
　　“操他娘的还敢这样！”
　　杨天华拍了一掌在床上，威风凛凛地坐起来，又悻悻然躺下，他也就只有这些在床上拍板儿的能耐了。
　　“别人都跟我说忍忍就好了，等我长大了比我爸还高还大了他就不敢打我了，我就可以打他了。”
　　“以暴制暴是不行的，反正下次他喝酒了你就别回家，要是发现他喝酒了就跑，跑就完了，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
　　“好，哥。”
　　梁荆说完杨天华就没再接下去了。
　　生在这种家庭的孩子真是痛苦，杨天华是真心希望梁荆不要受到这种人渣老爹的影响。
　　房间里小小的夜灯照亮了一角，一些飞虫绕着微光盘旋，还有蚊子嗡嗡地在耳边飞，但那绝对是梁荆度过的最舒服的一晚。
　　“哥，如果坚持不下去了，逃走也是可以的吗？”
　　杨天华转过去看着这个男孩，他依旧是一个打雷时会颤抖的孩子，杨天华抱着梁荆，“当然可以，我们没必要去直面人生的每一道坎坷。”
　　“哥你别抱我，热。”
　　杨天华打个哈哈就又转了回去，“行了，快睡吧。”心里五味杂陈。

　　“哥，你在做什么？”
　　杨天华回过神来，锅早就糊了。
　　“我去。”
　　梁荆关了火，“我来吧哥，你去休息。”
　　“还难受吗？”
　　杨天华识趣地让开。
　　梁荆走到冰箱前翻找着有什么可以做的菜，“还行，没那么晕了。”
　　“啥时候学会的做饭？”
　　梁荆左手捻这烟右手挥舞着锅铲，“我那家庭背景，想不学会也难。”
　　“毛头小子屁大点还学会抽烟了啊？”
　　杨天华挫了他几下就离开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