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凡音》鸳也

3、第 3 章

　　次日清晨，一缕阳光照进幽暗的洞穴，长霄被这束光晃醒，下意识看向身边，草席上已空无一人，山洞口的结界也已不复存在。他整理好被压皱的衣袍，走出山洞拉伸了一下有些麻木的筋骨。好久没有以人形生活在阳光之下，甚至都要忘记当人的感觉了。

　　“醒了？”一把剑“咻”一下停在他面前，站在剑上的少女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阳光从她头顶照射下来，一身青灰色长袍都耀熠着金光，似是天神降临尘世，耀眼到无法直视。

　　见他呆愣愣的不说话，书景颜跳下剑，解开腰间别着的水壶扔到他的怀里：“喝吧，山涧里盛来的。我刚刚去了趟大风村，告诉山民们祸害已除，可怜阿黄因勇斗恶妖壮烈牺牲，苗苗哭得伤心，说要给你立个汪汪碑呢。”

　　“汪汪碑，亏你想得出来。”长霄打开水壶盖子，仰天猛喝了一大口，有几滴水珠顺着轮廓清晰的下巴流过白皙修长的脖子，流过滚动的喉结，缓缓流进衣领……

　　不能再看了，不能再看了，这天杀的妖怪果然擅长蛊惑人心。书景颜五内郁结，无奈又只能席地而坐默念静心咒。

　　长霄见她这幅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道昨晚你念的什么经，原来是心不静啊！小小年纪，心思不正，如何妄想飞升成仙？”

　　书景颜忍不住跳起来大声反驳：“谁小小年纪？我都十七了！还有，谁心思不正？我好心放你这小妖一条生路，你偏要走黄泉路是吧？”说罢，便浮夸地双手结印，嘴里胡乱念一些咒语。

　　“是我！是我心思不正！仙师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小妖一般见识。”看她生气的样子只觉可爱，长霄也不忍再逗她，只佯装求饶。随后拿手比了比她的头顶，才到自己锁骨处，问，“你真有十七？和我一般年纪，怎么又瘦又小的。”

　　书景颜拍开他的手，讥讽道：“修仙之人皆要舍弃口腹之欲，我每日粗茶淡饭，怎比得上你，顿顿大鱼大肉。”特意加重了“大鱼大肉”四个字，意思是让他不要忘了自己在大风村的所作所为。

　　长霄将水壶丢还给书景颜，笑问“有吃的吗，饿了。”

　　书景颜白了他一眼，从包裹里拿出两张用油纸包好的烙饼，分了一张给他：“大风村民风淳朴，村民为了感谢我替天行道，给我做了些干粮。要是他们知道这饼会落入你这个始作俑者的口中，估计要气得吐血。”

　　长霄接过烙饼慢条斯理吃了起来，神情忧郁地看向大风村的方向道：“之前种种皆为不得已，来日我会报答他们的。”

　　“你有此心，说明尚可教化，师尊放你也算是积了仙缘。吃完了就随我走吧。”此时天色尚早，若是加快行程，天黑前应该能赶到山下运望城落脚。

　　长霄吃完最后一口站起身来：“走吧，一会儿你便会明白，我并没有说谎。”

　　两人商量再三，放弃难行的偏僻小路，走了山中大道，此路从山下蜿蜒通向山顶太真派，书景颜回头凝望师门方向，却被山里的云雾遮挡住了视线，只能朝师门方向拱手鞠躬算是拜别，然后与长霄一同向山下走去。

　　书景颜此番下山任务颇多，一是为了历练，提升境界；二是为了积攒仙缘，想要飞升登临仙位，境界与仙缘缺一不可；三是为了找到叛离师门的弟子潘诚，视情况惩处；四是要去最北点金山的天铸门求剑；五是要见到未珩师兄，替师父好好教训他一番……

　　天下之大，得知了师兄踪迹后尚可用追踪术一试，可书景颜与潘诚仅见过几次，而且他判出师门后必然东躲西藏不敢露面，找他可谓大海捞针。倒不如先寻了师兄，让他帮忙抓人，最后再和师兄一起去天铸门求剑，说不定还能帮他也求一把。书景颜一路在心里默默谋划。

　　长霄见她情凝重，久不说话，气氛略显低沉，便主动开口询问：“想什么呢？”

　　书景颜回过神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长霄，把他看得都有些毛骨悚然了。

　　“我在想，你的真身，是不是一条狗。”

　　看着她认真探究的眼神，长霄脚下有些不稳，险些摔了一跤，愤愤道：“当然不是！我们妖族与你们凡人不同，擅长幻化，那小黄狗是我幻化而成。我的真身乃是……”长霄故弄玄虚地拖长尾音。

　　“是什么，是什么？”书景颜好奇地凑上前来，耳朵都要贴到他的脸上了。

　　“凭什么告诉你！区区凡人，知道这么多对你不好。”长霄说罢，调皮地眨了眨眼。

　　“你……你……”书景颜一时语塞，气得要拔剑，“方才还一口一个‘仙师’的叫着，现在就是‘区区凡人’了。好啊，不告诉我是吧，那我就把你打到现出原形为止！”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到了山门口，长霄忽而严肃起来：“别闹，到了。”就是这个地方，长霄被无形的力量弹回过无数次，所以……也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书景颜在山门口来回踱步，仔细观察。这里除了有一个刻着“元初山”的大石门，并未有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东西，而且没有一丝施过法的痕迹。可看到长霄担忧的样子，又觉得他不像在说谎，难不成真有仙人布下结界，自己境界太低所以察觉不出？

　　书景颜以剑防御，将长霄往自己身后拉：“你且退后，我来试试。”

　　“千万小心。”

　　书景颜点头，调动内核灵力，汇集于剑，然后闭着眼一鼓作气冲出山门。

　　无事发生。

　　看看剑，又看看门，再看看长霄，书景颜的脸色由严肃转为气愤，又由气愤转为讥讽。她一步一顿地走回门内，将长霄拉到自己身前，咬牙切齿道：“昨日我说过的话想必你还记得吧。”

　　说完，猛地推了长霄一把。长霄还未反应过来，人已出了山门。记忆中的那股神奇力量并未像往常一样将他弹回，好像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长霄颤颤巍巍伸出手去触摸山门中间，毫无阻挡地就穿过去了，他又走了一个来回，依然是来去自如，他惊讶地指着书景颜道，“该不会是你无意间破解了这道结界吧？”

　　书景颜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妖竟然还不死心地在这演戏，演得还挺像一回事，看来平日里没少撒谎骗人，自己是不是太轻信于他了？

　　“我真不明白你编这种瞎话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妖的天性就是如此？若你真不想下山，我送你去我师父那里，让他好好教教你做人立世的规矩，正好他老人家寂寞得很呢。”说罢，拿出一条绳子作势就要去捆。

　　一听这话，长霄立马讨好地上前给书景颜捏肩捶背，谄媚道：“不至于，不至于！仙师大人您下山除魔卫道要紧，何苦为了我一个区区小妖辛苦跑这一趟，我这就离开，不劳仙师记挂了。”说完，便准备溜之大吉。

　　书景颜慢悠悠开口：“慢着，正好本仙师也要去运望城休整一晚，你便随侍左右吧。等明日亲眼见你找到了活计，本仙师再走。”

　　“运望城一个小小边城，能有什么好营生，我还是去别处找找吧。就此别过，仙师保重！”长霄脚底生风，一转眼跑出去八丈远。书景颜轻蔑一笑，拈诀策动手中绳索一端飞出去追，然后轻轻一拉，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长霄又转着圈回到了眼前。

　　书景颜挑挑眉，问：“还跑吗？”

　　长霄耷拉着脑袋：“不跑了。”

　　书景颜拽着绳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到了运望城再给你解开。”

　　根据书破空给的大荆国地图步行，从元初山脚到运望城东城门花费了大约两个时辰。绳子两头的两人都是初次下山，虽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可还没来得及进城就累瘫在了城墙边。

　　书景颜环顾四周没见有人，瞥了眼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长霄，勉为其难信守承诺，施法收回绳子，然后靠着城墙根席地而坐，道：“一会儿你就以我派弟子的身份跟我一起入城，说话行事都注意着点。”

　　“水……水……”长霄虚弱地喊着。

　　书景颜边解开系在腰上的水壶边嘲讽：“听闻妖族寿数绵长，最长可活千年，却不想是这样的弱柳扶风，要是如此苟活千年，还不如身强体健地为人数十载呢。”

　　长霄先不吭声，一把抢过递来的水壶喝到一滴不剩，才又活过来似的与她斗嘴：“别的妖我不知道，反正小爷我力大如牛，要不是被老头暗算受了点小伤，小爷我单手打死只大老虎都不在话下。”

　　“行行行，嘴就硬吧你。休息够了就赶紧起来，我刚来时看见城门口好多人，怕是要排队进城。”书景颜整理好着装，头也不回向着不远处城门方向走去。

　　城门口集结了大量官兵，想要进城的商贩百姓正在排着长龙逐一接受检查，书景颜老老实实站在队伍最后面等待，却始终不见长霄身影。

　　“可恶啊，不会是趁乱跑了吧！”书景颜咬牙，东张西望用犀利的眼神四处搜寻，猛然看到长霄在人群的最前面与一年轻女子嬉笑畅谈。那女子双颊绯红，时而捂嘴轻笑，时而颔首害羞。

　　书景颜从人群中探出脑袋，双手抱臂安静偷看了一会儿，心中感叹：随便逮着一个姑娘就敢上去如此轻薄调笑，真是妖改不了那啥！师尊您老人家英明一世，怎么也被这小妖迷惑，轻易就放他离去啊！

　　大概是被书景颜那意欲“斩妖除魔”的目光灼伤了后背，长霄鬼使神差地转过僵硬的脖子，呲着一口大白牙向她露出一个十足尴尬的笑容，小跑着过来将她拉到那位姑娘面前介绍道：“这就是我方才与你提到的师姐。我们二人受师命下山，着急入城，不知小梅姑娘可否通融一下，长霄在此谢过了。”

　　说罢，双手抱拳，潇洒行礼。

　　小梅姑娘见状立马虚扶了一把，手指刚一碰到长霄衣袖又有些害羞地抽了回去，往后退了一步笑说：“当然，当然，二位仙师请。”

　　长霄向书景颜使了个眼色，见她不为所动，便自顾自推她入队伍，与自己一起并肩站在了小梅前头。

　　书景颜咬牙切齿低声与他细语：“你这小妖做事真不入流，为了插队竟用美色引诱小姑娘，赶紧向人家道歉！”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嘛！”长霄哈哈一笑，回身又向小梅抱了抱拳，“长霄向姑娘赔罪了，多有冒犯，姑娘恕罪。”

　　小梅哪里知道他们在嘀咕些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位公子年轻英俊、风度翩翩，还如此彬彬有礼，心中更觉倾慕，连忙摆手道：“长霄公子不必多礼，太真派办得定然是要紧事，先行也是应该的。”

　　“小梅姑娘，我这师弟成日里没个正形，唐突姑娘了。”书景颜转身行礼，接着好奇问道，“不知这城中是否有事发生，为何要派这么多官兵驻守城门？”

　　小梅有些担忧地说道：“近日里城中总有年轻男女失踪，好像是与一个叫‘七星会’的神秘组织有关，因此京都里派了好些人来查呢。可惜这么多天了也没查出个结果来，失踪的人却越来越多，闹得人心惶惶的。”

　　“运望城虽然偏远，到底背靠元初山，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为非作歹，简直不把我太真派放在眼里！”听完小梅所说，书景颜情绪激动起来，正义之火熊熊燃烧，恨不能立刻冲进城里替天行道。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长霄已然对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了，只暗中用手摁住她，抱歉地朝小梅点点头，示意她不要惊慌。

　　“如今这样危险，姑娘怎还独自出城？”长霄问。

　　“对啊，既然失踪的皆是年轻男女，姑娘可得小心。”书景颜冷静下来，附和道。

　　“二位有所不知，失踪之人大多在城内有一些名气，皆以貌美闻名。像我这样长相的，安全得很呢！倒是二位入城后要当心些，尤其是……尤其是长霄公子。”小梅越说越小声，圆圆的脸蛋红得活像个红苹果。

　　书景颜侧目对着长霄扫视了一遍，虽衣着质朴，甚至有点褴褛，但的确难掩姿色，再加上身材挺拔，很难不引人注意。光是排队的片刻功夫，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热烈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

　　长霄被盯得浑身发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幽怨地对上书景颜的双眼，目睹一丝狡黠从她眸底一闪而过。

　　此时此刻，一个邪恶的念头从书景颜心中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