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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塔顶檐下挂的铜铃,“叮——叮——”作响。最高处的铜铃动,代表——有仙人至。
      惠风从塔上往四野里打量,山下那个人似也正往他的方向望来。他能看见这塔。少姑塔上三百年前施了禁制,只有少姑山人能见此塔。惠风识得的人里,能看见少姑塔,只有师兄和师傅。
      雪片子,密了起来,四周的雪花,似都向前头扑去,现出一个素衣少年来,十四五岁年纪,眼睛清澈而明亮,他见了刘晏,眼中一讶,转而欣喜,露出脸上浅浅的梨涡,拱手道:“可是晏公子?”
      刘晏心下讶异,面上平静道:“你识得我?”
      “自然,塔内有公子画像。山内流传,公子飞升得道,每逢百年之期,乘鹤而回。”
      两人俱是一身素衣,从打扮看,说是同门很有些说服力。
      “公子此番,可为何事?”惠风恭敬道。
      “我有一物,遗忘在旧时玄水石室中。”
      玄水上的石室,惠风知道,是公子晏的静修之所,“人间数百年,变化诸多……”不要说是玄水上的石室,连玄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惠风都不曾见过。“师傅和师兄外出化缘,等我同师傅禀告了公子归来一事,师傅或有知晓的。”
      “化缘?”
      “少姑塔已有近百年没有好好修缮过,往东倾斜的愈发厉害。师傅和师兄往太业去了,好歹还算有些同宗的关系在。”惠风有些不好意思。
      太业师祖,师从少姑山。恒太祖少时曾为太业弟子,至恒立,太业与皇室、朝堂往来密切,颇为得势。
      原来,修术法的山门中也会缺钱。悦然心中感慨。
      “我自去寻便是,不必麻烦了。”
      惠风看了眼刘晏一侧的悦然,此女子裹得厚厚的,一点术法也不会。“天气寒冷,时也将晚,不如到山内休息一晚吧。”惠风温声提议道。
      山门朱漆剥落,环墙斑驳,显出高古又荒落的味道。推门进去,右侧一碑亭,但不见左碑亭在何处。听到推门的声音,驮碑的赑屃后,转出一个扎双髻的小丫头,见是惠风,道:“惠风先生,你回来啦。”看见还有生人,说完就跑里面去了。
      “师傅收了山下附近村上一些孩子习武,也教识些字。”惠风面带笑意。
      往里穿进一空荡荡的大殿,听得殿外有孩童打闹的声音,惠风带他们转进右侧的院内,此处是他和师傅师兄住的地方,再往后,依山势往上,修有一阁。旧时应为哪位师祖静修之所。现收拾出来,本是为,师傅此去,如有太业之人陪同回来,好有个住处。
      “山中简陋,堪避风雪。”
      悦然一点也不觉得简陋,这房子虽然老旧,但看得出,造时花了心血,老旧使它更透出醇厚的古意。
      “惠风先生客气了,那便叨扰了。”刘晏道。
      惠风不好意思道:“晏公子唤我惠风便好了。要是有缺的东西,同我讲就好。”
      悦然选了东侧的房间,推窗,窗下是嶙峋山石,雪花飘进来,也落进下面的山林里。房间很小,应也是后世重新布局来做他用的。刘晏在她相邻的房间。想是人手有限,或是时间上的原因,西边的房间,惠风他们并没有收拾。
      悦然在窗边静坐,片刻索性仰面向后躺倒下来,脑袋搁在自己的包袱上。木质的地板上很干净,像是知道他们要来,才打扫过。雪势仍是翩翩的样子,像……且不去管它。这是看话本子后遗症,总要给东西个描述,评断,像是在给谁讲话本子,用力要叫人若有亲见。可是并没有听众,这话本子只是讲给自己听的而已,如何就要这般同自己较劲。
      雪就是雪的样子,不掺半点别的什么影子。世间难道还有什么,比雪本身,还更能用来形容雪的吗?心神消散,随雪了无挂碍地漫漫,投向未知。悦然想起来,为什么当初觉得刘晏这个名字有点似曾相识了,她在哪里看到过,说是古时候,记不清是哪朝哪代了,有个公子很聪明,很有才华,可惜未及弱冠而早夭。有人见天上仙官,召他乘鹤而去。仙人之资,人世难留。后世成为文学作品里的一个典故,惋惜英才短寿。竟是那个公子晏。
      悦然迷迷糊糊,打了一个盹,醒来整屋里冷冰冰的,手脚四肢像被冻住了,随着她醒来,这寒意顺着肢体,涌聚到她胸口来,使她感到像是胸腔里拢了一块寒冰。雪停了,天色有些暗下来,有炊饭的气味。悦然起来把窗掩上,往外面去。
      刚走到阁外台阶,听到刘晏也出来。“山荒路野,又要夜里了,还是不要到处走的好。”
      悦然要回嘴,惠风端着饭食,从前头走出来。
      惠风使言犀术,联系师傅,欲告知他公子晏之事,可是联系不上,师兄也没联系上,只好给他们留讯。

      翌日,悦然一早就醒了。往西边的房子里去。惠风站在廊下,有两个孩子在院里晨练,一个挥的木剑,一个使拳。屋里灶上在煮什么,热气腾腾的。
      “姐姐醒了。晏公子早上已经出去了。”往山后头去了。
      “嗯。”悦然轻声应道。“现下,不是各种术法都有了,还要辛苦习武吗?”光习武也赢不了。
      “修习很多术法,譬如最普通的联蹊,都要先学会身体控制。所以要先打打基础。”
      灶上煮的东西开了,惠风忙回身进去。两个孩子都八九岁模样,很是认真,其中一个就是昨日进门碰到过的小姑娘。
      这两孩子住在东边的配殿里,还有些孩子,家里近的,平常还要过些时候才来。师傅和师兄外出前,已是歇了课,但有的小孩,譬如小宝,家里住得近,和阿峰很要好,还是每日都来,时有到了下午,要他姐姐来接才走的。
      惠风唤大家进去吃饭,热烫的粥饭配馍饼,悦然学那个小姑娘的样子把馍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泡在粥里。一顿吃下来,身体暖融融的。
      悦然预备到处走走,正酝酿说辞起身。惠风主动道:“我带姐姐到处看看?”
      真是再好不过。
      山道上是石子,昨天的雪去的太快,没有积起来。“你们昨日说的塔,在哪里?为何我没有看见?”
      “先人为了使少姑塔免受世间波折,在塔上施了禁制,只有少姑山人能看见。”
      “那看不见的人要是路过,撞在塔上,岂不是要吓死。”悦然担心道。
      “不会。”惠风笑道,“既看不见,也摸不着。”
      “姐姐,不会术法?”
      悦然心中转圜,要不要说自己是仙人,会仙术,不用会术法。既然他觉得刘晏是仙人,那说自己是仙人,应该也没有问题吧。鹤仙人?不好不好,万一,他要叫自己飞来看看,怎么办?说自己是仙人什么的,还是说不出口。最后只坚定又淡淡地吐出个“对”字来。
      “我带姐姐去看少姑塔吧。”
      “真的吗?”悦然语中带着兴奋和喜悦,看向他的眸子亮晶晶的。
      到得一处崖边,有一平地,惠风走上前,做开门状,示意悦然向前来。悦然小心翼翼地跨进去,迎面一大屏画壁,上绘众多人物,细辨下,看出其中应该故事颇多,一处画一人执剑画于地,身后从者众多,但看不出具体是什么故事。
      “这壁上画的是山内历代先贤故事。”
      塔身七层,木扶梯绕塔壁而上,塔壁上刻了文字或看不懂的符号,也有的地方是连环的小人像。应该是所谓的经法。这些经法遍布整个塔身。
      悦然想到什么,“你是从底下的画壁上看的公子晏的像,才认出他的?”
      “喏,就在此处。”惠风指向画壁一角。
      看这像能认出真人来,真是不可思议,也不是画不好,倒也不是一点边挨不上,知道是一个人后,仔细看也能瞧出些神似。
      见悦然凝神费解的样子,“很像的,用成影术看,和现下的晏公子一模一样。姐姐不会术法,所以看不清楚。”
      看个画壁也要术法。悦然缄言。
      缘着木梯往上,愈往上愈感觉楼梯似不很牢固。
      “曾经山内弟子以经法得入塔中为追求,越往上越是上乘的经法。”
      “可是,你们这塔外人虽然看不见,现在不是有博取之术吗?这些经法不仍然如同摊在露天吗?”悦然疑惑。
      “姐姐,好像对这世间事都不很熟悉。施了禁制,自也施了防。若是没有保留,大山门如何能立起来。博取术和防,几乎是同时起来的呢。”他顿了下,“不过少姑塔,要保护的,也不是这些经法,其中很多经法都早就流传于世了。”
      “我……一直在山上为公子养鹤……”对,“几百年不曾下来了,所以……”悦然为自己辩白。
      惠风看着悦然,露出宽和了然的笑意。
      “你不相信?”悦然自己也不相信。
      “算了。其实是我在山野捡到晏公子,他的鹤死了,自己也受了伤。我救了他,他说要报答我,正好我也无处可去,就一直跟着他,他说会教我术法,我还没来得及学。原先我还不知道他是公子晏,如今将他送还你们山中,也算是好事一桩。”这套说辞,仿佛是早就编好了的似的,从悦然嘴中流畅地说了出来,悦然自己感到讲得颇好。
      少姑塔的最高处,木栈道环塔一周,四周设有门洞。惠风轻倚在栏杆上,回过身来,笑道:“姐姐很不会说谎。讲得故事很像故事。上上边来吧,这上边风景很好的。”
      “我天生目力极佳,师傅嘱咐我守好少姑塔,我每日都会来看看。”
      悦然感到自己有些愧疚,这少年坦诚相待,自己却一直在回避和骗人,还为自己编的故事沾沾自喜。不管从哪里来讲,自己都在这场真善美的比拼中,完全落败。
      丑陋又狡猾的大人。虽然她有意克制了,还是在自己和这样的名词间产生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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