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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柜上是个爽朗的妇人,身量颇高。
      悦然向她打听城里灵泉的事情,妇人大笑, “姑娘真信他讲的?”
      “我当然是不信。”
      妇人道城内确有泉,水质清冽,常年不绝,延年益寿或有可说的,这长生不老,若真有此效,岂不早就抢破了头,哪还能叫大家都知道。来取泉水的人时有,长生不老倒真没见过,那人定是见你好奇天真的样子,同你开玩笑的。
      悦然讲自己和弟弟来此处寻亲,听这泉水特别,本还想去看看。妇人但笑笑。
      对,现在刘晏是她的弟弟。两人才在路上商量了一下,虽然感觉他还是有一点别扭。可能适合他两人的关系,可选的也实在有限。
      稍一安顿,悦然便想到要去换钱。一则这铜钱背着着实沉重,二则,铜钱虽不能当铜钱用了,可它毕竟还是铜,三则,缺钱。早年间,有一阵市面上也可以用外头流进来的铜钱,后来官府明令禁止了,私下里还是有可以兑钱的地方。悦然打听这城里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寻到一处小巷里,进到巷子深处,见一处院户开着门,门里头坐了个方脸男人,一双眼睛很大,无所事事的样子。悦然他们上前去,他散漫的眼睛里才聚起光来,打量来人。
      这人面像周正,是个正经人模样。悦然进这陌生的僻静巷子里,原有些惴惴,此刻搭话道:“这位大哥,我问到这巷里有换铜钱的地方,走进来一直没找到,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在哪里?”
      “就是这里。”
      两包铜钱,不过换得银子小小几颗。
      那人讲如今时候好,换得还算多呢。年前末世之年的传言甚嚣尘上,好些人拿家里用不上的来换钱,都兑不上你这么多呢。
      “你这铜钱倒少见,成色也算好。”
      悦然假说是邻人从海外岛上带回来的,那人见她不愿细说,也不追问。
      这末日的传言,不外乎说去年结束,这世间就不存在了。不存在了究竟是个什么说法,像你一闭眼,“哒”一瞬,这世间就消失不见了的那种不存在,还是怎么个不存在法,不利于人考虑。后来估计传来传去,不知中间哪个善心人给这令人绝望的末世之年预言添了个后半句——到时候两个月都看不到太阳。于是大家又有了信心,在家里多准备些吃喝日用东西,还是有希望撑过去的嘛。总是有了可作为的地方。
      这毫无根据的预言,竟能使每个人都将信将疑地听进去,悦然怀疑这其中很难说没有普通人对生活的厌倦和内心深处潜藏的希望所有人都殊途同归的阴暗诅咒。
      刘晏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他看悦然驾轻就熟的样子,问:“你先前去过这样私下的兑银铺?”
      “我听说过。”悦然道。“你的术法现在可以用了吗?”
      “可以。”
      “那你或许可以变出钱来吗?”
      “不行。”
      悦然本来也没抱希望,不过随口一问。悦然心想,要是她学术法,一定会学变钱之术。
      刘晏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术法亦是法,不是所有想法都能通过术法实现的。”
      “那你会什么术法呢?”
      “有一术,可以调出任何已经记录下来的籍撰。但这术还没有名字。”刘晏以为自己应该是第一个悟到此术的人,尚不甚解,也没有取名字。此术在几百年后的今日,却已经是法门清楚的通行之术了。刘晏看此术的经法,都不得不对撰写经法的人心生钦佩,没有任何不明的地方。仿佛不过是向问路者指路一样,第几个路口左拐,何处右拐,贴心的指路人都已给写得清晰明了,抵达目的地不过是个确然的结果。这术法也有了名字——博取。
      “那为什么不起一个?”
      刘晏顿了下,像是极轻地一声叹息。“现在已经有人取好名字了。”他神色淡淡的,“叫‘博取’。很贴切。”
      悦然在思索自己有什么想知道的,正可以问他,费力思索,一时竟什么也想不到。
      “我以前看话本子里的法术是一层一层往上修练。那这个术法是学会了就到头了吗?”
      学会了就到头了——刘晏心里默念。“那悦然姑娘,以为应该是怎么样?”
      悦然略一想,道:“自然,既然先可以知道所有已经写下来的籍撰了,那下一步就应该是没记录下来的秘籍也能找到。再往上,就没有成文的心绪也能探知。既然,都能知人心绪了,再往上,就必然可以操纵人的行动。”话至此,悦然忽然反应过来,感到寒颤。
      她低声补充道:“好像有些可怕。”没有天资,学不会术法的人,难道结果是要成为人的鱼肉吗?
      刘晏听她这一通,句句离奇,又很顺理成章。一路高歌猛进,结局于恐惧。人之怯懦,世所常也。他不得不想到李芥,一个他永远也不会见到的后生。淹淹长河,此来彼往的天纵奇才里,有一个李芥。群雄争霸间,术法兴盛之初,掌利者试锋,无仗者惶惶。那些投奔李芥的普通人,无非是听说,他是世间罕有的术法高超,他是个善人,普通人求的是庇护安稳,不光是生活上的,也是心神上的。如何便不能像以前一样生活了呢。学不会术法,或者不愿学会术法的人,聚笼在他的周围。李芥确是个善人,也确实术法高超。然天下之大势,不可逆。故事的结局是,李芥携众而去。这世上把他们轻描淡写地抹去了,或者说他们终于把这不如意的世上从眼前抹去了,此后三百多年再无音讯。
      刘晏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悦然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反正感觉不是更开心了的那种好变化。路边有个铺子在卖糕点,点心看上去糯叽叽的,很讨人喜爱。悦然道;“你要不要吃芡实糕,我去买。”说罢往糕点去,不期然撞一过路人身上,刘晏都不及伸手拽她。
      路人拎着一串三个纸包,行色匆匆,反应过来,忙道:“对不住。”
      正主不知听没听见,已径直继续往糕点去了。刘晏只好同那人颔首致意。
      她买了芡实糕递过来,刘晏伸手接过,是温热的。这糕点是甜的,又不过甜。
      两人站在路边上,吃了几口,悦然忽道:“要是有热的松糕就好了,刚出屉的那种,可好吃了。就是要早去才有,冷了也不好吃,都没吃上几次。”
      叫她这么一说,刘晏想起小时候很喜欢的绿豆糕来,他其实很喜欢吃甜食,长大了一点就不怎么在外显露出来了。
      回到客栈,天色已昏。第二日一早,两人去了城西,西门外有施传输术的驿站,出些钱就能把人送到别的城外。
      刘晏想去的西京已经漫漶不清,如今的都城与他旧时比,只是方位相近,已不是同一座城。现能到的新都名“永宁”。
      景后乱世,百年间小国群起,恒太祖以景宗室后裔,景后二百五十年,平群雄成恒。恒二十年,还于旧都。旧都西京城垣倾颓,街市亦不复往昔盛况,迁都后,在旧时基础上兴建新城,迁徙民贾工匠、官家大族,遂成新都永宁。
      驿站外有好些人在等待去往别处。这世道,很多术法不再是不传之秘,经法易于获得,流传广的经法,多是编写者用心苦就,去其玄奥,力求通达。然照本宣科,依葫芦画瓢,亦有不成者。就说联蹊之术,可使人速抵旧时去过的地方,免去舟车劳顿,经法是明明白白的,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学成。多的是人,此窍不通。再过些年,这世上又出了传输之术,于是此窍不通也罢,多出的力气正好省些花在别处。
      益寿城外,今日没出太阳,比晴日里更见得阴冷,永宁倒是晴日,阳光照在城楼上,在城外铺开浅淡的阴影,城外不着急进城的人,躲到阴影外,汲取些温吞吞的热度。刘晏抬头望城墙上的城楼,仍见得些旧时影子,燕子飞旋着,发出“啾啾”的叫声,他感到眼中生了热意,垂眸忍下。
      “我要回少姑山。”刘晏要先去自己的石室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远处高山连绵,山头罩雪,是悦然不曾见过之景,风从山上过,挟来袭人的寒气,悦然收回视线,落到刘晏脸上,道:“那我还能同你一道吗?”
      这反应出乎刘晏意料,“那就一起去吧。”刘晏低声道。
      永宁往西去,离城池远了,寒风愈加恣肆,似少了人烟,不用再在意分寸。风吹得人头疼。悦然买了帽子,拉了拉自己的帽子,遮住一半的耳朵,裹紧在村头集市买的棉大衣。不知少姑山是怎样的一个地方,还要多久才会到。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到,不管到不到少姑山,她其实都不是很在意,在途经的每一处和在少姑山,对她来讲是没有区别,一样新奇的。
      林木纤瘦的枝干光秃秃的,湖面结了冰,有人从山里下来,在冰面上拖着柴火。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止息了风声。这真像是话本子里的场景。刘晏忽停住脚步,悦然转头,见他望着山上,也顺着刘晏的视线望去,茫茫的树梢衬了纯白的天色,什么也没有。这清冷疏淡的诗境,正适宜有仙人翩然降临。人么,若是不支个位子在此赏雪,还是走动起来的好。
      少姑山上建了一座塔,塔上,似乎有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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