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剧场》登录方式

1、Miss Flamingo

　　【鲜红的幕布“唰”地拉开，聚光灯照在我的身上。灯光很热，我的身上却没有汗水。
　　“接下来出场的是我们的剧场新秀——Miss Flamingo！”
　　我弯腰，提起华丽的戏服裙摆，向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屈膝行礼。
　　在场的观众们有的长着三个鸟头，脖颈上铺满华丽的羽毛，却身穿西服；有的身体薄如蝉翼，带着闪光的纹路；还有的只有一只眼睛，浮在空中，扑扇着长长的睫毛。
　　主持人站在我右前方，祂的声音高昂清脆，紫色的卷发披到腰间，身后浮现的新月上缠着游动的蛇，那蛇随着祂的动作拧转蛇头：“Miss Flamingo可以给观众带来奇妙的美梦，帮游客们化解梦中的危机，让精灵们得以观赏有价值的梦境！如果您觉得我说得太夸张，就请您仔细观赏今天的剧目———”

　　“———《███》。”】

　　艾兰的眼睛，像一对漂亮的蓝宝石。
　　母亲常坐在床边为她读诗。她会闪烁着那双神似她法国籍的父亲的蓝眼睛，央求母亲：“拜托了妈妈，你再教我一些法语吧，我学得很快的！”然后看着我，期待我能够帮她劝服母亲，“我最喜欢法语了，艾汀也想学，对不对？”
　　此时我会点头，然后母亲责备我不体贴病弱的妹妹，但最终向艾兰妥协。
　　我搬来小桌子和凳子，艾兰趴在小桌子上，我趴在艾兰的病床沿。我们一起在母亲柔和的声音中听写她教我们的法语。我总是学得不如艾兰快，她比我专心，也许是因为每天能够学习的时间只有那么多，她一点也不想放过。
　　而我，我只会为这额外的学习感到痛苦。我不喜欢法语，甚至憎恨它们，因为这些文字全部和那个法国男人有关。他是我母亲的前夫，我曾经的继父。他有一头棕色的卷发，一双有点忧郁的碧蓝色眼睛，和一张非常俊美的脸。
　　“你写错了很多。”艾兰低头看我的听写纸。
　　“跟你没关系。”我把那张被红笔订正得一塌糊涂的纸粗鲁地揉起来扔进垃圾桶。
　　“明天你还会来看我吗？”她睁着无辜的蓝眼睛。
　　“也许吧。”我敷衍地说。
　　“来嘛。”
　　“你真麻烦。”母亲去外面接水了，此时我可以说任何我想说的话，哪怕很难听也没关系，因为艾兰不会告诉她。这是一种我们之间的小小的默契，正如艾兰往往也会瞅准时机往我的伤口上撒盐：“没你的父亲麻烦。”
　　我真的很想打她，但母亲的脚步声近了，她打完水正往回走。
　　“杂种。”我最终低声说。
　　艾兰微笑：“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她，用力扯住她长长的卷发：“去死。”
　　她没有动，从胸腔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我感觉到她在嘲讽我，那双眼睛轻轻地落在我的脸上，却重若千钧：“你会比我先的。”
　　我们对峙着，没有一个人移开目光。
　　母亲打招呼的声音比她本人先一步进入病房：“我回来啦！”
　　我立马松手，抱住她的头，小声地说：“你是吃火药了吗。”
　　艾兰在我怀里闷闷地笑。她把脸埋进我的腰间，双手地环住我：“嗯。”
　　“哎呀，艾兰？怎么了？”母亲惊讶地看着我们。
　　我没有说话。艾兰还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对母亲说：“没什么，妈妈。我就是不想艾汀走。”
　　“哎哟！都15岁的人了，还这么依赖姐姐。”母亲拉开我，把艾兰抱进自己的臂弯。
　　我移开目光，避开她的眼神。她被妈妈紧紧地抱在怀里，深深地望着我。那种眼神充满压力，像是要在我的身上确认什么。
　　确认什么？确认我会不会比她先死吗？
　　我想。
　　这倒是让她说准了。希望到时候她别哭得太惨。
　　母亲不断地和艾兰说着安抚的话语，向她保证“艾汀明天一定会来病房看你”“她可以待到晚上”“没关系的，她能处理好自己的学习，你不用担心”，诸如此类。
　　“妈妈明天也会来看你的，对，你姐姐下午放学之后，我先去接她，然后一起过来。”听到这里我想提醒她明天下午有我的家长会，又想到其实我今天不久前才和她说过。
　　或许她忘了，又或许她根本不在乎。
　　其实我也不在乎。
　　此时此刻，我即将奔赴命运，摆脱每天被面无表情的母亲接回家，无论情不情愿都要去看生病的妹妹的生活。
　　艾兰。我对着她无声地说。她越过母亲的肩头，盯住我。
　　我恨你。我说。
　　艾兰沉默了很久。
　　我恨你。我重复道。
　　我知道。她没有笑。
　　你不知道。我微笑。
　　我爱你。她说。我爱你。

　　从病房到停车场，母亲走在前面，我低头走在后面。她不会像其他母亲一样要求我抬头挺胸，因为她走在我面前时从不回头看。
　　今天她穿了一双紫色低跟鞋。很衬她的衣裙。
　　对我的母亲，我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她在我的脑海里的印象只有一张模糊的面孔。
　　她有很深的眼睛和饱满的嘴唇：眼睛忧愁地看着妹妹，嘴唇指责我的父亲。而我，曾经我待在她的臂弯，如今我最常打照面的是她的鞋跟。
　　“你在发什么呆？快上车。”一只鞋跟消失在车内。母亲拉着驾驶室侧的门，不耐烦地说。
　　“好的。”我绕到她身后打开车门，目送她上车。
　　车轰鸣着发动起来。艾兰大概在病床上又睡着了吧。明天来看她的时候，可以给她带点花。最近学校的白兰开了。
　　车窗外夜风吹拂，带来食物的味道。
　　夜色之下五颜六色的灯光连向城市边缘，我想起第一次在夜晚坐飞机的时候，从飞机上俯瞰，光点连缀成网，断断续续铺满大地。
　　那是我陪母亲去见Julian的时候。
　　我7岁的时候，Julian24岁。他抱着艾兰站在机场等我和母亲，路过他的人的目光大多都会在他俊美的脸上多停留两秒。
　　也难怪母亲喜欢他，就连当时7岁的我也忍不住盯着他看。他笑着把艾兰放到我身边，用蹩脚的中文和我打招呼：“你好，Erica。这是你的妹妹Michelia，Michelia 说hi！”
　　我讨厌那个英文名，于是咬着牙不说话。
　　“她害羞。”母亲轻描淡写地越过我，抱起艾兰：“艾兰，叫妈妈。”
　　艾兰的小胖手抓住母亲的鬓发：“妈妈！”母亲微笑起来，亲亲艾兰的脸。Julian看着她们，脸上也带着笑。
　　在那一瞬间，那个艾兰一家团聚的时间，世界离我远去了。
　　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膜，我看不清也听不清，剧烈的心悸让我控制不住地想吐，但我吐不出来。脚似乎也离地了，我感觉不到身体，我的灵魂忽然赤裸在空气中，一种难言的心慌席卷了我。
　　然而那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很快我的灵魂又回到原地，心跳平复。母亲和Julian的声音又传入耳中，先是母亲说：“我和他复婚了。”
　　Julian蓝色的眼睛眨了眨：“恭喜。”
　　“艾兰是我的女儿，我会把她带回国。”母亲说：“这个周是你们最后的相处时间，好好和她告别吧。”
　　“Erica呢，她能接受吗？”Julian的目光移到我身上。母亲说：“没问题。”
　　“那好吧。”他弯下腰亲吻了艾兰的额头，牵着艾兰的手：“我们好好玩一周吧，宝贝。欢迎你随时去法国看我。”
　　“你要回法国了？”
　　“是的，准备回去继承家业。”
　　“恭喜。”母亲优雅地颔首，没有表示出任何惋惜。
　　Julian笑着挽住母亲的肩。
　　她们两人牵着艾兰，像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一样。
　　我跟在她们身后，不住地回头看向透明玻璃窗外越来越小的飞机。
　　我好想转身，好想登上飞机，好想再看一次飞机下美丽的灯网。也好想回到那个没有Julian，没有艾兰的城市。
　　虽然那个我父亲在的城市也不属于我，可至少它也不属于艾兰一家。
　　“艾汀，吃饭。”父亲提醒我，“你吃得太慢了，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顺从地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艾芷，今天你去看小兰了？”父亲问。
　　“我哪一天不去？”母亲不耐烦地说。
　　“明天我也想去看一下小兰……”父亲斟酌着说。
　　母亲闻言放下筷子：“说吧，你要去干嘛？”
　　父亲面色尴尬。
　　他在谈到这个的时候总是一副很难堪的表情，让人觉得他其实很看不起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我想去金羽……”
　　“又去喝酒？”母亲抱着手，慢条斯理地拨弄她染成棕色的长发。
　　“只是去看看！”父亲保证一般地说：“不会待很晚。”
　　母亲笑着摇头：“邢渊，你待很晚也没关系。你觉得，他们真的会让你上台吗，一个抽烟喝酒，根本不爱惜自己嗓音的‘主唱’？你现在还能唱好几首歌呢？”
　　父亲面色苍白。
　　“明天去看小兰。看完如果你还想去金羽的话，那就去吧。”母亲拿起筷子，享用她的晚餐。也许是父亲无话可说的表情让她的心情变好了，她甚至面带微笑。
　　我端起吃完的饭碗，抛下心情愉悦的母亲和神情阴郁的父亲，独自离开了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