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起初（一） ...
-
一想到韩落逃脱，他们父子还有卷土重来那一日，丹田的痛楚都减轻许多。
韩武气定神闲地捻起一枚鲜花饼，眉头上的褶皱松开几许。
这世上都有灵源石这样神奇的存在，他的孩儿灵根俱废都能再生丹田，何况他呢。
“神女大人。”
韩武闻声看向门外。
纸窗上映出来人的侧影，身姿挺拔，神态昂扬，并非想象中人界只做瞻仰的吉祥物，身穿华服，头戴金银来彰显身份。
他心中莫名觉得熟悉，而后这分熟悉演化成不安。
“嘎吱”一声，虚掩的门彻底打开，露出秦衣笑容张扬的面孔。
“韩长老，做凡人的感觉如何？”
指尖一抖，手上的鲜花饼重重砸落桌子上，圆润的形状不曾停留地滚向桌边，掉落在地。
“你……你为何……？”
韩武惊惧地张大嘴巴，如今他没有灵力，也看不出眼前之人到底是人是鬼。
可若是人，一个比他境界低那么多的修士究竟如何逃过大乘期的修士自爆。
秦衣歪头，指了指自己：“韩长老想问究竟我为何没死？为何能逃脱大乘期灵修的自爆？”
她几步走到韩武进餐的桌旁，弯腰捡起地上的鲜花饼，放到那一整盘旁。
“不除尽天下霍乱的魔物，子衿如何敢阖眼长眠。”秦衣唇边笑容意味深长：“韩长老若一心想杀我们，必定是逃不出去的。但韩长老爱子如生命，自然给予可乘之机……”
韩武意识恍惚，他如今无心在意秦衣几人，方才浮现心头的不安越加强烈，他已然意识到什么，骤然放大的瞳孔暴露出惊骇。
如若秦衣逃出来了，那落儿现今又是什么情况？
“韩长老？”见他似乎意识到，秦衣笑容渐渐收敛，手上茶杯磕在桌沿，“既然韩长老猜到我的来意，那便什么好隐瞒。”
轻微的磕碰声在韩武耳边轰轰如雷鸣，他抱着仅剩的侥幸心理，佯装从容淡定，重新去取鲜花饼，手指擦过盘边，掠过完好干净的一整盘，他执拗地去抓方才掉落在地的那一块，嘶哑开口道。
“秦衣，你若是想问落儿跑去何处，还是尽早死心。”
“好。”
韩武握住那块饼，心中的希望火苗腾地弹跳几寸。
可下一刻就被一盆冷水彻底扑灭。
秦衣眉梢微挑：“韩长老，谁说我要问这个。韩落已死，有何必要？”
那块沾满尘土的鲜花饼终是再次摔落地面，崩裂成几块。
韩武当即呕出一口血，乌黑血色飞溅在纯白的鲜花饼上，明明丹田已裂，灵力四散，小小的房间内凭空生出一道强硬的罡气，直冲秦衣所在而来。
打开的房门不断拍击墙壁，纸窗碎裂，其威势不可小觑。
秦衣在袖子里捏碎一张灵护符，转头望他一眼，有些不可置信韩武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几息之间，强劲尖锐的罡气就到了眼前，她气定神闲地喝下一口茶，丹田破损的修士最后一击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恐怕难以穿透灵护符。
可罡气擦过耳边碎发，继续向后进发。
韩武不是要拼死杀她，这人是要自尽！
手中茶杯瞬发弹去，可陶土茶杯即便上附着金色灵力，只是稍一碰触罡气，立刻四分五裂。
来不及画符与罡气对冲，秦衣眼神一暗。
韩落靠着灵源石续命，韩武或许与应问果还有什么交易，这人不能死。
没有办法了。
秦衣的身影闪现至韩武身前，手上金光流淌，又一张灵护符钻入目瞪口呆的韩武体内。
罡气已至，“叮”地一声，千钧之力狠狠创进肩后，大乘期的余威超出预料，她自觉身形不稳，一把推走身前人，聚精会神对抗。
连连被推动走了好几步，才将强力的罡气全数化掉，灵护符灵力用尽，化成光点消散。
秦衣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直视双眼通红，已然疯魔的韩落，高声道：“韩长老有勇气自裁，与韩落同下地府，可敢为你孩儿报仇雪恨！”
“什么？”
未料到秦衣会为他挡下致命一击，韩武还在怔愣中，下意识应道：“杀死落儿的不就是你秦衣？”
秦衣沉声道：“我杀它，是韩落化身魔物，伤害蓉城百姓，且屡教不改。可凡事之果必出有因，韩长老不好奇，韩落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韩武眼中疯狂渐渐褪去，她目光瞥过过他丹田处不断渗出血色的衣料，见机百宝囊中取药抛过。
“晚辈今日来此，并非挖苦前辈失去至亲之痛。韩落师弟生高门名族，降世时却五感尽失，灵根俱废，不仅不能修炼，生活起居全赖他人照料。”
“然未闻师弟自轻自贱的名声，不曾以身份与心中怨气欺辱他人，不曾对冷嘲热讽有过报复，师弟所愿不过活下去。而韩落师弟几乎不曾出门，师弟所想皆是仿照长老所想所愿。”
秦衣眸若星点，语气坚定：“能降服至高灵兽班额白虎的长老仙风道骨，还是一个爱子如生命的父亲，我不信前辈无缘无故便教出一个天生邪魔的孩子，甚至从未察觉韩落师弟的真面目。”
是啊。
眼中癫狂尽数退去，瓷瓶触手冰凉，韩武如梦初醒。
从前落儿还不是这样，不渴望灵力，不需要强健如怪物的躯体，他们父子所愿不过活下去，抢夺多活一日又一日的光阴，直至有一日等来治愈他枯竭身体的灵药。
修仙世家时牵挂断供的灵源石，而后是一波一波的噩耗传来，他都忘记思考——
落儿究竟是如何走到，沦为人人喊打的魔物这一步。
见韩武终于被说动，秦衣缓了缓，扶着他坐回桌旁：“韩长老尽可慢慢想，不如先服药，方才强行动用经脉，恐怕对身体多有伤害。”
韩武依言点头：“多谢子衿了。”
“还有些东西要交予韩长老。”秦衣从百宝囊中掏出那些绚丽的宝石，“这是韩落魔气散去后遗留下的东西，不知韩长老可识得这些是什么？”
明亮温暖的阳光从四方通透的窗户缝隙透进，光芒触及石头表面，折射出五光十色的柔和光亮，落进那双再次发红的眼睛之中。
韩武脱口而出：“灵源石！”
说罢便后悔，背后冒出一身冷汗，他紧张地看向秦衣，只见她面上一派平静，这才反应过来。
如今修仙界知晓灵源石的还寥寥无几。
秦衣微微一笑：“长老不必惊惶，我已从师父那处知晓灵源石，也用过了。方才发问不过确认长老是否知晓此事。”
韩落伸手拿起一颗，心中百般悲凉：“如何不知啊。若是早些时候续上此物，落儿或许便不至于沦为魔物。”
“三年前韩长老到处求药，逢魔之乱后却不再广寻天下灵药，原是为韩落找到灵源石作为药引？”
韩武重重点头：“是啊。灵源石可真是逢魔之乱时不出世的宝物。或许子衿那时失踪便有所不知，三年前的那场逢魔之乱有多么惨烈，你师尊依靠灵源石救下多少人。三界相通的结界碎裂，魔物扩散迅速，远远大于三界存活人数，怎么杀也杀不尽，外出除魔的修士身上已然沾染魔气，自身也难逃沦为魔物的厄运。”
“你师尊无意中发现结界碎片的效用，可以驱除修士体内染上的魔气，三界对付魔物的反击战才由此开启。”
秦衣：“如此说来，灵源石本是由结界碎片演化而来？”
扶风派初次接触灵源石之时，妙生峰告知她绚烂的宝石是结界碎片形成，她所见却是由所谓的“犯人”丹田炼出，现今按照韩落所言，灵源石的确是有两种。
那么问题就在此处，对于境界高的大能，他们所用是修士体内炼出的，而对于在外除魔、体内沾染魔气的修士，用的却是掉落的结界碎片。
若灵源石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至宝，为何要分别使用？
“的确如此。”
韩武捕捉到那个“本”字，讶异望向秦衣。
秦衣笑道：“我所了解的同您一样多，韩长老不必瞒我。您继续说。”
韩武此刻却隐隐约约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尚未抓到解开一团乱麻中源头的那根线，他点点头继续讲下去。
“逢魔之乱逐渐平息后，应仙尊主动找到了我。”
来了。秦衣心中警醒，凝神侧耳听最重要的一段。
“仙尊言，灵源石的功效或许不止于此——”
遍布三界的大雨整整百日未停下了，大多数修士都在忙于铲除魔物，净化魔气的符咒“超脱”是中等的人阶符咒，非符修学习尚且需要一段时日。
应问果便耗费半数灵力下了一场灵雨，净化四散逃逸的魔气，连带着洗去修士体内侵染尚未严重的魔气。
拜访时，一向衣着华丽、不染尘埃的应仙尊满是狼狈，痛失最疼爱的大弟子，修仙界大能一同羽化，大半个修仙界皆压在这个往日不起眼的符修仙尊身上。
也正是韩武最彷徨无助的时刻。
儿子的药断供，整个修仙界皆忙于铲除魔物，连韩武自身都难以抽身寻找。
他从前也站在对符修冷眼的那一列，可如今二人相见，瞧见湿润未干的碎发，贴在仙尊瘦削的脸颊之上，雨水缓缓滑落。
他思及近日忙乱几乎晕眩的自身，突生同病相怜之感。
“仙尊此刻拜访所为何事？”
应问果抬起苍白的面孔，摊开手掌，鲜艳欲滴的红色宝石与底下冷白色的手对比鲜明。
韩武不解道：“这不是结界碎片，修仙世家如今并不缺少此物，仙尊为何还要亲自送来？”
“这是给落儿的。听闻他的药断了已有七日之久。”
“多谢仙尊好意，可落儿所需是延续生命的灵药……”
应问果不耐打断：“韩长老还未明了么？结界碎片其中蕴含灵力强大，远不止祛除体内魔气。”
韩武猛地抬起头，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应问果朱紫的嘴唇，似乎要确认她所说是真是假。
窗外雨水哗哗，那张憔悴的面孔焕发奇诡的精气神，应问果一字一顿：“前几日有弟子重伤，用后致命伤口尽数自愈，比妙生峰当世顶尖的医修还要好用。又有丹田破损的弟子，使用后丹田尽数修复，完好如初。”
“天行有常。逢魔之乱，维持千百年之久的结界破碎，魔物重创三界，然万事万物绝境处可寻觅一丝生机，或许结界碎片，便是生门所在！”
韩武面上波澜不惊，桌下的手却不由颤抖。
落儿与他等了这么多年，难道真的等到这一日了！
修士所用都可治愈至此，何况落儿这样的凡人。
狂热过后，韩武还算冷静地提问：“可问仙尊，结界碎片会带来其余不适？”
应问果勾唇一笑，缓缓摇头：“若会带来其余不适，我如何敢送予韩长老的心肝使用。”
“此物并非妙在其效用，而是不会带来任何反噬，千百年来仅此。我想，结界本是几位昔日当世大能所筑，灵力至纯至净，净化吞噬体内一切杂质。”
韩武压抑着兴奋，颤抖地去抓那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极为珍贵的药物：“多谢应仙尊。”
“等等。”白玉的手腕一翻，救命药物就在他眼前消失，窗外的闪电惨白，打在应问果被野心填满的眸子，“修仙界身心残迹，病入膏肓者可不止落儿一人，可落儿却能成为这灵药治愈的第一人。韩长老得做些交换，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起初（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