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霍】繁星》长空asakori

50、追风筝的风筝

　　日子漫长得像不回头的河流，被推着向前时，霍汶希便很少去想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刚刚获得经纪人身份的那一年，因为签到很好的公司，得以拜访一位传奇的前辈。这位前辈带出天王天后无数，在圈里被敬称为“大哥”，是在香港做经纪人，绕不开的一座丰碑。那时年轻的经纪人带着仰慕的心态去见他，又觉得自己实在过于幸运，经纪人签公司的第一天也就像艺人出道，入行便能拜访这样的前辈，这个机会不是人人都能有，霍汶希也格外珍惜。
　　前辈接待新人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不长的谈话接连被几个电话打断，霍汶希想要尽量言简意赅地得到更多的指导，于是问了她在课本上学不到的一个问题。
　　“请问，经理人与艺人维持怎样的关系，才有利于获得双赢呢？”
　　一听这个问题，前辈就笑了，却不是听见无意义问题的嗤笑，而是面带赏识的欣慰：“霍小姐，我见过不少新老经理人了，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
　　霍汶希微微讶异自己这个普通问题的与众不同，然后洗耳恭听前辈的循循善诱：“霍小姐能够问出这个问题，就已经比别的新人要前进了一大步。事实上，经理人的工作，归根结底是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无论是商业合作伙伴、甲方乙方、公司老板，还是自己旗下的艺人，经理人像一个中转站一样，纽系着无数复杂的人际关系。在漩涡中心的人要保持屹立不倒，必须得有百折不挠的坚定决心，你必得首先建立一个关键认知——高于这些关系之上的，是你对于事业的笃定。你在学校的成绩很好，课本也教了你经理人的工作逻辑，这一行与人打交道太多，接收到的各方意见也很多，不要让这些声音蒙蔽了你，各方代表了各方的利益，就算是你的艺人，利益跟你也不完全统一，唯有你所确定的你就要去相信，信你的规划可以给他们获取最大的利益，然后顶着一切声音去完成它，等到光环加身的那一刻，无论他们会不会理解你，你自己会真正获得这份工作的价值。”
　　“好似风筝。”年轻的经理人听得一知半解，“线在你手上，便要想方设法使风筝飞得高……但怎样知道风筝飞得累不累呢？”
　　“不要过于共情你的风筝。”前辈皱了皱眉头，“霍小姐，共情是一种美德，但如果用得太多，反而影响你和你的艺人。艺人是摆出去让人看的东西，天生就有要被人指指点点的属性，你把他们打造得好一点，他们获得的嘘声就少一点，但那些声音永远不会断绝。风筝从他选择成为风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去面对风雨了。”
　　前辈没有教她要铁石心肠，只是告诉她要做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永远需要保持的是冷静，那时的霍汶希听得一知半解，到后来她才彻底明白前辈的意思。
　　“永远记住你是放风筝的人，你只负责风筝飞得高飞得好。”
　　在很长时间里，她都把这句话铭记于心。
　　却又屡屡在某一个艺人身上失效。
　　她好像从来就没有把那个小朋友真正当作她的艺人，她从没有单纯地用经理人对待艺人的方式去对待她，只是霍汶希一直告诫自己，那只不过是针对艺人性格的一次次“对症下药”，直到回过头时，发现把自己也搭进去很深很深了。
　　容祖儿一如既往地争气，作为核心队员，在最后的公演舞台上，不仅没有拖后腿，反而表现十分亮眼。宣布成绩的时候，被她兴奋过头狠狠一抱时，霍汶希都依然恍恍惚惚，像做梦一样，容祖儿总是有时候表现得脆弱无助让人忍不住的心疼，有时候又坚强勇敢到没有人可以比拟。
　　大队长在拥抱这一整支队伍的时候，容祖儿依然冲在最前面，霍汶希已不确定那是她朝着经纪人狂奔而来，还是仅仅因为其他人的心照不宣。只是这一次抱她的小朋友没有私下里撒娇说“要奖励”了，怀里离她最近的容祖儿仅仅表达了对舞台成绩的单纯喜悦，兴奋于她作为经理人和大队长的自豪，不掺任何一点杂质的，让霍汶希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场胜利或许会让容祖儿暂时卸下压力的担子，但是争气之后回到两个人的原始问题上，霍汶希并不知何去何从。在她看来这是一场信任危机，而容祖儿并未像以前那样表现出想要解决的急迫感，从头到尾是霍汶希一个人在想一个人在急，她甚至怕再度提起这件事，害怕容祖儿会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其实自己根本不在意。
　　容祖儿低头看又替自己抹药的霍汶希，从带她去了医院之后，大经理人就把助理的活一起干了，沉默的霍汶希倒是她要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她声应，默契又勤恳。但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总让人觉得别扭，霍汶希似乎也没有很高兴这次取得的好成绩。容祖儿认定她是因为忽然得知自己受伤才这样的，于是这种出于同情的关心，容祖儿不是很乐意。
　　脚踝处是热乎乎的感觉，疼痛散在霍汶希的掌心，她的力度刚合适，容祖儿会觉得她也适宜去做一个推拿师。但显然，一个大经理人去做推拿师，这得埋没多少天王天后啊！
　　“Mani，有些事可以让助理做的。”容祖儿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的助理显然没有照顾好你。”霍汶希闷声回应。
　　“你要给人家机会嘛！人不是一上手就能把工作做完美的，她已经很不错了。”以为霍汶希要解人家的职，容祖儿连忙解释，“你这样，她们会觉得你不是我的经理人，而是我的助理。”
　　“做你的助理，其实也不错……”霍汶希忽然这么说。
　　容祖儿觉得这段时间的她很是奇怪，忽然被强烈的爱意包裹，让她不太敢相信面前这个说话都像是带着柔光的经理人。
　　“Mani，我说我能做到的事，就一定可以做到，你看，这次我又做到了。”容祖儿歪着头看她，越看越朦胧，越看越陷在安心与不安的情绪交织里，“可是你好像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霍汶希的手停了，容祖儿问她的事，她无从去说，停手才发现自己几乎把她那只脚捂在怀里，就好像她瞒着所有人去美国生女儿的时候，独木难支不能确信自己所选的道路，却在一次长久的出神之后，发现自己把小Hanni的脚捂在怀里。
　　她很久不说话，思绪飘忽着不知道散去哪里了，容祖儿有些犯困了，很久没有睡好觉，总是在折磨她的伤处也暖呼呼的失去痛觉。太好睡了，安静的酒店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纠缠的呼吸声。
　　“是，我不满意。”霍汶希用很轻的声音说出来，不知道是在解释容祖儿提出的问题，还是仅仅在自言自语，“你很高兴一次又一次地去做原本不可能的事，以前我也高兴，但逐渐逐渐的，我不会再为这种事情而开心。”
　　掌心下面肿得鸡蛋一样大的脚踝总算是有些消下去了，霍汶希无奈地放下她的脚，很轻很轻地从自己的腿上挪到垫凳上。
　　“祖祖，有些事情你连妈咪也不愿意告诉，以前我也很骄傲那些事你反而会告诉我，那是别人在你这里永不会有的权利，而我有幸得到这一切。”这些话从未跟人讲过，霍汶希喉头发哽，“我会发现我其实没有立场去怀疑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我除了是你的经理人，我不可以是任何身份。你会喜欢谁、会依赖谁，在天上有谁伴着你飞，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我的不安是真的，我的嫉妒也是真的。我当然想做你的空港，但如果飞机都不愿意返航，我还算不算一个空港？”
　　半陷在沙发里的人睡得熟了，规律又发沉的呼吸声自证着这些容易引火的话没让倾诉的对象听见一个字。
　　霍汶希紧抿着唇起身，想要碰一碰睡熟的人，伸手却看到自己一手沾着的药水，自惭形秽地转身去了洗手间，哗哗的水声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镜子里的人比平常那种成竹在胸的模样要憔悴了许多，霍汶希想着，那天容祖儿看她时她恐怕也是这样，明明是自己在纠结在难受，却长出满身的戾气让别人难以亲近。
　　摇摇头甩开这一切，霍汶希多希望能够回到以前那种不明不白却也相互治愈的关系里去，但一起经历的越多，就越是回不去了。
　　前辈关于风筝的言论，霍汶希在大多数艺人身上都做到了。可唯有容祖儿这里，她从一开始就做不到。
　　唯独在她这里，霍汶希不是风筝线。霍汶希也是风筝，线在对方手里。
　　把手擦干，指向深夜的挂钟告诉她该是深眠时分了，只是沙发上还睡着一个不属于这间屋子的人，她昨夜就是在医院走廊上睡的，今天睡得再香，也不能再在沙发上睡了。
　　霍汶希放轻脚步走过去，酒店的地毯很软，踩上去其实没有一点声音，她没敢坐在更软的沙发上，怕陷下去的一瞬，又把睡着的人惊醒了——这一念头划过，霍汶希又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这不本来就是要叫她去床上睡的吗？
　　经理人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便看她看得出了神。有那么一瞬霍汶希反应过来其实自己一直都挺喜欢看容祖儿睡觉的，从她还有点baby face一直看到线条有致，霍汶希不太明白为什么自诩毒舌的媒体总喜欢拿她的长相说事，导致刚出道的那几年，她需要不停地在小艺人面前念叨“我觉得你长得真的很可爱”，歌手仔还要得寸进尺，扁着嘴说“连你都不说我漂亮，只说可爱”，逼着经理人想方设法地安慰说“因为我对好多人说漂亮，却只对你说可爱”。
　　容祖儿一直都很喜欢拥有她的“独一份”，不管这“独一份”的是什么。
　　歌手仔这段时间确实是累坏了，在外面依然是活力满满，一回来才暴露其实电量早已见底，在眼下的一丝青黑，不只是蝶翼一般的长睫投下的，原本红润的唇在空气中发干，霍汶希撑着身子，像鉴赏什么名贵瓷器一样地看她的小朋友，她的小朋友早已经长大了，只是作为大人的她似乎还没有很适应。
　　忽然就想亲亲她，好像很久都没有做过这件事，霍汶希只是这样一想，便生怕自己反悔似的去做了。
　　唇瓣贴上她发干的唇，感受到柔软的触感时，霍汶希紧绷的神经似乎一瞬间松懈下来了，吻她其实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只需要倾身上前，然后果断地去做，全不必要有太多的顾忌。
　　那是不是，爱她也会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不用去管空港与风筝，只需要把所有的爱都给她，让她飞得高、飞得好，飞得累的时候懂得返航。
　　不必要有太多的顾忌，她其实正在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