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霍】繁星》长空asakori

17、空港

　　2018年，台北。
　　最后一遍彩排已经快要结束，还有两个小时观众就要入场，作为台下特别嘉宾的霍汶希，很认真地履行着经理人最初的职责，一边看着自家艺人的彩排舞台，一边与后台工作人员确认着尚未敲定的细节。
　　容祖儿对于这次巡演非常上心。新专辑的巡演采取小型音乐会的模式，到台北与内地的几个高校进行签唱，与观众聊新专辑的理念，也聊一聊出道二十年的旧日回忆。
　　执行经纪把企划案放到霍总监的案头时，连霍汶希自己都没发现，读着读着，嘴角禁不住浮起的笑就再也消不下去，在她的个人经纪团队润色之后，这份完整的企划案才送到霍汶希的手上，但字里行间依然保留着那个小朋友鲜明的个人特色，有一些话语和点子，非得是她在做这个意念总监不可。
　　企划案里说，新专辑被命名为《答案之书》，是因为出道二十年，一路走来的许多迷惘，终于还是要在走过的一个又一个弯路中找到最后的答案，时间最不会说谎，歌手应该用音乐来完成这一回溯与展望。
　　企划案里说，小型音乐会继承的是上一年my secret live的理念，当天后不再需要用大舞台来证明自己时，越小的场子、与观众越近的距离反而更能实现音乐理念上的交流。
　　企划案里说，《答案之书》的理念，想来最契合的受众是未来拥有无限可能的大学生们，所以选择在高校完成这次巡演，既有理念上的天然共鸣，又可以体现这一张专辑里的音乐朝气，一直被容祖儿放在心里的内地巡演计划，也可以借此再一次摸清市场需求。
　　企划案里还说，天后的团队万事俱备，但天后本人，想要邀请霍总监参与彩排指导，并出席在台北的首场演出。
　　其实以容祖儿现在的地位，和霍汶希职务的变化，已经不必要再这样完备地向远在北京的经理人提交企划案，但她这样做了，不像是经纪团队的意思，霍汶希一猜就知道这也是容祖儿的小心思，亦就像当年她还是一个小歌手时，兴致勃勃地向霍汶希谈她对演唱会的设计和对音乐的看法。捡起这份初心，或许是因为天后上一年借着my secret live重新审视了一番自我，又或许是契中了《答案之书》的主题，霍汶希没有问，郑重地在企划案上签下了字，但没有轻易承诺要去看彩排和出席首场的事。
　　让霍汶希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的容祖儿让人意外地执着，一次又一次通过执行经纪，也用直来直去的方式，邀请她务必要来，好像这一场演唱会的主角是台下的经理人。霍汶希想，自己是懂她的，天后的舒适区在粤语圈子里，这一次虽然是小型巡演，但离开了粤语区，又是唱国语专辑，天后就始终有一种新人心态，这是从小就被霍汶希教给的谦卑，但有时又容易超过临界值变成自卑。
　　也许小朋友这一次是真的需要她，霍汶希推掉了工作，在最后一次彩排时终于现身，台上的人只是有点讶然，但没有要责怪她这么久都没什么反应的意思。一个管台上、一个管台下的合作方式默契得不用过多交流，把流程表翻到最后，霍汶希却疑惑起来。
　　“祖祖，这次没有设计安可环节么？”
　　容祖儿的表情有些发懵，被霍汶希伸手一招就乖乖过来，很随意地蹲在舞台上，迎向台下那个人手里的流程表，很谨慎地问：“会……会有安可么？”
　　霍汶希被这一问堵住心，看向容祖儿的目光里多少带上些心疼：“祖祖，不要对自己这样没信心，虽然你不常来台北，但你天后的光环是没有人质疑的，正是少见的人才更惊喜，他们一定会喊安可，还会缠着你不让你走的！”
　　容祖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霍汶希撇了撇嘴，把导演、服装师和乐队全叫来开会，要紧急解决这个问题，负责场地的经理却一脸抱歉地插话进来，说不好意思，观众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入场了，现在必须清场。霍汶希无奈地看向容祖儿，明明还有一个环节没有准备好，主角却当着经理人的面拆了助理递过来的巧克力，反过来安慰今天的特别观众说：“放心啦，不用准备，如果真的有人喊安可，给我一支麦就可以安可到明天！”
　　这可不像她对待舞台的严谨态度，霍汶希有些茫然地望着从发懵变得无所谓的容祖儿，心里筛选起她身边经纪团队的名单。
　　到底是哪个摆烂选手把她的宝贝给带坏了……
　　到底是……
　　当全场观众大喊安可时，霍汶希觉得没准备好的人也许是自己，捏着一把汗从未放松过，没有准备的天后，难道真的就拿一支麦上来唱么？固然有粉丝爱听她清唱，但在不熟悉的观众群体面前，难保不会有好事者立刻宣传出去说天后耍大牌。
　　令霍汶希没想到的是，一声一声海潮般的“安可”要求中，台上的乐队突然敲响鼓点，紧接着便是战歌一般的吉他声，斜挎着吉他的歌手被呼唤出来，全场沸腾了。
　　悬着的心没有放下，反而更是怦怦跳个不停，见惯大世面的霍总监控制不住，台上那个人的笑容明媚得像天上的太阳。
　　“只知要飞，但是不知高处会抽光我的氧气……”
　　好像连新专辑都是铺垫，全是为这一瞬浪漫，台上的容祖儿穿着彩虹条纹的衣服，昂然地弹着吉他。没有被大经理人把过关的舞台的确有一些小瑕疵，话筒架调得矮了一些，一米七的大个子就微微屈膝去够那个立麦，她宁愿屈膝也没有弯腰，脊背始终挺直，目光停留在坐第一排的人身上。
　　“谁的光，如常为我筑起这空港……”
　　彩虹，吉他，空港。
　　霍汶希当然明白这几个元素的组合，对于容祖儿来说意味着什么，也同样想起她用那样认真的一份企划案来邀请自己，再团结起一整个团队来精心策划这一次表白。歌手最大的浪漫只能够在歌里，在万众瞩目中用目光锁定你，在星光熠熠的舞台上说爱你。
　　“云层上满星光，星星不知道我的怯慌，人间却有殷切的眼光，每夜，往上看……”
　　霍汶希听得发怔，手上高高摇起的荧光棒不过是跟随音乐节奏和观众气氛的本能，心里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在翻腾，但她确信那里面还是雀跃控制不住的多一点。这大概是第一次，霍汶希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也有了太阳一样明媚的光。
　　四分钟的时间好像过了一辈子，灯光不会打到霍汶希的脸上，她便用这四分钟沉浸这份再也藏不住的爱，又在最后一个鼓点落下后，渐渐涌上担忧心悸。
　　彩虹，吉他，空港。
　　有的人对爱情永远勇往直前，尽管二十年来被伤过无数遍，却永远存有那一点燃烧的火焰，那是霍汶希在尽力维持却不得不承认连自己也无数次被吸引的东西。
　　上一次她像这样热烈地表白，得来的是怎样的结果，霍汶希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时候，她气急败坏地骂她的艺人不听劝，早就说了那个人不值得，却依然不见黄河不死心，爱哭的小朋友却连哭都没有哭了，茫然坐在那里低头认骂，像被抽离灵魂的木偶。
　　霍汶希怕极了她毫无生命力的样子，很多时候她都宁愿这孩子能表现出叛逆，骂完又把人抱进怀里，手臂收得那样紧，生怕她感受不到来自外界的暖意。
　　彩虹，吉他，空港。
　　上一次是观众的人，这一次做了主角。
　　霍汶希是小飞机的空港，这是容祖儿兜兜转转最后才用《答案之书》来确认的一项认知。在歌手的眼里，空港是辽阔的爱，但在经理人的眼里，空港是勇者的退路。跌痛了还会努力从原地起，是因为明白知道自己的退路在哪里，她走再多的弯路，爱错再多的人，也总有一个空港在这里。
　　那么空港，何以去做她的爱人？
　　对于精明的经理人来说，商场再是风云诡谲，也是可以从中掌握规律有条不紊地进行，但爱情不可以。爱情充满了偶然与变数，那是一瞬之间的冲动，不是有理有据的经营。霍汶希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操纵这些变数，对于未知的恐惧令聪明人本能退避，如果爱情再使她受伤，回头或许只有同样被爱情燃烧殆尽的空港。
　　不与艺人谈恋爱是霍汶希早已定下的原则，在制定这条原则时，不过是秉持着绝对的理性，但在坚决执行的这么多年之间，一次又一次地看她义无反顾，又一次又一次地等着她回来，当有人沐于天真无邪的爱时，霍汶希不能不承认，自己发颤的心里有一种情绪是嫉妒。
　　他们有幸，他们辜负，而霍汶希只有嫉妒。
　　但当这份爱被明晃晃地送到她的面前，又成为她要不起的禁忌。
　　禁忌的魔盒一旦打开，一切都将失控。她知道那个孩子如何视舞台为生命，也同样明白那个孩子有多需要一个无所避忌总会接纳她的空港，更加明白，只有一切都可控，才可以保护占据她心里重要位置的人。
　　因为是空港，才做不了爱人。
　　“Mani……”
　　但那天晚上，爱人的确像在燃烧。容祖儿吻她的时候，含含糊糊地说着话，霍汶希听不太清，只感到带着丝丝凉意的指尖第一次越过了领口的界线，她的小朋友也开始贪了。
　　只不过贪的是她霍汶希。
　　“我爱你，我爱你……”
　　交迭的声音一时分不清哪一句是谁的表白，霍汶希混沌的脑子里只记得那天的纠缠、纠缠，然后在稀薄的氧气中，理智陡然回笼，她用了力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
　　“祖祖……”
　　霍汶希还记得容祖儿那个绝望受伤的眼神，在不整的衣服与凌乱的被子之间，像在台上锁定她时那样，控诉着她无论怎么选都是悬崖的罪行。
　　“祖祖、祖祖……”
　　她不安地喊起来，一声更比一声急促。坐在自己对面的身影越来越远，她伸手想去抓，却什么也握不住。那道身影被卷入遥远的时空隧道里，无限的惶恐让理智的人濒临失控。
　　“Mani？”
　　有人在叫她，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Mani……Mani？”
　　带着些霍汶希理解不了的欣喜，那道面影又回来了，只是眼前模模糊糊，只看到那一双眸子里，水洗过一样的清澈的光。
　　“Mani……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