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曾嫒歌

5、05

　　从医院回到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南予和贺明昭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但南予已经再没有精力去厨房了。事实上，从听到贺云谦出事的消息开始，他就没办法控制自己，大脑麻木得没办法思考，跟一具行尸走肉差不了多少。
　　哪怕是关系要好的朋友去世尚且要难过一阵子，更何况南予失去的是原本打算共度余生的爱人。
　　贺明昭在沙发上放下书包，又从书包里掏出练习册在茶几上摊开。南予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着贺明昭的动作有些失神，手机从他的手心滑出去，掉在地上“砰”一声闷响，贺明昭翻练习册的手停住了，转过头来看，南予赶紧弯下身把手机从地毯上捞起来，如梦初醒似地问：“小昭，你饿不饿？我点个外卖吧。”
　　贺明昭少见地没有异议，爽快答应：“好。”
　　南予松了一口气，打开外卖软件，挑了一家距离很近的粤菜馆。一个月前，贺云谦公司签下了一个大项目，带南予和贺明昭去这家吃过。那天南予和贺明昭坐在贺云谦对面，贺云谦端起杯子，说：“咱们家的日子真是越来越好了，眼看昭昭也快高考，等到昭昭考上大学，南予你也能轻松一些。”
　　贺云谦在人前装模作样太久，早就忘了在家人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说起话来还是那副郑重其事的腔调。
　　南予的杯子里倒满啤酒，“那还不是因为小昭让人省心啊，要是换成别人我怎么可能愿意？”
　　贺明昭的杯子里是果汁，晚上回去还要复习，贺云谦不让他喝酒。三个人颇有仪式感地碰了杯，贺明昭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和南予的碰在一起，贺明昭没说话，低下头默默把杯子里的果汁喝了。
　　贺云谦越看贺明昭越满意，夹了一块豉汁排骨给他，“这家店排骨做得不错，昭昭快尝尝。”
　　“谢谢哥。”
　　盘子里那块排骨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贺明昭把排骨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再三确认后才放进嘴里。
　　确实很好吃。
　　南予看着贺明昭神色如常地吞下排骨，暗暗记下餐厅的名字。因为之前保姆的事情，贺明昭对端到他面前的食物有一种近乎苛刻的挑剔，南予的工作比贺云谦清闲不假，但他也不总是有空，真的要赶上他和贺云谦都没空，贺明昭起码还可以点这家的外卖。
　　吃饭的空隙，贺云谦的手机突然响了，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屏幕上闪动的号码，跟南予和贺明昭打了个招呼，去卫生间接那通电话。
　　那天的最后大家都挺开心的，回家的路上，贺云谦搂着南予走在前面，贺明昭跟在他们身后。南予觉得贺云谦应该是没喝醉的，他们加在一起也就喝了四瓶啤酒，贺云谦的身上酒精味很淡，他出门在外应酬喝得都比这要多，但贺云谦一直在往南予身上压，他低声叫着南予的名字，温热的气息全吐在南予耳边。
　　很痒。
　　南予顶着贺云谦的大半体重，本来就走不好路，贺云谦再这样一搅合，他有些支撑不住，他在贺云谦腰上掐了一把，抱怨道：“别闹，你弟弟还在后面看着呢。”
　　贺云谦满不在意地看了贺明昭一眼，少年脸上没有表情，也没看他们这对腻歪的情侣，视线对准远处的天际。
　　边走路边发呆，自家的弟弟到底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怪毛病？
　　不过这不重要，贺云谦转过头对南予说：“他没看我们，老婆，我好想你。”
　　“肉麻。”
　　手机因支付成功而短促地振动，南予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他从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同一段记忆是会带来不同情绪的，在贺云谦活着的时候，它有多么甜蜜，在贺云谦死后，它就会有多么沉重。
　　外卖不到半个小时就送到了，贺明昭接过外卖拿进餐厅，转头对着客厅叫南予的名字，南予回应得很快，但却依旧坐在沙发上没动，不过很快贺明昭就知道为什么了。
　　袋子里面只有一个小份煲仔饭和一小份豉汁排骨，怎么看都不是两个人的份量，贺明昭没打开盒盖，径自走回客厅。
　　“你不吃吗？”
　　南予回过头，高大的少年站在沙发旁，垂着头看向他。少年这个角度逆着光看去格外像贺云谦，南予的眼睛用力眨了眨，收回视线，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我不饿，小昭你自己吃吧，记得吃完把盒子收拾好，我去躺一会。”
　　说完南予不给贺明昭时间反应，像逃避现实一样钻进卧室，仿佛只有那里能给他安全感。
　　房门在贺明昭面前关上，贺明昭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回到餐桌边。那份煲仔饭还是热的，甚至称得上是烫的，贺明昭揭开盖子，撕掉一次性筷子的包装，在安静的餐桌边吃完了晚饭。
　　南予回到卧室以后什么都没做，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怎么会有人为了避免想起已逝之人而躲进满是痕迹的房间里？这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作茧自缚。
　　贺云谦怎么会死呢？
　　也许问题出在很久以前，南予已经记不起贺云谦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总在说自己胸口很闷，那时候南予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
　　哦对，自己那个时候说贺云谦应该去医院查一查，或者休息一下放个假。但是贺云谦不愿意，他说：“老婆，我得养家啊，我还有昭昭，我不能停下。”
　　南予担心他的身体，贺云谦却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有事，南予自己都没想到他的担忧会应验得这么突然，如果可以，他当初就应该不管不顾地把贺云谦拖去医院，而不是放任贺云谦继续肆无忌惮地挥霍自己的生命。
　　不知道就这样躺了多久，房门被敲响了。
　　南予从床上爬起来，路过浴室时从镜子睨了一样自己的模样，没开灯的房间里，他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卧室门外是穿着睡衣的贺明昭，他头发还是湿的，耳后的发尾凝结出一颗水珠，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热气的牛奶。见南予开了门，他把牛奶杯递给南予。
　　“不吃晚饭不太好，我给你热了杯牛奶，早点休息，嫂子。”
　　“谢谢小昭。”
　　南予接过牛奶杯，贺明昭却没走，他说：“我看着你喝完。”
　　熟悉的语气霸道又强势，只是发号施令的人换了一个，南予却像是中了邪，他鬼使神差地乖乖端起杯子，当着贺明昭的面，喝掉了那杯牛奶。
　　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落入胃袋，身体开始回暖，濒死的树被突然浇灌了渴求的甘霖。南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但这杯牛奶确实让他舒服很多。
　　他把杯子还给贺明昭，关上房门。卧室依旧昏暗，南予不再想今天发生的事，他只是凝视着黑暗，任由贪食的困兽来啃食意识的残片。
　　房门又被敲响了，这次不等南予起身开门，随之而来的是贺明昭的声音。
　　他说：“嫂子，我睡不着，让我和你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