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有风兮

2、奖励

　　【玩家已接入，游戏待更新……】
　　什么声音？广播？江解羽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他好像……一下子记不清刚刚在哪。
　　只见医院是一座五层楼高的建筑，大厅只有一层，所以显得天花板格外的高，顶上的玻璃在常年的日晒雨淋之下积了一层厚厚的垢，使得整个大厅里都透出一丝阴暗诡谲的气氛。
　　正对着大门的是前台，开放式的前台两端摆了两大盆绿植，但硕大的叶片已经完全蔫掉，软趴趴地垂了下来，顶端都已经腐烂发黑了。有个女护士戴着口罩，淡粉色的护士制服外面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开衫。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病的人呢？灯泡也坏了，医院怎么会放这样一个只剩一半的灯泡底座在大厅里？其他的工作人员呢？这幅万籁俱寂的诡异氛围与大理石背景板上鎏金的“同心同德仁术仁心”八个大字形成鲜明的对比，江解羽打了个寒颤，不对，这医院有古怪！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搭上大门，一边死死盯着眼前空旷的大厅，一边悄悄往后退了一下门，却发现大门此刻纹丝不动！
　　“这里是……鼓山桥医院吗？”
　　没有回答。江解羽的心脏突然因为恐惧而剧烈地跳动，有一瞬间连头发都奓了起来，因为他发现整个大厅除他以外的唯一一个“人类”，护士帽上居然挂着一截内脏！
　　仔细一看，原来地上，墙上，这大厅的角角落落，积的不是污垢，而是陈旧的血迹，好像刚登入一个大型的3D游戏似的，地图的数据逐渐加载，精度也慢慢上升，于是开裂的地砖，溅在前台上的血，地上的人体残肢，还有被打砸过所以一片狼藉的自助挂号机一一浮现在眼前，甚至连陈旧的血腥味和血肉腐败的臭味都做得栩栩如生。
　　身为法医，江解羽可太熟悉这种气味了。整个医院像发生过一次大屠杀一样，如果报了警这种工作量他得加一个月的班，但现在，这显然不是忙工作的时候。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整个大厅，在一片狼藉之中，发现大门边上距他五步远的位置有一个被砸开的防爆柜，虽然玻璃碎了一地，乱七八糟地丢着钢盔一类的东西，但柜子里好像还有一根警棍。
　　很好，他往那个方向悄悄挪了一步。
　　【游戏已更新完成，待接入任务……】
　　【任务已接入：存活1小时，该任务剩余时间：3分45秒。】
　　他好像卡顿住的游戏，发了报错，不得不重新登入。
　　随着游戏精度的刷新，一阵巨大的吼叫声交叠着炸响在耳畔，浓郁的腐臭味冲了过来，江解羽几乎是一个瞬间就拔步冲向防爆柜，鞋底碾在玻璃碎片上发出“咯吱”的响声，他抓住那根警棍，行云流水般地用尽全身力气回身一棍。
　　警棍破空发出呼啸般的声音，然后“铮”一声被弹了回来。
　　江解羽被这力道震得后退了一步，而对方却仍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瞪大了眼睛有些错愕。
　　两个人只来得及互相扫了一眼，对方就立刻又是一棍子下去，撂倒了一个以后才指了指被打倒在地的一团东西：“力气不错。打他，别打我。”
　　江解羽正想说一声他也不是故意的，但看了看向他们靠拢过来的的诡异生物，果断闭上嘴然后选择举起了警棍。他身侧有一个，又或者说一只，匍匐在地像狗一样突然直扑他小腿，而另一侧又有一个尖利地怪叫了一声，向他伸出了尖利的指甲，他无处可躲，只能用警棍格挡，对方于是就正好一脚把脚下扑过来的那一个踹了出去。
　　上方的那一只被警棍挡住，他用力一顶把那东西推了出去，法医久不锻炼的无力□□在此刻尽显弊端，那东西只是后退了两步，立刻又怪叫着冲了过来，江解羽却眼睛一尖：“手腕带？”
　　这东西虽然皮肉腐烂肢体扭曲，但勉强能看出一个头部和一对上肢一对下肢，头部液化成一团，滴滴答答往下掉渣，仔细一看皮肉里蠕动的全是白嫩嫩的蛆虫，口腔里的牙齿却是清晰的——那是人类的牙齿。虽然外表覆盖的一层“皮肤”无法分辨出本来的款式和样貌，但应该可以确认那是已经腐烂损坏的衣服，再加上被血液和融化的脂肪糊了一层的手腕带……
　　对方迈了个大步，陨石般的一拳过去，那东西的头部就立刻像一颗腐烂的西瓜似的炸了开来，腥臭的绿色脑浆溅在对方拳头上，还有蛆虫在他拳头上蠕动，但他却只是顺着力道一转身，一棍子挥在另一只中间，“噗嗤”一声，那东西立刻弯折成了两半。
　　“愣着干嘛！又不是活人！”
　　不。江解羽握着警棍没有动。那是人，虽然已经变成一团一团的，但都是人。
　　那些东西有着明确的人型，虽然根据腐化的程度来看已经死亡七天以上了，有的断了腿有的缺了手，也有的被线缝合在一起，变成了两头的模样，即使“他们”身上腐败的气泡像山脉一样连绵不绝，青紫色的皮肤里有的生出尖锐的鳞甲，有的坠出一截泥泞的内脏，巨人观后的五官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但不可否认，这是人。
　　【任务剩余时间：3分钟整。】
　　对方一甩警棍，高喊了一声：“还有三分钟！自己撑住了！”
　　他在跟谁说话？江解羽看着那态度，怎么都不像是冲着自己的，难道还有别的人？但这些“人”，或者说“尸体”密密麻麻，连成一道连绵的墙，他入目除了绿色的巨人观腐尸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又有一只朝他扑了上来，他一警棍下去，连滑腻的皮表都没有伤到，反而自损八百给自己反弹了一个趔趄，对方注意到，用沾满了诡异液体的手抓住他手腕，一把把他拽了过来，皱着眉说：“小心点，你跟着我。”
　　江解羽看了看白色休闲外套上一个明显的棕绿色手印，甚至还有一只米粒大小在蠕动的蛆虫，忍住了没有说话。以前有谁让他别穿白衣服来着，虽然忘了是谁，但现在看来确实是一个极度有价值的建议。
　　他干了这么多年的法医，巨人观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但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巨人观尸体，而且还是会动会扑上来咬人的巨人观，这场面的冲击力也未免太大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挥落警棍上沾到的那一部分可疑人体组织，然后说：“放手。”
　　对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挺犟。”
　　江解羽绷起脸，下一秒警棍就擦着对方的肩膀“噗嗤”一声击穿了身后冒出来的一只眼睛，并径直贯穿了整个头颅，直到“咚”一声，撞到了颅底的那一块头骨内侧。
　　他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高，警棍也用不顺手，但刀，他用得顺。
　　对方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笑，松开手抹掉了肩膀上从眼眶溅出来的脑浆，一个过肩摔把身后那一团滑腻腻的诡异东西砸了出去，带倒一片。这东西居然还存在着某种个体差异，有的跑得快有的跑得慢，他这么一砸有好几个一时半会起不来，争取到了几秒钟的喘息时间。
　　尸水和腐败的血液带着一点可疑的人体组织，明晃晃地印在江解羽的袖子上，手里的棍子上闪着晶莹剔透的光，大概是因为刚刚戳进脑组织里搅了搅给洗干净了的缘故。
　　纵使他干了多年法医，也想吐。
　　对方飞起一脚踹倒一只，收回脚还顺手揪住他衣领一把把他拎了过来，躲过了另一只的偷袭：“喂！要吐打完再吐！”
　　江解羽艰难地吞了一下喉结，看了一眼他的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放手。”
　　【任务剩余时间：2分钟整。】
　　下一秒江解羽已经蹲下了，用手掌抵住警棍的另一端，当做刀“噗嗤”一声捅进了扑过来攻击他的那团东西的腹部，但他对打架确实不在行，比如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应对的后果就是死尸被贯穿了腹部以后整个倒在他身上，要知道，浮肿的尸体是很沉的。
　　对方又是一脚把那东西踹开，然后一棍子下去“咚”一声砸碎了一个头骨，脑浆迸裂的瞬间，江解羽看着自己这身惨不忍睹的白外套，又一次艰难地滚动了喉结。
　　想吐。
　　聚拢过来的尸体越来越多，他不得不立刻爬起来挡开一只伸过来的爪子，看这个不是很讨喜的新搭档蛮横的攻击方式，说：“骨头是硬的，这种情况下，攻击腹部和眼睛之类的地方更有效，能节省体力。”
　　然而对方居然还抽空白了他一眼：“然后像你似的被这东西埋了或者被脑浆子溅一脸？”
　　……他就不该多这个嘴。
　　但这些东西腹部被戳爆以后仍然会捧着内脏勉强爬起来，刚刚那只被打爆了脑袋的却只剩一具躯干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正当江解羽以为是不是必须攻击头部，而且头部必须被完全砸毁才能让这东西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时候，失去头颅的那一只又爬了起来。
　　好吧，看起来攻击哪个部位都无法真正意义上杀死这些尸体。
　　他冲上去趁着那只无头怪行动迟缓的时机，一脚踹在膝盖位置，“咔嚓”一声，脆弱的软组织部分错位折断，即使这样，这东西也还是张牙舞爪的，他只好一棍子下去把这东西打翻了。
　　【任务剩余时间：1分钟整。现在开启倒计时，请注意计时器。】
　　计时器？什么计时器？江解羽一抬头，看见正对着大门，高耸到天花板的大理石背景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方形电子表，从59秒开始倒数。
　　才短短几分钟，他发现自己已经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被莫名其妙拉进一个真人恐怖而且恶心的逃生游戏的事实，准确来说，就目前这种游戏进程，他很难不立马接受。
　　对方一警棍砸了下去：“别愣神！”
　　粘稠的油质液体溅在他脸上，江解羽硬生生忍住了，一警棍捅在另一只张开的血盆大口里，松动的牙齿零零碎碎地掉下来，但那张嘴还是用腐烂的牙床和惊人的咬合力咬住了警棍，尖利的爪子伸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学着刚刚那人的姿势，蹲下身用背部力量一个背摔，用警棍把那东西整个摔了出去。
　　果然，人在绝境之下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无穷的。他之前还被嘲笑力量太弱，连尸体都抬不动来着。
　　他喘了口气，就见对方收回了本来应该是为了帮他的手，一边调笑了一句：“……还挺能打的。”
　　江解羽应对得非常吃力，立刻拔出警棍又捅进了另一只的颈侧大动脉，心脏停跳以后的血液已经不会喷溅，但仍然汩汩流了下来，此刻，大理石背景板上的秒数显示为“29秒”。
　　对方站在他左前侧的位置，并适当后退，不知不觉就把他挤到了墙角，虽然现在分秒必争，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到身前这个人似乎在有意地替他承担大部分火力。
　　他一脚踹开一只，用警棍替对方挡住了一只尖利的爪子，对方回过身来，挥到一半的警棍硬生生停了下来。
　　看得出来，即使他不出手，对方自己也能解决，但江解羽还是煞有介事地板起了脸，说：“不用谢。”
　　对方愣了一下，捏断了一具尸体的咽喉，尸液像腐烂的橘子一样爆开，分泌出一层粘液的头颅应声落地，然后挥了挥手：“要谢的要谢的。”
　　江解羽：？
　　下一秒，因为沾满恶臭血液和腐烂物而变得冰冷的手就拍到了他的肩膀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先跟你说声谢谢。”
　　江解羽怀疑这人知道他有轻微洁癖。
　　当然了，做法医治好了一半。
　　背后挤过来一团……准确来说应该是半团尸体，他分心没有注意到，那东西仅剩半截，一只手和一只脚依靠裸露在外的脊柱连接着，匍匐在地上，像煮熟的虾一样弓了起来，伸出爪子去够江解羽。
　　对方立刻顺着肩膀向下，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往自己身后一带，他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只见半截兄仅剩的脊柱已经被踩断了，只能无能狂怒地躺在地板上扭来扭去。
　　他身侧又咧开大嘴扑过来一只，江解羽立刻举起了警棍，对方却轻佻地握住了他另一只手，极为自然地说：“不用了宝贝，时间到了。”
　　江解羽觉得他此刻的语气比这些活尸本身还要恶心，强忍着一警棍挥下去的冲动，说：“松手。”
　　“好好好，无情的男人。”他松开手后退一步，然后把沾满不知名液体的手抹到腰后面，全蹭在那件外套上。
　　江解羽：……
　　好脏。这人的习惯怎么有点眼熟，总觉得哪见过。
　　对方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你以后也只能这样，就这个地方的环境你就别讲究太多了，活着就行。”
　　他别过脸，只见刚刚还尸山血海的，这会所有的活尸都消失了，但地上还有不少血迹尸液和不知名的可疑组织，像匆忙间忘记带走的行李，而大理石背景板上的电子钟也消失了。他平时忙得脚不沾地，完全没有时间打游戏，但要论这个游戏的试玩体验，绝对是负五星级别。
　　【任务已结束，该任务有一隐藏奖励，请择一玩家领取。】
　　随着广播一起播出了《好运来》音乐，乍一响起来给江解羽震了一个激灵，这游戏制作组怎么还怪恶趣味的。
　　对方推了他一把，笑了起来：“去吧。”
　　“我？”
　　“不然呢？”
　　他的头发很久没洗了，一缕一缕地塌着，眼睛下面有一团乌青，也是，在这种极端的生存环境下很难拥有整洁的外表，但不妨碍这张脸还算看得过去，江解羽定定看了他一会，他脸上立刻升起了一股期待：“怎么，爱上我了？”
　　“……没有。但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那股期待立刻消失了，转而是一种淡淡的笑意：“没有。你先去领奖励吧。”
　　“真的要我去吗？不是说只有一个人能领吗？”这个游戏里应该还有其他玩家，而且显然他进入游戏比自己早得多，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唯一的隐藏任务奖励，当然应该是给他的。
　　“对，你拿就行，别的不重要。”
　　【请尽快领取隐藏奖励。】
　　《好运来》的歌声骤然停止，冷冰冰的广播音无情地催促着，他轻轻推了江解羽一把，说：“去找那个护士，她是负责发布任务的NPC，跟她对话，说你要领取奖励就可以了。”
　　江解羽被推了一把，只能走到那个护士面前，这下他看清楚了，护士帽上确实是挂着一截看起来已经风干的人类内脏组织。她好像活着，又好像死了，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却在他靠近的瞬间，机械地微笑了起来：“您好，请问是否领取该奖励？”
　　他眼前立刻闪过一阵光芒，几行发着光的字浮现在他眼前，他瞪大了眼睛回过头：“给我？”
　　对方远远地站在原地，朝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
　　“礼物，算我送你的。”
　　“……我们之间好像还没有熟到可以送礼的地步。”
　　他仍然站在那里，呼出了一口长气，那么空旷的大厅，那么高的玻璃顶透下来的光都照不亮他一个人。但他歪着头笑得既欠扁又灿烂：“我一见你就爱上你了，所以想送你礼物不行吗？真的想谢我的话，要不先叫声老公来听听？”
　　江解羽：？
　　“我根本不认识你。”
　　“真无情啊，明明我们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任务一结束就不熟了？”
　　江解羽决定放弃跟他继续扯这个话题：“这上面说这是只有一个的奖励，给我，你确定？”
　　“尽管拿去。”
　　他回过头，还是沉默了一会。
　　【该任务的隐藏奖励将于10秒后永久取消，现在开始倒计时，请注意计时器。】
　　随着广播冰冷的催促，刚刚消失的电子表又出现了，这次的时间是从10开始倒数的，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作祟，江解羽只觉得这秒数倒数的速度未免太快了，甚至有冷汗顺着脊背淌了下来。
　　远远站着的人终于抽出手，急促地喊道：“解羽！快点！”
　　果然，他们俩是认识的。飞速倒数的时间没有给他纠结这一点的机会，他只能回头又确认了一遍：“那我选了？”
　　对方紧张地皱起了眉，轻轻“嗯”了一声，倒计时清零前的最后一秒，他好像说了什么，但江解羽没来得及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