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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虚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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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虚林外。
游仙门落脚在一处偏僻的农庄里,这里收容的不只有游仙门的人,还有许多受“神祇宗”残害的其他门派的弟子,南部武林中“神祇宗”一手遮天,他们暂且无计可施,活命都困难,更不要说去报仇,只能先躲藏起来。
大家聚集在一起,也只能可怜的舔舐着伤口,积攒着越来越盛的怨气与怒火。
“……神祇宗真就如此无法无天、不给人留一点活路吗?什么都要听他们的,所有人都得向他们臣服,都得给他们好处,不臣服就要死,九州武林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原以为他们是高在九天的神仙人物,却个个都比邪门歪道、奸邪恶徒还要可恨!”
“从前凡有不平不公之事,都有星河谷出面,明心宗在江湖上亦能够与神祇宗分庭抗礼,现如今,唉……只剩下神祇宗一家独大,神祇高在庙堂,星河谷明心宗皆要避其锋芒了。”
“咱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说帝都里如今是永昌公主在掌权,神祇宗新宗主从前便对公主恭维备至,公主得势,他自然也是要上天了,他是打算凭借着权力让神祇宗独霸江湖,谁敢去得罪他们?”
“我了解一点,朝廷不满明心、星河两宗势大,神祇宗一直都在打压两宗,为了避免祸端,镜宗主与令谷主这才要低调起来。”
“喻将军就这么看着师门受欺负吗?他也算半个江湖人,星河剑锋芒如今更在风诛、云啸之上,当初西境抗敌,江湖不少兄弟都跟着他投身到军中,情谊非比寻常,他就这么看着神祇宗这般横行无忌、祸乱江湖?”
“我说句实话,喻将军西境抗击赤漩,的确是英雄豪杰人物,可他如今在帝都身居要职,也是公主那一派的人,想必不会跟神祇宗宗主产生冲突,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倒是有可能,听四年前参加过星河会武的人说起过,喻尺夜跟那练清竹关系颇为亲近。”
“对他来说江湖兄弟哪儿比得过勋爵高位重要?他不管不问才是正常。”
“你们说,神祇宗与国师府一脉一体,他们如此行事,代表的是不是公主的意思?”
“公主怎么会管江湖门派?”
话题不断延伸,由神祇宗说到了当朝掌政公主,连“公主为了得位残杀其他皇子皇女”的说法都渐渐涉及到了——
永昌公主指使神祇宗横行无忌胡作非为,有可能是为了掩盖“追杀躲到南方来的某位皇子”的目的。
这些事情放在帝都谈论会很敏感,然而他们远在帝都千里之外的霖川,又处于遭受欺压残害的绝境之中,怨气不受控制地增长,言语也便不受控制,即便听来的各种消息并未证实、时间根本对不上,他们也忍不住要相信那就是事实。
不然神祇宗的举动无法解释,本是云端高不可攀之宗门,何故形如恶鬼惹人惧?
游仙门弟子等着与神祇宗本宗之人联络,没有细听众人讨论,眼见话题聊的越来越大,一个前日刚从聚武庄上下来的游仙门弟子走过来道:“诸位所知恐怕有误。”
“兄台这是何意?”
游仙门弟子把聚武庄上发生的事情如实讲述了一遍,道:“那冒牌神祇宗混淆视听,掩盖了本宗将他们驱逐的事实,假借本宗之名,在霖川图谋东山再起,练宗主已到此地,必会将这些恶徒铲除。”
众人听罢却是将信将疑,毕竟他们没见过练清竹,自己所受伤害却是事实。
临近中午,农庄的门被叩响,游仙门派人到门口谨慎察看,来人道:“我们是练宗主派过来帮你们的人。”
“神祇本宗?”
“正是。”
游仙门弟子面露喜色,打开门正要行礼,门前之人却突然拔剑:“狗东西藏的真是深啊!”
不对!
游仙门弟子已然明白过来这又是假冒的,忙要抽剑去挡,剑拔到一半对方的剑就到了面前,他根本躲避不及!
正这时,一人飞跃而来,一掌将那携着戾气的剑拍开,这人身后又赶来数人,皆与冒牌神祇宗弟子动起手来。
“尔等假冒我神祇之名作恶多端,实在可恨!”
待把人都逮了起来,晋离向游仙门弟子展示了信物:“师兄命我们前来相助。”
练清竹离开聚武庄当日便给暗中随行的神祇弟子传了一封信,要他们护着些被“神祇宗”欺压残害的人。
游仙门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晋离随他们入内,神色凝重。
一路过来他们已经了解到很多状况,有人在带动风向污化整个神祇宗,而污蔑神祇宗只是第一步,背后定然潜藏着更大的阴谋……谣言恐怕是要从南部武林开始,然后扩展到整个江湖,让那些曾经跟随喻将军上过战场杀敌的江湖豪杰对神祇宗、喻将军乃至永昌公主心生不满,这种不满、抵触的情绪会快速扩散,到最后原本因西境抗战对他们心怀崇敬的人都会心生质疑。
中镇、霖川距帝都太远,人们很难看到真相,而更容易被身边发生的事所影响,从这里发酵阴谋简直再合适不过。
“神祇宗”背后多半是冰禅教,那么控制了“神祇宗”的冰禅教又都有些什么目的?只为了污蔑吗?
晋离等人虽同行到了中镇霖川交界之地,却一直都是暗中行事,练清竹除了交代他们帮扶被“神祇宗”残害的宗门,还要他们探查冰禅教在霖川的势力,任务并不简单。
辨州。
辨州地处西南,位置稍显偏僻,距帝都更是有数千里之遥,一向容易被忽视,然近来霖川那边却对辨州府长官非常热络,投其所好送来许多珍贵之物,更论起两家祖上情谊。
辨州府知道宿怀行拉拢自己是什么意思,他手里握着一封书信,来回看了许多遍,始终犹豫不决,不知究竟要如何抉择。
“主人在担心吗?”
卓诩不可能不担心,自接了游仙门的急救信之后项柔便匆匆赶去了醉虚湖一带,醉虚林里有什么他不清楚,但直觉很危险。
他不好去拦项柔,也没有与项柔同行的武力,因此才会愈加着急。
好在还有人需要他的帮助。
“天要转暖了,南下需要经过醉虚湖一带的货队不得耽搁,都仔细些。”
“明白。”
醉虚林内。
折扇飞出,扫去了一片水雾,又飞回到拜遥手中,他的衣角上有一道鲜明的剑痕。
纵然不及往日巅峰时之实力,但他已重修剑术,能够以剑伤到他的人仍是凤毛麟角,这片林子果然不同寻常。
他看着眼前平静幽深的小路以及旁边一棵棵耸立如同巨墙的古木,微微皱眉。
越靠近醉虚林深处,感觉越是异样,这些林木不像是醉虚林原本就有的东西,生长的乱七八糟,毫无美感,但却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水雾中的毒.素便已足够让人警惕、吸引人的注意力,这种情况下会不由自主忽略树木与土地本身。
机关玄门吗?
姬随雁会在哪里?
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隐约的压迫感正逐渐加重份量,给人的心理和身体造成负担。
一重又一重,每经过一棵古木,危机感便深重一分。
这般危机压制会让人来不及应对随时出现的危险。
在他的脚落到一处石头上时,冷冽的剑气突然从背后袭来。
又来!
拜遥手中折扇飞了出去,如今他已不再用剑,但剑气可以凝聚于指尖,凝聚于他的折扇之上,足以对抗偷袭。
敢以剑阵袭击拜遥,当真是极有胆气!
剑有七把,在他们交锋的时候,周围的古木开始移位。
悠扬深远的箫乐击散了覆盖而来的迷雾,也击退了潜伏在迷雾中的阴戾恶.鬼。
镜心澜收起玉箫:“是真是假?”
“那些鬼.影吗?”束流觞蹲到一棵树旁,取出一把小刀划开树皮,“一半是幻象,一半是真实,真真假假,才是云遮雾罩。”
镜心澜俯身与她一起察看。
束流觞在她眼前弹出一点点粉末,镜心澜眼中之景瞬间变化,面前的古树变得盘虬曲折,现出本来模样,冬日竟也枝叶繁茂,却并不是霖川会生长的树。
“应是南疆所育的避阳青,四季常绿,可入药治疗风寒,”束流觞用指甲沾了一点树液,“但其本身却不是被当成药物种出来的,其枝叶都可制成迷.幻乱神的毒.药,也会散出具有致.幻作用的东西,南疆某些瘴气林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南疆?”镜心澜神色微动。
“不难想到,”束流觞取出一些汁水存到瓶子里,擦了擦手,“云遮雾罩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机关阵里融入了不少冰禅教的东西,瘴气弥漫,机关覆盖,这下当真是神魔来了也难解。”
她忽地笑了一下。
镜心澜疑惑。
束流觞:“我那小徒弟担心呢,特地让阿遥的人给我递消息说明她了解的醉虚林的情况,希望我可以解决这林中危机,挺有意思。”
“怎么说?”
束流觞:“有意思的是她这个人,小小年纪,装着乖巧温顺,实际无心无情的,竟也学会操心大事了。”
镜心澜沉默了一下,道:“你知道她的身份?”
“知道一点。”
“不在意?”
“我与她之间不过是一场随时可散的缘分,没有什么在意不在意的。”束流觞道,“收她为徒,也不算打破我‘永不为皇族人医病’的誓言。”
集闲七英中她好像最为固执,为了一句“闲云野鹤,不问尘俗”便当真不问尘俗了,但她又最能看开一切。
镜心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永远都做不到那么洒脱,否则也不会轻易被檀摩刺激出魔心。
“心澜。”束流觞看着她的眼睛,“你觉得都是你的错吗?”
镜心澜未语,但神色已经表露出了她的想法。
“世事阴差阳错,总是难达圆满的结局,谁又能料定每种选择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杏林仙不是洒脱,她身上常年缭绕着一种厌世感,仿佛厌倦这世间的一切,唯一让她还有点在意的大概就是集闲七英,她直白道,“倘若当年你违逆师门的意思,不继承宗门,不专心武学,一心只有越锦书,就一定会有好结果吗?人的变化不会是简单一个缘由促成,是他坚守不住自己的心,跟你,或者跟别的人关系都不大,你们之间唯一的错误是年少时都不够敞亮,假使当年肆意一场,哪怕最后分开,也不会尽留遗憾。”
镜心澜苦笑一声。
如何才算是肆意?
当年修有神祇正心与明心圣典的两大宗门首席弟子都太过矜持,自认在云端,不好下凡尘,哪怕是更贴近实地的她也是如此。
不愿坦诚感情,等到不得不放弃的时候,后悔已是无用了。
“他在干什么?”小朋问练清竹。
醉虚林中危险重重,但因为跟在练清竹身边,小朋又很是安全,现今就算是看到怪人怪象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几个时辰前见到的那个腰佩双刀的年轻人正浑身狼狈的在几棵松树之间左蹦右跳,猴子一样矫捷,也分外滑稽,但在这水雾氤氲的幽暗深林之中看来,又透出几分诡异。
“莫非又是机关吗?”小朋身旁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道。
明知危险还要探醉虚林的,除了为通冥幽兰和绝世神功,也有人是为了探险,或是听说此处有异而赶来行侠仗义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大多数人都低估了醉虚林,被外层的机关迷阵吓到之后侥幸逃出去已经算是非常幸运,更多的人根本逃不出阵法,只能往林深处探,结果越是深入越是绝望。
练清竹身后这一群便是路上搭救的人。
幻象中所见并非全然是假,有人就实实在在遭遇了藤蔓缠绕撕扯,险些肢体四散,有人遇到了千蛇阵,被数不清的毒.蛇围攻,有人则被古木中所藏的五尺飞旋长刀逼到重伤,或者是单纯困于迷.障,看不到尽头的荒草树木游移飘动,阻挡着视野,让人无论怎么走都找不到生路……偌大一个醉虚林,陷阱花样百出,又辅以毒.雾迷烟,绝顶高手在其间过一遭也很难不受重伤,一路走来看到的尸体没有一具完整的,对人的身体和心理都有着极为严峻的考验。
他们遇到练清竹搭救得以活命,又看他无所畏惧往前走,明知越往深处越是危险,还是忍不住地跟在了他身后。
练清竹头一次受到那么多陌生人的信赖和倚重,并无特别的感想,别人的恐惧和忐忑他会同情,但还不至于影响到自己的内心,他只会比较用心地分析踏过的每一处机关的特点,分析这些机关相互之间是否有联结、是否有一定的运转规律,并担心喻尺夜的情况。
“是阵。”练清竹观察着。
“那咱们去帮他吧?”浓眉大眼非常具有正义感,胆子也大,但是已经被醉虚林教训的谨慎起来,说这话的时候先要询问练清竹的意思。
“小心点吧,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另一个人担忧道。
松林之中的人还在猴子一般左蹦又跳,却怎么都跳不出去,手中双刀锋利,却不知该往何处使力。
众人隔着诡邪的水雾望着他,忽然感觉又是在看一处幻象,恍惚觉得这可能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而那双刀男子渐渐体力不支,动作开始僵硬了。
浓眉大眼越看越着急,想冲过去。
“他脚下的石头有问题。”练清竹道。
浓眉大眼顿住:“那该怎么办?”
“你们退后,谁都不许上前。”练清竹说罢便飞身往松林中掠去,身体如离弦之箭,却又轻若无物,他经过的地方,水雾的流转都不曾乱了轨迹。
大家都是在林子里吃过苦头的,谁也不敢冲动逞英雄,听到他的话,便都往后退了退,而他们之中除了小朋,其他人的实力其实都不差,有人便眼尖看到:“那里是不是有丝线?”
松枝之间纵横交错着极为纤细的白丝,水雾一挡,林木一遮,根本看不清,而这些白丝纤细却不可触碰,因为它们非常锋利,碰一下血肉都要分离。
被松树环绕着的双刀男子既要避免踩中下方的机关,又要小心空中交错的白丝,很是辛苦。
练清竹的眼睛也看不清丝线,但他可以感觉到丝线的存在,那便可以避开危险掠过去,将要抓着人时,双刀男子脚下一个恍惚,碰着了一块石头。
……太坑了!
四周松木上树冠剧烈一抖,无数松针飞了过来,锋利又纤细的丝线也开始变动缠绕而来,若是被它们缠上,顷刻间便会变成肉馅!
而那些松针也并不是真正的松针,个个都闪着幽蓝的寒光,其上定然有.毒。
双刀男子应急经验丰富,此刻却也被惊的僵住了身体,半点动弹不得。
生机只有险险一瞬间。
练清竹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将人提了起来,另一掌中真气化为锋芒,横扫而去。
退后的一群人现在才明白练清竹为什么要叫他们退后,他们刚才站的地方不可避免地被飞针扫中,地上的落叶都成了刺猬。
“这……还能出来吗?”
话音未落,那白衣男人便已提着人飞了出来,鬓发都不曾散乱。
虽早见识过他实力深厚,众人还是被惊的说不出来话。
双刀男子的手臂被丝线划了一下,鲜血直流,好在伤口并不深,但恐怕是沾了毒的。
练清竹看了看,有点发愁了,他的化仙散早就给大家用完了,而且这毒看起来似乎是化仙散解不了的。
大约是……所谓的南疆奇毒。
他只能先帮人运功尝试着把毒.素逼出去。
他在忙活着,周围的一群人也不敢闲着,时刻警惕林中可能降临的危险,那些玄门机关不是僵死不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侵袭到眼前。
有人惊慌恐惧积心,忍不住骂道:“神祇宗无耻险恶至此,究竟想干什么?”
为行侠仗义而来的侠士们,目的便是为了讨伐近来在南部武林为非作歹的“神祇宗”,一听说“神祇宗”扎根在醉虚林里,他们便奋不顾身赶来了。
而他们所知的“神祇宗”依然是非常混淆的,连躲在醉虚深处的究竟是练清竹还是越锦书都分不清……这自然也是被人刻意引导。
一人怒起,其他人也忍不住出声,把各自所知的消息拼凑在一起,拼出一个“誓要铲除神祇宗,匡扶正道”的结论,不由自主同仇敌忾起来,这其间自然也有不同的声音,明白南部武林的神祇宗并不属于神祇宗本宗,但是人们在忧惧的环境里需要发泄怒火,根本不愿意相信不同的声音。
同仇敌忾过了,还是要操心眼下的生存,浓眉大眼见练清竹给双刀男子运功结束,才想起来问:“恩人武功高强又心善,这一路多亏了您,不知恩人如何称呼?我们记在心里来日也好报答。”
小朋也才反应过来青玉公子的名字应该是假的,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那仙气飘飘、神骨玉颜的男人轻轻一笑,道:“神祇宗,练清竹。”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