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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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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顿在正堂门槛上的老者正是神祇宗静心道远四大长老之一的静使,帝都一番变故,原本追随越锦书的其他长老都改投到了练清竹面前,毕竟他才是大国师认定的少宗主,且太子已经势败,跟着越锦书没有出路了,当时唯有静使不曾出现,他跟着越锦书参与的事太多了。
他原本只有四五十岁,却不知为何白发苍苍,恍似七八十岁的老翁。
很是古怪。
静使神色复杂,又道:“拜见宗主。”
练清竹看过山庄内满地的血腥狼藉,眸中划过冷意:“神祇授尔以奥义,便是让你们这般为祸人间吗?”
静使心生惭愧,道:“初心……是为筹谋东山再起,可很多事情都不受控制。”
练清竹:“谁在控制你们?”
静使:“宗主既已到此,想必了解不少背后因果了。”
练清竹面无表情:“越锦书在何处?”
斗篷人也看了过来,关注着这个问题。
静使的表情很痛苦,他正要开口,喻尺夜忽然出声:“清竹小心!”
正堂内飞出数不尽的暗针,星河剑气挡了大半,练清竹挥袖扫去另一半,静使却无法防备,一根暗针正中眉心。
“混蛋!”喻尺夜飞快提剑追了过去。
针上有.毒,静使的脸色很快发紫,这种情况化仙散也救不回来,练清竹还未开口,那斗篷人突然跑了过来,晃着静使道:“越锦书躲在哪儿?!”
静使的目光已经涣散:“醉虚林……大公子没有了魂灵,他已经不是自己了,他被……”
言未尽,气已绝。
果然是醉虚林吗……斗篷人捶了一下地板,手背上青筋凸起。
喻尺夜回来,道:“是机关,人跑了。”
正堂前香炉里被斩断的香烛依然断断续续燃出烟雾,深山里的山庄难见日光,尽被阴影笼罩,眼前的一切都笼着一层神秘又危险的色彩。
练清竹抬首看向香炉后的石柱,目光又掠向聚武庄庭院广场四周的几根柱子,隐隐想到了什么。
天柱折,地维绝……
“喻将军……”重伤的曲恒被弟子搀扶着爬起来,急道,“这座庄子原本是我游仙门的产业,已经……已经被改造的与从前大不一样,恐怕有异,赶快离开!”
他伤势太重,已是气若游丝,喻尺夜找出随身携带的伤药,那是神祇宗特有,效用极佳,他正要递过去,却忽觉脚下一阵晃动。
深入山间的风突然嘈乱而无序,屋檐古木上的积雪一块一块滚落而下,周围建筑上传来沉重的闷响,聚武庄正堂之前的宽阔广场上现出一条裂痕,裂缝细细一条,从脚下铺展到肉眼无法捕捉的无限尽头。
“清竹!”喻尺夜第一反应是奔向练清竹。
练清竹回眸与他对视,两人都想到了同一种东西。
还不待他们有任何交流,裂缝突然膨胀开来,聚武庄成了一只庞然大物,广场上的裂缝是它的巨口,巨口嘶吼着张开,似是要把天地万物一起吞噬进它的腹中。
广场周围的几根石柱诡异地移动,而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在崩毁,古木移位,正堂裂开,随着裂缝扩大,所有的房屋都开始塌陷,山庄两侧的石壁也轰隆吼叫着滚下巨石。
而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没有逃脱的机会。
随着一声巨响,庞然大物的巨口化作一个深渊,屋舍、树木、巨石、积雪全都要坠落其中,人在其中显得渺小至极,没有落脚点,来不及借力飞出去,再好的轻功也来不及反应,因为这仅仅是一瞬间发生的变故,人们连惊惧都来不及展现在脸上,下意识的惨叫都显得迟钝。
这迟钝放在修武之人身上不应该,定然是方才的毒香发挥了作用,他们的身体早已不如往日灵敏。
难道是必死之局?!
“啊——!”
巨石下落的速度比人更快,游仙门的一名弟子眼睁睁地看着一块石头罩在自己上方,遮天蔽日,不见生路。
而后一道清亮的剑鸣穿透倒塌崩毁的沉重声响,灼目的剑光迅疾扫过,石块因剑气冲击而出现裂痕,虽未崩裂,好歹算是被冲击的偏离了坠落的路线。
没办法使出全力……喻尺夜踩着一块下落的石头借力,连忙往下去看,练清竹已经飞身过去把那名弟子捞走了,而另一边原本搀扶曲门主的弟子自顾不暇,重伤的曲门主处境危险,眼看就要撞向一面坍塌下落的墙壁,危急关头斗篷人飞速掠过去,将曲门主救了下来。
然而这样只是杯水车薪,他们救不了所有人,自己也只能尽力闪避着坠落物而无法扼制坠下深渊。
喻尺夜向练清竹喊道:“莫非是天折地绝?!”
他只在练清竹手下弟子编成的《璇玑百图》上看过一次便记在了心里,因为他知道练清竹不会只是因为无聊便让人收集天下机关玄门之术编录成册,他一定是有所打算的。
最初一心修习神祇正心不闻外物的神祇宗少主悠然随性、超凡出尘,对世间万物好似都不怎么在意,那是他最接近世人固有印象中“神佛”之相的时候,后来被种下了魔心激出了魔心的神祇宗少主疯魔无状、残虐暴戾,对所有的人和事都充满了恨意,那则是他最接近人们固有印象中“妖魔”之相的时候,“神”“魔”只在摇摇欲坠的一念间,当他接纳了两种自己,便落到实地变成了凡尘中拥有七情六欲、黑白两面的练清竹。
当他压住魔心之时,他甚至可以原谅任何人,但这不代表他就愿意束手无策接受所有恶意与攻击,他也不可能永远都压抑着自己。
逃离皇都的越锦书随时有可能成为隐患,而过去的几个月他要忙着平衡自己心中的“神”“魔”,忙着料理国师府诸多事务,忙着像师尊那般进入朝堂辅佐主君,他无法分身千里去找越锦书算账,但也不曾松懈过,越锦书可能发生的变化,越锦书手中的力量,他都要了解一二,曾经效命于越锦书的涉水殿与璇玑阁自然不能略过,涉水殿孔恨□□,璇玑阁从始至终则神秘非常。
不大顺利的是,中镇霖川之间浮起足以覆盖天地的迷雾,将越锦书本人隐藏了起来,谁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谁又会在群山之中为他们设下陷阱?
没错,陷阱,从他们一开始遇到自称神祇宗弟子的劫匪,到后来挟着那早已叛逃的神祇宗弟子登上聚武庄,就是一步步踏入了专为他们设下的陷阱。
有人想在这里杀死他们,那些人清楚他们的实力,知道没那么容易成功,因此耗时耗力用上了璇玑阁密藏的独门机关术——天折地绝。
喻尺夜看到《璇玑百图》后曾与他讨论过:机关玄门号称可以独掌乾坤、笑傲神魔,为何却极少用于实战?
很简单,因为需要充足的条件,可以让机关术发挥作用的不会是简单便捷的一把剑一张琴,譬如眼下,整座聚武庄都被“神祇宗”改造成了天折地绝,一旦陷于其中,神魔也难以挣扎。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香炉里飘出的轻烟含着毒.素,若非他们有仙医所赠之化仙散,此刻恐怕已然手脚无力,落于天折地绝的深渊之中被坠落的巨石废墟给砸死了。
然而当下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许多无辜之人被牵涉其中。
他们没有中.毒,凭着轻功勉强可以避开坠落的东西,却总有力竭之时,何况机关会有变化,天折地绝之中绝对不止一个深渊那么简单,下面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众多未知的危险。
耳边传来惨叫声连连,练清竹踏上坠落中的香炉的顶端,抬眼望着深渊附近不断变换位置的石柱,视野不清晰,看到的景象便更为繁乱。
既为密藏之术,便极少展现于人前,凭借着神祇宗天下第一宗门的力量所搜集到的蛛丝马迹再由练清竹进行推演,不可能与真正的天折地绝完全一致,但他脑海里已经呈现出变化的模型。
凡为机关,必有运转之核,凡为玄门,必有破解之法。
天倾西北,而地不满东南。
“尺夜!西北方位石柱顶端,等我信号!”
喻尺夜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提剑踏过轰隆飞下的碎石,竭力往西北方位掠去。
“东南方位石柱底部,劳烦阁下!”练清竹又对斗篷人喊了一句。
斗篷人正扛着曲门主,眼下危机时刻不疑有他,飞速往东南方掠去。
而练清竹自己则飞身朝下,踹了一脚香炉,借反冲之力飞往“深渊”深处。
自聚武庄广场上现出裂痕到现在也不过是短短几瞬,所有的决定都是在匆忙的思考中做出,而他们没有任何时间用来犹豫,一切都是凭靠着直觉。
天折地绝之中果然会有不尽之变化,深渊不是无底,越往下落越是能感觉到一种紧迫的危机感。
周围不断有人落下来。
天旋地转,空间不断地扭转、错位,很容易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练清竹已经不能视物,他就干脆闭上眼睛,经历过五感尽失,耳朵恢复之后他的耳力变得极为灵敏,可以听得出细微的声响变化。
而深渊底部之变化更为庞杂,石壁聚拢意图积压他的身体,暗藏的飞针毒刺出其不意袭来,空间扭曲带来的浊风扑向他的面门。
千变万化中唯一不变之处便是天折地绝之核心,练清竹的耳朵捕捉到了繁杂声响中的安静一点。
喻尺夜早已不会冲动行事,他理智且沉稳,他绝对相信练清竹,所以他会毫不犹豫提剑行动,练清竹对事物总是会有最通透最接近真谛的见解,他熟悉事物也总是很快,他可以用最少的时间把神祇正心领悟到极致,他也可以磨炼出天下无双之琴技,他甚至可以把饭菜做的很好吃,找到最好喝的酒,因此,他也一定可以找到破解天折地绝之法门。
从深渊之中冲出来很不容易,若非有星河霸道强悍之剑气劈碎乱石斩出一条路,他恐怕靠近不了深渊边缘的石柱,喻尺夜落在地上,身上擦了不少伤,由此可见,在他之后落到东南方位的斗篷人实力绝不简单,他手中之刀定然也是一把神兵。
石柱仍旧在快速变换不停,阻拦着前路,它们或许正是为了阻拦深渊之中的人出来,警告着他们即便冲出深渊,也难以逃出石柱阵。
喻尺夜等着练清竹的信号。
突然,乱无章法的石柱阵停了一瞬,喻尺夜抬起星河剑迅速往西北方位石柱顶端斩去,同一时间,斗篷人挥刀斩向了东南方位石柱底部。
需有名刀利剑,再辅以强劲剑气方能将诡异移位的石柱劈毁。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结,轰隆不停的山石滚动之声猛然停下,深渊之中的千变万化也戛然而止,所有石柱轰然炸开,崩裂成碎石。
喻尺夜转身一跃而下,往深渊底部奔去。
练清竹破坏机关核心之后就片刻不停地接应坠落下来的人,给他们服下化仙散,并引他们到机关核心附近的石洞里暂避山石滚落的余波。
有人随身带着火折子,将其点燃照亮深渊底部,发现“深渊”并不算太深,这里原是游仙门为了以防万一建的地下通道,竟被人利用设下了各种险恶的机关,而因破坏机关的三个人行动神速才让更为危险的景象没有机会出现,但天折地绝机关启动时崩毁的山石和房屋废墟仍是让许多人死伤。
喻尺夜落下来,跃过废墟,几步冲到练清竹面前,将他紧紧抱进怀里,确认了练清竹无事,一颗心才放下来,两人找出身上所有的伤药给众人包扎。
游仙门弟子熟悉地形,知道通道的走向,果然在坍塌的机关洞后面发现一条可供两人通行的小路,众人相扶着走过去,一路提防着随时可能降临的危险,小心翼翼走到了尽头,他们找到暗门,打开来看,眼前是通往聚武庄的深长石阶,他们已经在半山腰处,斗篷人没有像喻尺夜那样从“深渊”跳下去,他扛着曲门主直接从聚武庄下来,正在石阶下等着,也是伤痕累累。
游仙门众人连忙奔过去,曲门主伤势过重,气息微弱,他望着斗篷人,又望向喻尺夜和练清竹,想说些什么,却已是无力开口了。
“门主!”
游仙门弟子皆悲哭出声。
一番舍命厮杀波折起伏,却终究没能换来如意的结果。
斗篷人握住曲门主的手,低着头沉默不语。
喻尺夜和练清竹的脸色都不好看,喻尺夜是惋惜,练清竹则是自责,游仙门毁于“神祇宗”手中,无论那是真正的神祇宗还是假冒的神祇宗,他都有失责不察之罪。
游仙门弟子痛哭道:“神祇宗到底是为什么?为了对付我们竟毁了整座山庄!”
其他门派弟子也是惶惶而震惊,今日那场面实在是骇人,他们面对“神祇宗”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何至于还要设下如此恐怖的陷阱?
“对付你们自然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斗篷人沉声道,“可若要对付定平将军与神祇国师,就很有必要了。”
“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聚武庄本身便是一个局。
斗篷人似乎不愿多言。
“喻将军,”游仙门弟子转向喻尺夜,“敢问将军之剑为何现身于此山中?”
无论是作为正道星河谷弟子,还是作为除大黎边境之危的定平将军,喻尺夜这个名字都会让大黎子民从心底不由自主地去信任,他手中的星河剑已是人们心中默认的正道之剑,就在刚刚,他们也看到了此剑之强。
游仙门处境艰难,求助无门,眼下门主又去世,正是走投无路之时,急需抓住一抹希望,他们相信帝都里身担要职的喻将军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聚武庄涉足江湖纷争。
再看向他身旁的男子,心情又很是复杂,因为从那大长老的口中可知这年轻人正是神祇宗宗主、当朝国师,这个人却又和他们印象中的千差万别。
喻尺夜抹去脸上易容的伪装,道:“此番是我们连累了诸位。”
说罢行礼致歉。
“将军言重,”众人忙道,“此为神……聚武庄所引之祸,没有今日一遭,我们也难逃厄运。”
喻尺夜道:“你们对聚武庄了解多少?”
游仙门弟子愤恨道:“难以撼动。”
“据说他们在帝都有依仗,在中镇以南,也有霖川郡王庇护,寻常人不能撼动他们一分一毫,只能忍受欺压!”
听他们提及霖川郡王,喻尺夜和练清竹并没有感到意外。
喻尺夜道:“你们所知的神祇宗并非真正的神祇宗,他们是戕害同门的叛徒,早已被本宗逐出宗门,利用你们不知道详情狐假虎威、坑蒙拐骗。这位正是神祇宗宗主。”
众人看向练清竹,心中仍是复杂忐忑,但他们方才已亲眼目睹神祇宗内部有异,神祇宗主还出手和喻将军一起摆平了危机,救了很多人,所以他们相信喻尺夜的话。
“将军和国师大人来此,莫非是为了惩戒叛徒?”
练清竹点头,并俯首抱拳以致歉。
他已不再只因为喻尺夜才能真切感受到百态万情,他自己就看到了众多的痛苦,他无法再“飘”在天上悠然随心不问尘俗,他的心也早已融进了世间百态。
“我必查明一切,还诸位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