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异象 ...
-
路不好走,拜筝跳下马,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转头看了眼龙晨,发现这丫头的眼睛里果然有笑意,她无奈地又裹紧了些:“别笑了,这可是我嫂嫂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龙晨:“嗯,心意难得,千金难买。”
就是格外丑了些……拜家嫂嫂新学了刺绣,都在给拜筝做的衣服上练手了,鸳鸯蝴蝶蜻蜓绣了一群,拜姑娘穿着格外的喜庆,她明明很难为情,却还是穿在了身上。
拜筝:“那你还笑?”
龙晨:“我笑的是你的局促与可爱。”
拜筝叹气:“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是那么坏心眼的小丫头。”
龙晨:“我一开始也想不到潇洒的拜女侠私底下那么散漫。”
“我一直都是个懒人啊,”拜筝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山林,“这种寒天就应该滚在被窝里睡大觉。”
虽说已通过书信确定拜遥没有出什么事,可她自见过孔恨江的死相之后心里便放不下了,起了新的劲头,心里存着疑惑,总想弄个明白。
两人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龙晨道:“现在回去也不迟。”
拜筝转向她:“我一直拽着你,都没问过你的意思,龙晨,你是不是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龙晨顿了一下:“我的一个病人……她的病情恐怕会有反复,我需得去看一眼。”
拜筝道:“简单,冒完这趟险,我陪你一起去。”
龙晨笑了笑,没有拒绝,可也没有答应她的提议。
白雪覆盖,尽显天长地阔,因此路上若是有了什么区别于白色的东西便会格外显眼,拜筝目力强,盯着前方眯了一下眼睛,提剑飞快奔了过去。
雪地上躺着一个人,伤痕累累,气息虚弱。
拜筝蹲下来,看了眼他的武器:“阁下从哪里过来?发生何事?”
“……七剑奴,八生鬼……”
声音很低,听不清楚。
龙晨也跑了过来,俯身探脉,对拜筝摇了摇头。
没救了。
“……醉虚林,不可入……”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拜筝神色困惑,其实这一路过来,困惑的感觉与日俱增,如今身在这茫茫雪林之前,尚不曾踏入,便已似被迷雾笼身。
人已经没气了。
龙晨变得谨慎起来:“先等上两日如何?拜前辈不是来信说他会赶过来吗?”
“又不是小孩子,不能什么事情都要靠着大人引路啊。”拜筝握紧剑柄,“何况都已经走到了跟前。”
她的实际行动总是不同于她表面上的散漫,嘴上说不觉得自己有天分不知道自己能否练好风诛剑,实际既刻苦又认真,从不在剑上怀疑自己,而今也是,抱怨说在家里睡觉更好,可骨子里的那股劲头又藏不住,叫嚣着让她去冒险。
龙晨没有再劝。
“我……”冷风阵阵吹着,雪粉扑在脸上眯住了眼睛,拜筝拍了拍,又看了一眼雪地上死相凄惨的尸体,再转向龙晨,突然醒悟过来她不是一个人。
她自己怎么样无所谓,但不能真的拉着龙晨犯险。
“你说的有道理,情况都没有弄明白,咱们等上两天再说。”拜筝道,“先找个地方住着。”
还有尸体,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两人都不认得这人是谁,只能从行装上判断他应当是一名游侠。
拜筝四处看了看,在道旁一棵树下用剑挖了一个坑,龙晨帮忙,两人合力把游侠埋葬,因不知晓其姓名,也便没有立碑。
龙晨以树下的积雪掩住痕迹,心想:这世上大概没有任何轻松的生存,无论身在深宫还是身在江野,都有可能随时丧命。
她听到了几道不同寻常的风声,而拜筝未曾收起的剑已然挥出,剑风将突如其来的偷袭击退。
她们被包围了。
拜筝:“七把剑?”
龙晨:“七剑奴?”
两人对视一眼,龙晨很冷静,拜筝亦是神色未变,一如往常迎敌之淡定,她手中的剑支撑着她的底气。
然而随后她们就又感觉到了异样,在那七名剑客围攻而上时,脚下开始颤动,树上的雪粉簌簌飘落,紧接着天旋地转,山路、林木、天空……眼睛里的一切事物都开始错位。
碧落倾于沧海,龙宫现于尘世,巨山崩塌,天柱折毁,所经万物皆覆灭,入目唯余空苍茫。
除了西境及西北牧苍道外,大黎各州府没有什么强劲的兵力贮备,这是往后所需重视的要事,过了中镇虞地,霖川以南则更为混乱,近些年朝廷盯着西与北,无暇顾及此处,致上下无序,上一次有整治的动静还是四年前永昌公主深入南疆平乱,平乱并不难,但因为太子一方的阻挠,没有取得什么有效的成果,在朝廷倾力对付赤漩强敌时,整个中镇以南的辖治都变得更加松懈,霖川郡王守在那里,跟一个摆设没什么差别……
喻尺夜注意到练清竹睡梦不安,遂合上书册,正想把人揽到自己怀里,练清竹睁开了眼睛。
“噩梦?”
“嗯?”练清竹撑着额头,把方才枕着的《璇玑百图》抽出来放到一旁,别有意味地瞟了一眼,问道,“大黎上一次地动在何时何处?”
喻尺夜:“我记忆中是没有的。”
练清竹按着太阳穴,真正清醒过来:“国师府中倒是存有记载,虞地十万山,上接虞州,下至霖川,偶有地动之象,最近的一次当是二十年前。”
“梦到了?”
“很不祥的梦。”练清竹给车窗开了一条缝,冷风劈头盖脸钻了进来,飞雪袭面,而万物寂白,他微微弯了下唇角,“也很有趣。”
喻尺夜靠过来,撑着车窗跟他一同看外间的风景:“莫非会应验?”
“只是一个梦罢了。”练清竹自袖中取出久未用过的玉帛片,随手撒在旁边的案几上。
喻尺夜关注着,等着他说结果。
练清竹脸上的神色并未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对卦象说什么,意味深长道:“你我此行是为游玩赏乐、休养身体,莫挂心杂事。”
冰雪寒天出门赏玩,不得不说他们很有情.调。
喻尺夜关上车窗,提过炉子上的水壶给两人的茶碗里都添了热水,笑道:“我险些忘了。”
练清竹随意摊着,抬起腿,赤足点了点他的心口:“我方才入梦,你在忙些什么?”
喻尺夜捉住他的脚,勾了下脚心,练清竹怕痒,缩了缩,喻尺夜不给他逃,轻轻揉.捏着,说了霖川以南,又道:“羌兀兵马渐强,这阵子他们国内王权更迭,无暇对外,就怕新君上位,要兴兵动武以立威。”
“西北吗?”练清竹眯着眼睛,享受他的伺候,懒洋洋道,“兴兵动武非一日之事,尚未到跟前,不急着忧虑。”
喻尺夜点头,又道:“另还有那封战帖,江湖上寻人试剑切磋并不是稀奇事,连自己姓名都不提就很奇怪了。”
“当今武林有实力向你邀战的人并不多。”
经过星河谷血战、边境三年御敌、宫墙之下对阵韦复一以及皇都之中的武镇群臣,星河剑之威名传扬于天下,名气更在风诛与云啸之上,有实力向喻尺夜挑战的人并不多,敢于向定平将军挑战的人则更是凤毛麟角。
尤其放在当下这种节骨眼上,甚是耐人寻味。
这种处处透着古怪的战帖喻尺夜本来没必要理会,可他既然出都闲游了,拿着战帖探一探虚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单论这把剑,尚不是武道最强。”
他也不会单纯地追求星河剑的强大。
喻尺夜学着练清竹的轻松:“此番既是要玩乐,便好好玩。”
练清竹抽回腿,把另一只脚戳进他怀里:“难得如此闲暇,倒可以静心探讨武学,其实姬随雁的话不无道理,天下武学皆可互为参考,你我两宗未尝不可。”
喻尺夜继续给他揉着,道:“我们岂非一直如此?以琴伴剑,以剑慰琴。”
“是啊,”练清竹愣了愣,恍然大悟,缓缓笑道,“确然如此,是我不通透了。”
他坐起来,要去捞喻尺夜的腿。
“哎,我就不用了吧!”
“尺夜怕什么?”练清竹拽住他的脚,慢慢把裤管掀上去,目光缠.绵地看着他的眼睛。
然后把吻落在了他的脚踝上。
喻尺夜受不了这场面,脑袋一下就热了,其实这种情况他再熟悉不过,毕竟练清竹这个人总是无时无刻不对他散发着吸引力,无意识撩拨,有意识撩拨,时而神色清澈,时而又刻意魅.惑,他本该早就习惯了,可还是会随时随地因为这人的一个眼神就缴械投降。
练清竹的瞳色比常人要淡一些,在阳光下看会有几分琥珀般的光彩,而马车内没有灯烛,观之便犹如清泉静潭,因眼神不好又添了些许朦胧,显得他这个人清澈而懵懂,内里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褪下仙神的伪装,显露妖邪的模样。
他刚要干坏事,喻尺夜也做好了准备,爽快地打算配合他的时候,马车剧烈一个晃动,突然停下了,外面传来呼喝声,马蹄踏雪阵阵,他们被围了起来。
“何人猖狂?”车夫喝了一声。
“废话少说!留下钱财,饶尔性命!”
方才那一下突然,练清竹没稳住跌到了喻尺夜身上,脑袋磕到了他的锁骨,喻尺夜连忙扶着他,凝眉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练清竹抬起头,竟是道:“出门在外,少惹麻烦为好,破财消灾吧。”
“是。”车夫应了一声,遂掏出银袋子给劫匪。
劫匪不满足道:“这么点钱打发谁?马车里的东西都留下来!”
也暴.露出了更为阴.毒的本性,手中刀剑寒光凛凛,即使是在车厢里也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森然的杀意。
“看来这趟悠然的旅程避免不了波折了。”练清竹道。
“稍等。”喻尺夜揽着他坐起来,让他靠着软枕,练清竹随即没骨头似的瘫着,眼前人则已不见了踪影。
喻尺夜足尖踏在马背上,飞跃而出,直接飞向为首之人,并未带出星河剑,以双拳对冷刀,夺其手中刃。
他对待每一个对手都很认真,并不因其力量不及自己而松懈,若确定对方之恶意,手上便会毫不留情。
利刃解决了众匪,长刀劈向了为首之人脖颈,这匪首无力抵抗,急忙喊道:“不要杀我!我是神祇宗之人!”
喻尺夜顿了一下,练清竹撑着车门看过来,淡淡笑道:“有意思。”
喻尺夜看了他一眼,刀刃往下压了压,对匪徒道:“你以为我会怕吗?”
“神、神祇宗是天下第一宗门!高手如云!”匪首急于加重自己的份量,“你若杀了我,神祇宗不会、不会放过你!天涯海角,皆、皆无退路……”
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那刀锋挨的更近了些,也因为有人眨眼之间便逼到了他跟前。
练清竹抓住匪首的手腕,匪首粗壮的手臂上顿时青筋暴起。
“神祇宗?当真吗?”
血管将裂的痛苦袭向四肢百骸,匪首脸色憋的青紫,痛苦道:“是、是……”
“神祇宗本宗位于皇都,在外的弟子不过百余人,竟不知还有人做起了匪徒,”练清竹道,“你在谁的手下?”
匪首:“大长老……”
练清竹:“此人姓甚名谁?”
“不知……”
练清竹:“你并未拜入神祇宗,只是依仗了这个大长老的名头狐假虎威,是吗?”
“是……是,大长老说只要、只要我等为他做事,他日便可拜入神祇宗门下……”
练清竹放下他的手臂,对喻尺夜道:“晋离的担忧成了真,在我无暇顾及的地方,有人假借神祇宗之名胡作非为,纵有心拔除,也总有无法兼顾之处。”
喻尺夜一刀结果了匪首:“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能让他们污你的声名。”
“既为恶疮,便需割除。”练清竹飞身踏上马车,回首对他道,“走吧,我们的闲游才刚刚开始。”
喻尺夜甩掉长刀,跟上了他。
难得如此闲兴,可以重游江湖。
“这天儿真是怪啊。”
掌柜拨着算珠发出感慨。
十字峰北边有一家尘来客栈,处在中镇虞州境内,距醉虚湖、霖川都很近,附近多山多水,又有醉虚之盛景,春夏之时经常客满,冬寒之日则会清寂一些,如今冰雪寒天理应万籁俱寂,可这连日的雪天本就叫人奇怪,冻的人手指头都不敢露出来,更为奇怪的是,明明天冷地滑,此间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客栈里几乎日日满客,掌柜囤的米粮都快要不够用了。
掌柜拎起卧在柜台下面偷懒打瞌睡的少年:“小朋,给客人添酒去。”
小朋揉了揉眼睛,爬起来,用布巾垫着,拿起炉子上烫好的酒,去给客人添杯。
他人小脸又嫩,没谁会留心到他,大家都为着自己的事情心事重重。
外间风雪呼号,悄声之语便不会传至方寸之外。
角落里的一桌人说话时尽量压低着声音,神色却掩不住兴奋:“当真如此?通冥幽兰就在这一带?”
“消息确凿,这奇花有延年益寿之效,帝都有富商悬赏,一朵幽兰可换万金,只要能够找到一株咱们就发了。”
与他们相距不远的另一桌几人应是江湖武人,耳力极佳,听到些许言语,面上露出讽笑,却也很谨慎道:“传说得通冥幽兰可修成绝世神功,几大宗门暗地里都在寻,就连那神祇宗也是如此,你我齐心得此奇花共享,何愁来日不能笑傲武林?”
稍远一些,柱子后面的一桌人应也是江湖人,毕竟江湖武人的气质往往跟常人不同,这两人眉间皆有愁绪,叹气道:“南疆有冰禅教,其门人常在南部武林出没,挑事生非,本就搞得人心惶惶,如今又有神祇宗仗势欺人,根本没有我等小门小派生存之机。”
“碰不得啊,神祇宗有权有势,弟子遍布天下,代代宗主皆国师,听说新上任的这个宗主极为乖戾阴险,他恐怕是要依仗着权势,让九州武林都成为他的囊中物。”
小朋缩着脖子,转到楼梯旁一桌,这几个人看起来很是危险,长得五大三粗,个个身旁倚着宽刃长刀,说话时脸上皆有戾色:“这话是真的?加入神祇宗有这么简单?”
“当然。”他们之中却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压低着声音道,“无所谓你怎么得来,只要上奉足够多的金银,便可见到大长老,成为神祇宗弟子,从此背靠天下第一宗门,升官发财、享乐无穷都是简单事。”
小朋添完酒,经过他们旁边尽力放轻脚步声,心里发慌,好在这些人没有注意他,他便又静悄悄地上了楼。
二楼人就少了些,栏杆旁的一桌只坐着一个人,兜帽遮着半张脸,喝酒都不露出来,只能看出他体格强健,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
东边靠窗的一桌人气质上较为和善一些,穿着也讲究,像是富家子弟出门游玩,有人添酒,他们抬掌行礼道谢。
看来大家并不是注意不到客栈小伙计,只是很多人不在意。
他们不当着小伙计的面讨论,待人走远方道:
“主上有令在先,我们在此等候,不可轻举妄动。”
“可是那林子传的实在邪乎,主上一直没消息,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先等三日。”
西边靠窗的人看衣着行囊像商人,两人皆穿锦袍,衣饰很是华丽耀眼,他们不怕冷,竟然开了窗户一角看外面的风景。
小朋过去添酒,趴在窗口的男人回过头来问道:“肉饼还有吗?可否再来两个?”
他旁边的男人道:“若是还有热汤,也来两碗。”
小朋正要回答,楼下“咚”的一声响,木门被风吹开了。
掌柜冻的一哆嗦,赶忙去关门,跑到门前,却是惊叫一声,打断了客栈里所有的悄然言语。
门外躺着一个人,浑身遍布伤痕,血污漫开,腥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