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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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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转凉,夜里的风已经有了令人沁骨发麻的冷意,喻尺夜把厢房的门窗都关好,喝过近些日子例行要喝的治愈内伤的汤药,坐在灯烛下阅看白日里没能处理完的公务……看的头疼,谁来告诉他卫城军统领为什么还要跟那么多文书打交道?
以前在西境文字方面的东西多是永昌公主处理,他不是不会,是觉得麻烦。
练清竹沐浴出来,湿哒哒地拖了一地的水渍,喻尺夜立即不看公文了,把他按到榻上坐着,给他擦拭长发。
水珠落到掌心,练清竹握住了:“我手心有东西。”
喻尺夜答:“一滴水。”
“只有一滴吗?”
“嗯。”
“这么看来,触觉恢复的还不错,”他抬手去够喻尺夜,从锁骨到下颌,又轻轻往上,“我知道你的皮肤在我掌中的感觉。”
喻尺夜低头去吻他的手心。
练清竹道:“热,也软。”
喻尺夜便顺着手心一路亲.吻,与他接触。
隔着一层衣料的手臂、肩膀。
再到胸.膛、锁骨。
渐渐往上。
练清竹很认真地感受着他唇上的温度,他知道自己仍旧无法凭身体完全感知一切,因而更加珍惜。
喻尺夜一如既往地给他体贴和温柔,“外硬内软”对他来说是最贴切的形容,他对待敌人有多么冷酷无情对待练清竹就有多么耐心周到。
这般平静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很难得,或者说,从三年前花江园一事后,他们终于重获了相守时的平静。
既有绵绵温柔,长夜便少不了许多乐趣。
只不过,现如今的练清竹似乎没有了从前的那种谦让,野心霸道时居多,且还要用有些无辜有些可怜的语气道:“我这个样子,尺夜可以让让我吗?”
双目无神,眉宇之间却透出一抹勾.人心魂的邪气。
让人无法拒绝。
喻尺夜:“……”
让!不让不就是禽.兽了吗?
……
我在这世间重要的人只有你了,感知不到你的存在我会很难过。
或许在姬随雁眼中练公子总体还算是个比较风雅的人,因此整个青竹小院布置的都极为雅致,除了院子里点缀的花草美景,房舍内的物件也很是讲究,木质地板,琴桌旁缭绕着檀香的紫砂香炉,造型古朴简单的桌椅,绘有四时水墨美景的屏风,为屏风所遮挡的淡烟色纱帐。
内室燃着灯烛,轻纱缓缓浮动,镂空灯罩的影子映在了素白的中衣上。
“这几日我去街坊溜达,发现帝都里新添了许多有趣的东西。”练清竹拿出一个小盒子,双指挑着递到喻尺夜面前,“打开看看。”
黑色的陶瓷小方盒,盒身上嵌着金丝,金丝勾画的是山水图纹,喻将军很好奇,这么小能装什么东西?他接过来打开,里头是凝脂状的膏体,浅青色,散发着淡淡的竹木香味……喻尺夜猜测道:“这是……熏香的一种?现在都做成这样了?”
“非也。”练清竹低头嗅了一下,用食指挑出一小块,抹在他唇上,悠悠道,“其实还有茉莉、玫瑰、梅花各种香味,我怕你不适应,特特挑了一种味道最浅的。”
“我用?”喻将军挑起了一边眉毛。
“你刚刚怎么答应我的?”练清竹凑近他,不需要用眼睛就能找到他的脸,亲了亲他的鼻尖,道,“温度高了,它自己会化开。”
喻尺夜还是有点疑惑。
“可以让……”练清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变得柔软。”
喻尺夜:“……”
他总算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他常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修炼的足够厚实,却还是在练清竹的一句话里破了功,脸颊忍不住地发了热。
练清竹好似没有任何调.弄玩闹的心思,表情认真地说:“我眼睛不方便,尺夜能不能自己抹上?”
喻尺夜把小方盒放到床头柜子上:“用不上它,以前不也没事?”
练清竹:“不会痛吗?”
喻尺夜一顿,倒也是。
练清竹垂下睫毛:“方便的不是一个人,你不舒坦,我也会难受的,再说有新奇的东西我总想跟你分享,对旁人我可没有这样的心思。”
喻尺夜无奈,又拿了过来:“我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风水轮流转,下回可就是你了。”
练清竹:“我又不怕,你也可以去买,想选什么味道的都行,或者都买回来尝试一番。”
喻尺夜:“我不买!”
“你看你,是你自己说的风水轮流转,怎么又心生退意了呢?”
喻尺夜堵上了他的嘴,平常他很喜欢听练清竹说话,清竹的声音很好听,宛若琴声天籁一般,但是一到某些时候……他就希望练清竹沉默一些比较好。
……
外面起了一阵风,竹叶沙沙作响,传到室内已不算清晰,但总归可作伴奏的闲趣,练清竹觉得自己的耳朵应是没什么问题了,连这样的声音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但他没有立即就与喻尺夜分享这个喜悦,而是继续哄着人道:“尺夜,我耳朵不好,我想听清楚你的声音。”
“你……”喻将军还是拿他没办法,而且一听他这样说就心软心疼了,于是终究是非常给力地配合。
他的声音很低沉,这种时候又会添上几分暗.哑,带着意味不明的控诉,最是能够令练公子心动。
……
武人的体魄本就强健,战场风沙磨砺多时,更多了韧性,每一分肌.肉都因挥剑斩敌而铸就,每一寸骨骼都强大而不可摧毁,现今它们全都要折服在一双抚琴的手下。
练公子凡事喜欢慢慢悠悠着来,但不代表他没有力气没有掌控的想法,如今更是一改风格。
以全部力量去驾驭。
强横时谁也无法抵抗。
大局暂定之后,这些日子因为魔心的纠.缠,练清竹很是游离于世外,不怎么关注身边的事情,连自己也没有太关注,所以他不确定自己的各种感觉是不是还都迟钝着,若是恢复,又都恢复了多少,便仍是不能确认自己的力度,可他又迫切地想要霸.占,因此便倾注一切。
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都挤进喻尺夜的心里。
希望你可以爱我。
……
喻尺夜当然爱他,也只可能爱他,因此不介意他的任何把戏,感受到他的热情,便回以更为炽热的感情。
轻纱罩上晕出光影,蜡烛垂泪不知到几时方能停。
外间的风声很急,人与人之间的交互却仿佛更急。
……
练清竹心急如焚,想拥有,怎么都不够,他看不见,他怕自己指尖所触的并不是全部的真实,他怕自己品尝到的也不是全部的味道,他也害怕好似恢复了的耳朵并不能捕捉全部的声音,他要与这个世界拥抱,他唯一能够拥抱住的人只有喻尺夜。
如饮甘泉,如握救命稻草,愉.悦的同时,更深的感触却是痛苦,曾经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无法排解,这痛苦就在他的心底渐渐扩散,他差一点就要疯魔,还好他还有一个可以念着的人。
他不能再容忍失去。
他也不想再让自己痛苦。
所以只能去拥有吧……
仿佛抱住了火焰。
只有拥有这个人方能抵抗魔心的侵蚀。
……
“尺夜,唤我的名字。”
“清竹。”
喻尺夜唤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清晰。
“清竹,清竹,清竹……”
“我听见了,”练清竹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喻尺夜撑了下腰,半坐起来,“什么秘密?”
练清竹开心道:“我的耳朵大抵是完全好了,听你的声音跟三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喻尺夜笑起来,掐了把他的脸:“那你刚刚是在骗我了?”
“哪有刚刚,明明是两个时辰前。”练清竹道,“我那么强。”
喻尺夜:“太夸张了啊。”
练清竹:“那再来,记时间。”
说着就要下去找大沙漏计时。
喻尺夜赶紧拽住他,连累的腰.背一僵,他皱了皱眉,道:“想我堂堂九尺男儿……”
练清竹:“太夸张了啊。”
喻尺夜:“总之你骗了我对吗?”
练清竹笑了笑,是久违地那种清澈无害的笑,一笑起来他就像个懵懂不知世事的仙人了,却道:“是啊,你骂我吧。”
“骂死你!”喻将军恶狠狠地缚住他的手脚,用被子一裹,抱住道,“睡觉吧。”
练清竹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喻尺夜早就去忙了,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过分,缠了人家半宿,自己却那么逍遥。
也是很久都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了。
他爬起来坐到门前台阶上,感受着万物气息,想象着院中竹木芳草之景,似都在眼前。
心情好了,便预备把晋离叫回来,准备处理一下国师府神祇宗的事务。
喻尺夜分理明白卫城军事务,跟几个部下商议好将士的操练事宜,又跟宣鸣等几个老部下喝了顿酒,便骑着快马往小院赶去,这马是跟着他从西境回来的良马,跑起来飞快。
忙碌了一天,难免疲倦,但是一踏进院子他便又瞬间恢复了精力,浑身都是劲头了,清竹也是他的灵丹妙药。
小院里也在忙碌着,有人按着吩咐给庭院里的几盆花草改换位置:“公子说这样摆才美观,将军出门进门的时候都可以欣赏到美景。”
有人在厢房门口到竹亭的小路上每隔一段安放一盏落地灯,竹木编的灯罩,轻纱上绘着飞鸟、蝴蝶、麒麟、青竹等花纹,远远观之,灯影交错,迷幻如梦,又分外雅致:“公子教我们编的,花样则是请神祇宗的心使大人绘制,他今天来寻公子,公子便让他绘图。”
厨房里也准备着晚饭,饭菜的香味有几分熟悉:“这是刚刚侯府那边送过来的,长公主殿下担心公子和将军胃口不好,特意给你们送了几样菜。”
走近书房门口,看到练清竹随意歪坐在书案旁,听晋离给他念着神祇宗的大小事。
“越锦书呢?”
“仍是踪迹全无。”
晋离看到喻尺夜,行了一礼。
练清竹露出委屈的神色,向喻尺夜伸手:“我好头疼。”
喻尺夜连忙过去抱了抱他。
晋离站在旁边感觉自己非常碍眼,练清竹对他道:“知道怎么做了?”
“依师兄的叮嘱,越锦书的人全都拔除。”
“贪多而生祸,神祇宗自有神功卓世,又处于皇都,由来与世不同,费力争什么天下第一宗门?没意思。”练清竹淡淡道,“叫本宗弟子收敛一些,不要学那些恶霸行径,倘若谁再敢仗着神祇宗的名头胡作非为,便给他教训。”
“是。”
“很麻烦吗?”喻尺夜问。
“非常麻烦,”晋离道,“之前越锦书的手伸的太远太长,为了帮旧太子拉拢人心,什么事都要掺一脚,什么涉水殿这些歪门邪道都利用,还跟南方魔宗之人暗中有联系,他虽然没放在明面上,暂时没有恶劣影响,但长此以往必生祸端,旁人明着不敢说神祇宗,私下都是议论,那混蛋真是给师兄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练清竹没怎么放在心上:“总有干净之时。”
晋离留下来一起吃了晚饭,吃过饭才离开,回去还要准备很多事情,师兄对他寄予厚望,有心要磨练他,他自然需要多加努力。
练清竹枕着喻尺夜的膝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他许久都没有费过神,听晋离念叨了那么长时间,很是疲倦了。
喻尺夜给他揉着太阳穴,脑子里思考着当下的局势。
“岁末祭天仪式之后,殿下的身份便该明示于天下了。”练清竹道,“到时各方势力的反应才是重点。”
“嗯,我们都在防范着。”
“事到如今,不得不多做考虑。”练清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指出来,“殿下能够到今日,一部分原因是皇帝的‘扶持’,她对皇帝示以忠孝没有问题,然而形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人心亦不可轻易捉摸,你要提醒她做好准备。”
“好。”喻尺夜神色凝重。
“还有你。”
“我的确不知道如何决定。”
毕竟那是他的舅舅。
“不是一定要兵刀相见,只是提醒你早做打算。”练清竹爬起来,抱住他的脑袋揉了揉,“说了那么多费神的事,快轻松一些。”
说着便用全身重量压.过去,抚.着他的心口道:“我很后悔,有牵扯到你的伤吗?”
“没有,那事怎么可能影响到内伤?”
“可惜你不能静养。”
“如今虽在忙着皇都军务,却是我这几年来最轻松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静养。”
“真是不容易。”练清竹说着,手熟练地往后探去,“既然不影响,那我……”
喻尺夜捉住他的手:“我可不舍得让你再那么劳累了。”
练清竹低声笑着撒娇:“尺夜~”
喻尺夜也笑着:“你这样便是叫我心疼,我哪舍得再让你出力?今天我伺候你。”
他把练清竹扛起来离开了书房,经过院子里的竹灯时,练清竹在他肩上晃悠了一下:“有光吗?我好像感觉到了光。”
“有。”喻尺夜连忙把他扶好了,怕他晃下去摔着,“很安静,也很柔和的光。”
练清竹伸出爪子,去抓那些他形容的光。
喻尺夜便停下来,任他去捕捉,可惜夜风实在干冷,待练清竹玩够了,他便扛着人匆匆离开去了卧房浴室,双双泡进热水里。
……
冬意已然来临,夜间越来越冷,不过热水蒸腾的地方倒是还能够保留着温度。
漆黑的长发一半浸在水中,对比冷白的肌.肤突出一种充满神秘气息的圣洁,而在那出尘圣洁之下又慢慢溢出几缕邪气。
练清竹早已和从前不同,他发生了变化,时而将冷厉的一面外露,魔心未净之时,便会时不时流露出妖气与邪气。
可喻尺夜看着他,却觉得无论是从前清绝如仙的他还是如今气质复杂的他,都是洁净出尘、与世不同的。
吸引他的是这个人本身,爱意随着时间而深刻,并不会因为“变化”而浅薄,反而愈加刻骨入心。
他撩了一把水,给练清竹清洗背脊,而练清竹喜欢接触他手心蜿蜒交错的旧疤痕。
……
最难以抵挡的,大概就是坚毅勇武之人的体贴耐心,其实喻尺夜也发生了变化,三年前他还有点少年的莽气,把握不好分寸,一味地凶猛,而今成长为成熟稳健的男人,他便将强横与温柔切换自如。
或许他不拘于自己是什么样,他看的是练清竹需要什么,练清竹想要他是什么样他就可以是什么样。
满足心上之人的意愿,自己也会得到莫大的满足。
窗外的风声与昨夜似乎略有不同,大概是下雨了吧?
他们无心去关注。
有热水浸.润,一切都很顺利。
喻尺夜叹息了一声,道:“你看,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难受吗?”
“明知故问啊,”练清竹悠悠笑着,“你心里知道我开心死了。”
“更开心一些,好吗?”
低沉的声音因水汽的氤氲而格外有魅力,戳进耳朵里,连同头脑与心脏一起发昏。
“好啊。”
……
水流在奏响乐曲,水花也在欢歌载舞,乐曲时而高亢时而低.哑,舞蹈也是时而急.促时而轻缓,他们在这温暖的舞台上欢庆,因为歌唱的太过尽兴,水花挥洒成了水雾,缭绕在空气里,让一切事物都模糊不明,但是心跳的声音很清晰,水波流动的声音也很清晰。
这一片水域就像遇到了妖兽的肆虐,水岸之上狼.藉不堪。
好在没有人因此而遭难,痛快了的只有那两头“妖兽”。
……
练清竹趴在枕头上,摸到陶瓷小方盒,道:“试试吗?”
喻尺夜低头嗅了嗅:“想尝尝。”
人要是想学“坏”很容易,前头他还不乐意,现今被练清竹随便问了一句便动心了。
他知道怎么涂。
然后等着化开。
在正题之前,先尝了尝。
淡淡的竹木清香,正是属于练清竹的味道。
练清竹抽了一口气:“想让我疯啊?”
“如果是这种疯,自然想。”
……
夜里起了一阵北风,今冬的第一场雪飘落大地,次日他们打开窗,庭院里满满覆盖了一层银白。
练清竹不能适应似的,躲避着光线。
“清竹?”
练清竹眨了眨眼睛,感觉……眼睛里似乎映入了什么景象。
很模糊。
但的确不再是漆黑一片。
他转向了身旁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