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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流光 ...

  •   秦度只能放弃练清竹的命,他看着面前这几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眼中的情绪很复杂。
      扶持明主,建功立业,让自己手中之刀绽出更耀眼的光芒,变得更强大更锋利……他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错,他只是时运不济,没能杀死永昌公主。
      太子身边不会留无用之人,只有杀死练清竹给四皇子报了仇,他才能弥补自己的失误。
      可要他当真不顾义弟义妹的阻拦执意挥刀,他好像也做不到,让他们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他已经觉得无法忍受,他不想在他们面前继续面目可憎下去,哪怕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绝路。
      项柔又心软起来:“三哥,你若无处可去,不如跟我回卓家,天高皇帝远,总能避开一二的。”
      秦度摇了摇头,从前他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兄长,哪能依靠义妹生存。
      又转向拜遥:“方才对不住。”
      拜遥道:“三哥,我跟阿筝打算去西方赤漩游历修剑,能否请你一起?阿筝太年轻,她需要好前辈的指点。”
      当下西境战火起,大黎武人无不赶赴战场投军,想为战事出一份力,明心宗星河谷皆有弟子往西境赶去,星河谷一向侠义为先,虽为江湖草莽,亦为国为民而忧,总是淡然超凡的明心道宗也从来都是融于尘世、怜佑世人的,他们只是不愿离权贵太近,眼下战火起,镜心澜更是直言“扶我道心,以身践之”。
      他们兄妹便也想为大黎做点什么,所以打算去敌国赤漩走一走。
      秦度道:“她有你这个兄长便足够了。”
      拜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是失望的,不是失望秦度拒绝与他同行,而是失望国仇当前,曾经义盖云天的义兄却只沉溺于党.争权斗。
      集闲七英终究要走向不同的道路。

      侍卫们都松了一口气,项柔心烦地抓了抓头发,跑到束流觞跟前:“流觞,小竹怎么样?”
      “惨。”束流觞只吐了一个字,外伤内伤一堆,武功散尽,加上戮魂之毒,以及走火入魔导致的五感尽失,人基本是废了,还能留有一口气简直是奇迹。
      “啊?”项柔提高了声音,忙问,“还有的治吗?”
      “试试。”
      “你这说的怎么那么让人没底啊?你可是仙医啊,你不能让人安心一下吗?”项柔急道。
      “她这么说,就是还有的救,否则她根本不会回答你。”拜遥道。
      “我当然知道她的臭脾气,我就是想哄她多说两句。”项柔揪住束流觞的辫子,“流觞,流觞,这是帮过我的晚辈,他身上的毒还是受我跟镜姐姐的连累,你可一定要把他治好啊,不然我心里会好难受的。”
      束流觞拽回自己的辫子,愤怒道:“你烦人不烦人?病人送到了你们就赶紧走!”
      项柔冲她吐舌头:“烦死你!”
      拜遥的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安,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走出百草林,还需穿过一道又一道藏有阵法玄机的崎岖山路,即便功力深厚熟知路线,若不留神也很可能遇到危险,好在一路都很安静,远近都没有人烟。
      再往前走,路途开阔了些,没有了束流觞所设的机关,秦度心事沉重,知道前面有一处山泉,打算到泉边歇脚。
      泉水幽静,秦度俯身准备汲一捧水,手刚碰到水面眼底便划过一抹厉色,他迅速拔出腰间之刀,劈入了泉水之中,与此同时泉中跃出一人,手中飞刀掷向他的面门,而自己的身体来不及躲避,被逐日刀风一扫,顿时血水横流,而那把飞刀也被逐日刀带起的罡风碾碎。
      秦度未及起身,背后又有两人攻来,逐日刀回身横扫,强横刀锋再度让人无法对他接近,不过这两个人很有毅力,一击不成,又一左一右缠了上来,秦度以一对二,迎刃有余。
      他追着两人飞离了山泉,仆一踏入林中便预感到了不对,一张巨网兜头向他砸了过来,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道:“逐日之刀,霸道刚猛,却也并非不可战胜,为了将你制服,我可是煞费苦心呢。”
      “姬随雁!你好忍性!”秦度出刀,三两下将巨网劈碎,“以为这样就能得逞!”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现,一直都在等着你最松懈之时。”姬随雁道,他这趟的任务不止是护送练公子。
      巨网之后,一道一道铁链从四周的树上飞了过来,蛇一般往秦度的身上缠,那些铁链的顶端连着钩刺,一旦近身,必会扯下一块肉来。
      为了对付秦度,姬随雁也算是煞费苦心,你若是刚,那我便以柔克刚,再强大的人也有弱点。
      秦度被那些铁链缠的渐渐失去了耐性,姬随雁看准时机,抽出蛇剑刺中秦度手臂,秦度的刀势有了破绽,几条铁链顿时将他捆成了一团,尽归门弟子将其压制在地上。
      姬随雁又准备刺向秦度身上一处大穴,一击若中秦度的武功便可废去一半。
      然而剑在半途遇到了阻拦。
      “前辈。”蛇剑与来人交锋数个回合,姬随雁道,“我不想跟你打,我的目标只是逐日刀。”
      拜遥道:“放了他。”
      秦度咬牙道:“阿遥,不要求情!”
      拜遥却不能当真见死不救。
      好歹有十几年情谊在,虽然他不能接受秦度的变化,却也不能看着秦度就这么被杀。
      姬随雁笑起来:“永昌公主要他的命,你要我放人,不是让我为难吗?”
      拜遥道:“那你就别走出去了。”
      恐怕项柔不久后也会赶过来……姬随雁道:“我也可以先杀了他。”
      弟子把兵刃抵到了秦度颈间。
      拜遥正要说什么,姬随雁的蛇剑迅速逼到他跟前,与他手中的云啸剑擦过:“此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他挨近拜遥,拜遥没有避开,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然姬随雁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就像蛇在吐信子一样,将危险的气息吹在拜遥脸上:“那你就得欠我一个人情了,前辈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拜遥没有犹豫:“好。”
      “前辈太过重情重义,总是为了别人的事奔忙,总是为了别人陷入麻烦之中,又为了别人而两难,”姬随雁拿目光细细品味着他的神色,“你就不问问我想让你答应什么吗?”
      拜遥弯了一下嘴角,眼神却是冷的:“我会怕你?放人。”
      “好~”姬随雁道,“不过,他往后都不能再出现在人前,不然我会很麻烦的。”

      草屋后面同样连着云雾山峦,山间走出来一个人,背着竹篓,当是采药回来,她不知道百草林里会来那么多人,脸上没有面纱便觉得很不安全,于是便躲藏了起来。
      病人送到,拜遥、项柔被赶了出去,乐安侯府过来的那些侍卫侍从束流觞只允许留下几个用来照顾练清竹,其他人也都赶了出去,她又把外面的机关阵法改了改,确保没有人能够不经过她的允许擅自闯进来,百草林恢复平静。
      少女松了一口气,这才不再躲着,她身份特殊,眼下无处可去,唯有躲藏在这深山林中方能感觉到安全,最怕有人来打扰。
      与杏林仙相识是另一场缘分,她没有多少安身立命的本事,所以不想放过任何机会,到百草林第一天她便求杏林仙收她为弟子,可杏林仙不同意:“我最怕麻烦,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哪有时间教你。”
      那她就把仙医的琐事都包揽过来,洗衣做饭,端茶倒水,采药晒药,只要能够看得见的事情她都会去做。
      仙医道:“你倒是勤快。”
      她答:“这些事情从小都做惯了。”
      从前在冷宫里长大,她吃的苦干的活比这要辛苦多了。
      仙医道:“刚巧林子里来了个比较麻烦的病人,我忙不过来,你跟着帮忙,顺便学习。”
      “多谢!”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龙晨。”
      病人伤势太重,每天都非常安静,照顾他的侍从也都很老实,百草林里依然是平静又安然的。

      ……

      自从跟喻尺夜分开之后练清竹的五感便彻底消失了,外界发生的一切他都无法再感知,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
      失去的同时也会拥有一些新的东西,比如空无一切的平静。
      这平静并非是坏事,可以让他在极度孤寂之中心无旁骛地审视自己,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武功。
      神祇降世,清净无争,固守本心,不恋红尘。
      大概只有在这样的平静里才能够真正理解并领悟这句话。
      定危楼里的那次冲关或许本身便是准备不足的,他太心急,急着靠突破神祇正心第七重的境界来解.毒,以便跟喻尺夜一起上战场,终究是心有杂念。
      而如今,所有的恩怨纠葛都暂且放下,在这样一种什么都没有的状态中去专注凝聚心神。
      走火入魔之后又遭围杀,身体所受创伤太严重,但羽化天到底为他兜住了底,经脉被轻柔地温养着,一缕真气在丹田内缓缓升起,流淌过全身,静静运转,慢慢疗愈内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一天,或许一个月,也或许是一年,渐渐起了成效。
      所幸记忆没有问题,他记得神祇正心的每一个部分,便在羽化天功法的辅助之下重修神祇正心。
      破而新生,新生的速度如何,他也不确定,他不知道时间。
      静心正身,堪破世间无数悲苦却仍得清净自在——据说这是神祇正心与明心圣典两大神功共同的真义,想要参悟却很难。
      师尊说他是神祇宗数十年来最有希望登顶的人,可从前的他似乎也参悟不了,而今倒是能够略略解开这真义。
      悲吗?很可悲,他生于世间二十年,可悲之事数不胜数;苦吗?他不是没有感情的仙人,不可能不痛苦。

      你会因此而改变吗?
      我不知道。
      你能够放下吗?
      或许吧。
      所谓悲苦终究也不算什么,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悲伤与痛苦太浪费时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太沉溺于神祇正心的修习,渐渐忘记了很多东西,忘记了他曾听到的声音,忘记了他曾看过的风景,忘记了他曾品尝过的世间百态,也几乎忘记了心上的人。
      于是疼痛揪心伤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孤寂到无法承受,每当这时,他都会陷入矛盾挣扎之中,不明白若要将神功修到极限是不是就需要放下红尘中的一切。
      心上缓缓浮现一首旖.旎缠.绵的曲乐,那是他和爱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他想起了那熟悉的流动旋律。
      他不舍得放下。

      ……

      “他怎么了?”龙晨问。
      “原本身体伤重,意识还在,可惜五感尽失,一直无法做出反应,”束流觞道,“这段时间用的药太猛,差点把他意识给搞没了。”
      “……”
      龙晨委婉道:“喻世子那边每月来一封信,很是担心着,师父还是小心一些吧。”
      束流觞点了点头,又淡淡道:“也是他自己太折腾累着了,都这样了也不闲着,武功练的再好有什么用?能上天吗?”
      龙晨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解释练公子的状况并非全是她的错,病人自己也有原因。
      “听说神祇宗一脉的武功极是神奇,他的内伤不是已经在疗愈了吗?想必对于身体恢复也是有用的。”
      如果有一天,她也能修习这样高深的武功就好了。

      ……

      杏林仙不愧为当世第一的名医……练清竹在耳力稍有恢复之后知道了为他医病的是杏林仙。
      总之,他身上乱七八糟一堆伤渐渐康复,身体机能也在恢复之中,戮魂之毒虽不能尽解,杏林仙也用药完美压制着,某一日他突然发现自己模糊可以听到一点声音了。
      或许是总在心上弹奏乐曲,对声音的渴望最为强烈,恢复速度最快的是耳朵。
      侍从会给他读喻尺夜写来的信,从第一个月起,每月一封,至今已有了很多。
      喻世子看过的书不少,但不知为何没什么文采,或许也是因为没有太多闲暇,他写的信总是非常琐碎零散。

      他说大黎准备万全,他的很多朋友都投身到了军中,不愿让自己的一身武艺白费,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迎击赤漩死战到底的决心。
      他说打仗没有修剑容易,狡诈的仇敌、军队的布排、突发的状况等等简直要用尽了他的脑子,不是武艺高强就可以做将军,他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封他做将军……哦,是他自己请命的。
      他说永昌公主为帅,她有过战场的经验,他便跟着学到了很多东西,或者直接从实战中总结经验,毕竟大多数时候也没人教他该怎么做,他们还总是吵架,为着如何布阵吵的摔饭碗。
      他说瓴州的月亮很漂亮,很想让清竹也看看,清竹若看了一定能作出一首新的曲子。他们终于拿回了一个州城。
      他说西境的风很冷,已经开始下雪,很担心清竹的状况,清竹那么怕热,会不会也怕冷?——叮嘱侍从一定要把棉衣准备好,铺盖准备厚一些。
      他说朝廷有些人简直不是人,刚有了一点战果他们就使绊子,还派过去一个监军想挑事,明显是太子那边的人,他直接把人捆了放在一边,省得影响心情。
      他说赤漩的主帅是个混蛋,竟然用西六州老弱妇孺的性命逼他们投降,他们讨论了一个计划,声东击西,把人质救了出来,跟他一起去营救的一个朋友没能躲开赤漩军的羽箭。
      他说永昌公主骂了他,嚷嚷着军机不可泄露,让他不要随便对外面写信,他写的明明都是鸡毛蒜皮,且这些信都是托尽归门的高手送的,不会叫别人看到。
      他说军中的伙夫做的饭很好吃,烙的饼是一绝,他想学会了做给清竹吃,可惜没有天赋。(应该也没有让他学烙饼的时间。)
      他说拜前辈的妹妹风诛剑法已成,寻了很多赤漩剑客比剑,以风诛九剑将他们一一打败,大振大黎武人之威。
      他说他们不止想收回西六州,还要让赤漩再不敢对大黎兴兵,不敢对黎人耀武扬威,他们要报仇,让赤漩人听到他的名字便心生畏意……这些目标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但他总归要以行动实践他的誓言。

      每一封信的结尾都是一句话——愿求四境无乱、国泰民安,与清竹喜乐无忧。

      ……

      鲜血从铠甲里渗了出来,喻尺夜艰难地卸下甲胄,医官连忙过来帮他处理伤口。
      他从前仗着一身武艺和显赫出身,从没有伤到如此狼狈的时候,自到了西境之后这种狼狈却如同家常便饭,他们自是豪气万千,与赤漩强兵作战却极是艰难,他必须要勇猛无畏冲锋在前,以激起将士们的锐气,如此方能抵挡并反击敌军的强刀利剑。
      这阵子难有闲暇,每日睡觉的时间都非常短暂,眼下的一战过了才能松下一口气,而因为伤重,永昌公主要他养伤,不准再劳费心神,他才有时间思索要说给练清竹的话,可惜有道伤在手上,提笔都困难,他只能口述,让副将代为写信。
      依旧是一些平淡寻常的鸡毛蒜皮,最多添一些胜战的喜悦,绝口不提自己受伤之事。
      最后仍是道:“愿求四境无乱、国泰民安,与清竹喜乐无忧。”

      练清竹的情况侯府侍从每月也都会写信来禀报,终于有一日,喻尺夜收到一封不同寻常的信,虽仍是侍从的笔迹,信中却是他思恋之人的口吻。
      练清竹也与他说了许多平淡寻常的话,说他在百草林中的安稳与无聊,说他的感知都在渐渐恢复之中,说他能够下床走一阵了,说他想收几个徒弟教着玩。
      最后,他说:“忧君所忧,喜君所喜,愿与尺夜早日相会。”

      ……

      战马奔驰,弓弦惊鸣。
      赤漩之蛟龙战旗被一箭射落,黎军顿起高呼。
      挽弓之人是黎军中的一名年轻将领,玄色铠甲上沾满血污,赤色战袍上铺满煞气,眉眼被战场风沙磨砺的更为锐利,锋芒逼人,当他看向你,你会觉得自己的性命临危,马上就要不属于自己。
      流光终会把人改变。
      兵戈摧压,百战成锋,虽知胜败无常,仍然前赴后继,不过为拼死护家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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