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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可名状的小镇(启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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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策听见了声响,却等了几秒才看过去。
他望着那张熟悉的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启唇,声线也冰冷,“江医生,我爸、不是我爸。”
这间别墅仿佛有某种安抚人心的能力。
陈策在沙发落座,恐惧慌乱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他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坐在对面的“父亲”正望着自己,没多久他又看向了江医生。
陈策不知道对面那个怪物有什么企图,但出于对江医生的信任,此刻竟然不觉得害怕了,仿佛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江医生都能解决……
即使她无法解决、或不愿解决,只要在这座房子里,他就会感到安心。
“……您……”有人打破沉默。
是那个面容苍老的男人,他目光紧盯着江榭枝的脸,“您,一点都没变。”
看到江榭枝的那刻,尘封的记忆被打开,扑面而来的熟悉带着恐惧漫上心头。男人望着江榭枝,将心底那股恐惧按压下去,轻声道,“我想起来了。”
闻言,江榭枝抬眼看向他,从那些苍老的痕迹中看到了几分熟悉。青年腼腆一笑时,紧抿的唇线、低垂的眉眼,那些容貌上的小细节,与面前的男人逐渐融为一体。
他是陈江河。
与陈江河第一次见面,对江榭枝而言,不过是几小时前的事。
但对陈江河来说,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在时间流逝中已然老去。而自从与江榭枝告别之后,他就失去了所有与她相关的记忆,只记得她说的那句话……
陈江河咽了下干涩的喉咙,“第一次见您时,就觉得您并非寻常人,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陈策听了一半感觉不对,抬起头看向陈江河,又看了看江榭枝,“你们认识?”
江榭枝不予理会,看着陈江河淡淡道,“我予你谶语,并非救赎。”
陈江河默了一瞬,沙哑道,“……我知道,是还债。”
顿了顿,陈江河两肘撑膝捂住脸,情绪骤降,“可……陈策是无辜的……”
陈策身体一僵,不明所以。
“轰隆——”
落地窗外雷声大作,闪电划破暗色。
有被风雨折断的枝叶砸在窗上的,却没能敲出什么声响,孤零零地掉在花园的烂泥里。
江榭枝语调沉静,一如她面上冷淡的神情,仿佛发生什么都无法触动分毫,“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
每个人都认为某人是无辜的、某人是被牵扯的。
实际上每个人都在牵动事物的发展。”
她的小臂搭在摇椅扶手上,肌肤映着摇曳火苗的光亮,仿佛增添了些许温度。
指尖滑过手边那本《相对论》,她又道,“陈江河,这是规则。”
什么规则?
陈江河不明白。
陈策听不懂。
唯一能懂的人,现在就站在房门前,却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沉寂几秒后,门外传来有什么跑开的声响。
无人在意。
“陈先生,说说吧,为什么认为你父亲不是你父亲。”
江榭枝话音落下,陈策的目光便又落在陈江河身上。他定定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面孔,从眼角眉梢到轮廓细纹,仿佛什么变化都没有……
只是仿佛。
陈策指尖抚上自己眼下,摩挲片刻,冷冷开口,“从回到家里那天起,我爸眼下的乌青就没消失过。
如果你是我爸,那你失眠的黑眼圈呢?”
说完,他垂下眼,嗓音沙哑了些,“我爸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不仅是失眠,还有心脏病,不能进行剧烈活动,可你却整天不着家……你不是我爸。”
陈江河就那样静静听着陈策的指控,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他眼下确实没有乌青,身体也还硬朗,可他虽然看起来健康,却已经没多长时间了……但他说不出这些,不仅是不能、也是不愿。
他放在身前的手微微颤抖着,体温随着陈策的话音落下逐渐变冷,一股难言的恐慌让他产生了窒息感……
江榭枝没有说话,静静看着陈江河,似乎在等他说话。
可陈江河却求救似的看向她。
……令人失望。
江榭枝移目窗外,许久才道,“……雨停之前,再等一个人吧。”
话音刚落,玄关处就传来声响。
有人悄然走到拐角处,静默站立。
江榭枝偏头看去,“徐小姐。”
站在拐角的是个年轻女人。
正是之前在院子里敲门后磨着江榭枝要陈江河信息的女人。她的面容成熟了些许,神情木然,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重大打击。
她愣愣地望着江榭枝,好像看不到其他人。
气氛有些压抑,几息后她才终于崩溃,露出绝望而痛苦的神色来,“我错了……对不起,是我自私,但孩子是无辜的,我求求你救救他……”
女人软了双腿,跪坐在地上捂着脸低头哭泣。她哭了一会儿,又抬起脸,跪着爬到江榭枝椅边,抓住她的手,“姐姐,我知道你很厉害的,你知道我从哪里来,还能帮我回去,所以你一定能救我的孩子的对吗?我求求你,救救他……”
她松开手对江榭枝比划着,“他还那么小,他那么懂事那么乖,在学校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我求求您救救他,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您要什么我都会为您找来……我求求您……”
然而从始至终,被祈求江榭枝神情都没有半分动摇。
反观另一边的陈家父子二人,都愣在了原地。
原因无它,便是眼前这个女人的长相,对他们而言都有些眼熟……尤其是陈江河,他几乎一眼就从记忆中找出了对应的人……
他喃喃了一句,“安宁……”
离他最近的陈策听见了,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策的母亲、陈江河的妻子,叫徐安宁。
徐安宁仿佛看不到他们二人,继续哀求江榭枝。
江榭枝垂眼看着她,而后缓缓将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出,声色俱寒,“这是我第四次提醒你,徐小姐,你应该回到你的世界去。
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你已经动用禁术将他生下,夭折只是时间早晚。”
徐安宁眸里蓄着泪,一双眼睛哭的红肿的叫人不忍,“可他已经活下来了不是吗?他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他能跑会跳,能说话会唱歌,他还很聪明……如果可以,就算要我的命来换小策的命,我也是愿意的!”
她已然魔怔。
沙发那边的陈策听着,不知不觉间喉咙哽咽、鼻腔微酸……他小时候确实大病过一场,只是后来病好之后以前的记忆都模糊不清了,如果眼前这个真的是他的母亲,那么救了他的就是江榭枝?
陈策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混乱,他这才发觉眼前的一切都太过于玄幻……为什么他会看到年轻的母亲?为什么“父亲”会认识江医生?江医生认识他们家的每一个人,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呢?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瞬间,无数悬疑恐怖的剧情在陈策脑海中上演,他甚至都构思好了逃跑的路线,却在这时又听到——
“陈家世代皆系因果,到陈江河一代本该结束,却因为徐小姐你的出现强行续接,那这份因果就会在陈策身上结束。”
“徐小姐,这是规则。”
徐安宁显然已经听不进去,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疯了似的摇头,“狗屁规则!我不信、我不信……我能让他活下来,就有办法给他续命!”
她的反应在江榭枝的意料之内。
江榭枝继续警示,“徐小姐,即使你身负累世功德,也无法抵消弑神的报应。你会和陈家一样,死在这个世界。
这是规则,是陈家的命线。你本不该参与其中扰乱因果,时至今日还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离开吧。”
话音落下,徐安宁泄气般又跌坐下去。
她抓住江榭枝回应中的关键词,“……什么弑神?”
说来话长,江榭枝又不大会讲故事,便敲了敲手边的提灯。
下一瞬,系统的声音便从提灯身上冒出,无机质的冰冷音色缓缓讲述出一个极远、极远的故事……
许久以前,在这片大陆还是一个整体、人类也是一个整体的时候,这群渺小而辛勤的人类依靠劳作生存。
但他们总是遭受天灾侵扰,每一次天灾都会毁坏他们所有的劳动成果,并带走近一半人类的生命……
直到有一日,一群在山中狩猎的人类,遭到突如其来的地震。眼见山谷裂开缝隙,即将将众人吞没,半空却突然裂开一条闪烁银光的缝隙——紧接着,那道足有半山高的缝隙裂开,从中走出了一个人。
人类看不清他样子,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看清——只要眼角余光瞥见一点,眼睛就会传来仿佛爆裂的痛感……但人类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人的到来,阻止了地震的蔓延。
在人类茫然面面相觑时,被光芒笼罩的祂发出了一阵无人能懂的声音,那声音不止无人能懂,更是让听到的人类感到耳朵被生生撕下的痛苦……
这一刻人类又意识到,这个“人”与他们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