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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玩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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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南宫珩路过瑶华殿,顺道过来看看,偌大的宫殿竟无一人打扫,落叶堆积如山。
正殿之中,月华蓝衫的女子靠在软椅上小憩,一旁的小丫鬟细心地剥着橘子,橘子看起来不新鲜,一半都是坏的。
“陛下,您不进去?”
南宫珩抬了抬手,夏总管噤声随他站在殿前,他远远地看了白玥好一会儿,才缓缓踏入殿中,桃溪瞥见他,手中的动作一顿,“陛下。”
白玥忽地抬起眼眸瞧去,“陛下来了?”
“瑶华殿的宫人呢?”秋夜寒凉,没有碳火,瑶华殿寒气逼人。南宫珩解下大氅,披在她单薄的身子上,碰到颈间的皮肤,指腹都传上了凉意。
桃溪不吐不快,“他们说陛下有了新人不要旧人,全都离开瑶华殿了。”
“什么?谁给他们的胆子!”
南宫珩对夏总管道:“重新选一批宫人过来,查清楚私自离开瑶华殿之人,不留活口。”
“陛下,再过一月孩子就要出生了,给孩子留些福报吧。”
白玥从珍宝盒中取出双绣好一半的虎头鞋,献宝似的捧给南宫珩看,“阿珩,我之前听宫人们说,孩子穿上娘亲缝制的虎头鞋,便可平安健康长大。”
南宫珩目光落在她的腹部,眸色暗沉,久久未回话。
“阿珩?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南宫珩抬起头随意地瞧了虎头鞋一眼,敷衍道:“你安心在瑶华殿休息,这些事交给尚衣局的人做就好。”
“朕还有奏折要批,安心修养,不要乱跑让朕担心。”说完他便拂袖离开了。
白玥本想请南宫珩帮她寻一个绣工精湛的绣娘回来,好教她绣好腹中孩儿的衣物。
可这些日子,他总是很忙,忙到一月都不能见几次。她是他未来的皇后,理应为他分担忧愁,而不该给他增添烦扰。
桃溪看在眼里,她拿攒的钱找了个温和的绣娘,教白玥绣了几件小衣裳,尽管圣女绣工不算很好,针脚走线不齐,还时常戳到自己的手指。
闲暇之余,她另寻上好的料子,给南宫珩绣了几副护膝和腰带。
新来的宫人总是战战兢兢的,白玥和他们都搭不上话,中秋佳节,瑶华殿也冷冷清清的。
桃溪见她闷得慌,便扶着她到御花园走走。听闻有人给皇帝献了月昙花,只在中秋之夜开放,如流星月华般璀璨,一夜之后便会凋零。
“南宫珩,你到底想做什么?”女子的声音里带着怒气,拿着长剑抵在他颈侧。
南宫珩倒也不恼,向剑锋靠近了半寸,目光灼灼,“椒房殿快建好了,虚室以待。”
“我看你真是无药可救!”
长剑靠近他的颈动脉,被震了回来,临月怒骂:“你到底把顾衍之关在哪里?为何我找遍了皇宫都没能寻到他!”
“嫁给我当皇后,我就告诉你。”南宫珩调笑道。
“我听闻月妃怀孕了,你连妻儿都不顾了?”
“妻儿?”南宫珩冷笑一声,“她不过是一只妖畜,拿来消遣的玩物罢了。若不是她的脸像极了你,我也不会留一只妖在身边。”
白玥仿佛坠入冰窟,即便是寒症发作也没有这般刺骨的寒冷。
循声看去,不是南宫珩又是谁。桃溪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拉着白玥往回走,“天色不早了,圣女快随我回去吧。”
“桃溪,你早就提醒过我的,是我一直自欺欺人。”月昙花开了,白玥腹部传来阵阵绞痛,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桃溪惊慌失措喊道:
“来人啊,快救救月妃娘娘啊!”
“玥儿!”南宫珩也不知怎么回事,下意识趋步扶起了白玥,太医慌忙赶来,“月妃娘娘这是要生了啊!”
瑶华殿就在附近,南宫珩将白玥抱回寝殿,太医和产婆提着药箱接二连三地进去。
天色俱变,伴随着响彻云霄的雷鸣,淅淅沥沥的雨连绵不绝。走廊上,南宫珩在门外来回踱着步,无法否认,他其实是期待成为父亲的。
“娘娘!加把劲啊!看到孩子的头了!”
“啊——”紫色电光撕开云层,殿中传出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怎么会,怪物!怪物啊!”带血的剪刀落在地上,产婆和太医一窝蜂地挤出来,被殿外的侍卫拦住。
南宫珩瞥了几人一眼,冷声道:“孩子呢?”
他随手一指,“你,去把孩子带过来!”
为首的产婆极不情愿地回到寝殿,抱着襁褓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乍一看,玉团子被妥帖地裹在大红色的襁褓里,南宫珩眉开眼笑地敞开手去接,而襁褓之外是一截白色的蛇尾。
产婆及太医忙不迭地跪在地上,“陛下,月妃娘娘生了个半人半蛇的怪物啊!”
南宫珩斜睨着在场的所有人,若无其事地单手抱起襁褓里的婴孩,轻嗤一声,带着说不出的寒意,“怪物啊?朕怎么没看出来呢?”
资历高的老太医连连磕头,“陛下,是我等眼花了,不是怪物,不是怪物,是个小皇子。”
其他人反应过来,忙应和道:“陛下,我们也看错了。”
“哦?”南宫珩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戾气,缓缓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人,眼睛微眯,“可朕觉得,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他抬了抬手,身后涌出一群暗卫,利器穿过皮肉的声音混杂着男女的惨叫,雨水冲刷着尸体上的血液,汇成血河顺着一道道台阶淌下。
“陛下,娘娘昏迷未醒,快请太医……”桃溪瞧见血流成河,尸骸成堆,愣在原地。
南宫珩慢悠悠地抹掉佩剑上的血渍,将婴孩递给桃溪,“即日起,封锁瑶华殿,衣食俸禄照例发放。胆敢离开瑶华殿传谣者,格杀勿论。”
南宫珩嫌恶地睨了她怀中的孩子一眼,“把他处理了,朕不需要一个相貌非人的皇子。”
小皇子不哭也不闹,安静地靠在桃溪的臂弯中,白嫩的小手轻轻拉住她一缕垂落的发丝,却也没使力,只是想抓住些什么而已。
他的眼睛是那样好看,像是细碎的星辰洒落在湖泊中缓缓流淌,和圣女如出一辙。
刚出生便可部分化形,这样好的资质是多少妖族梦寐以求的,到了他们人族口中,却成了怪物,当真可笑。
“孩子,我的孩子。”白玥拖着嘶哑的声音唤着,扶着门边出来。
桃溪抹净眼泪,吸了吸鼻子将小皇子抱给她看,“圣女,孩子在这儿呢,他很好,他没事的。”
南宫珩连装都懒得装了,看向白玥时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你都听到了?”
“陛下指的是哪件事?是你爱而不得,将我当做她人的替身?还是你不需要一个非人的皇子?”白玥逼问道。
南宫珩神色凝滞片刻,眉心微蹙,她是他与之同塌而眠一年之久的宠妃,起初是因她像极了她,又能解自己身上的□□,才废了些心思引她入宫。
他一直将她当做听话的临月,沉醉其中,只有当真正的临月出现,他才能清醒片刻。如今她诞下妖物,他才彻底醒悟,她终究不是她,月亮终究不会为他停留。
“你若心有不满,我……”
白玥打断他,敛起情绪,温柔地瞧着襁褓中的婴儿,“陛下,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陛下若没有主意,那我来取吧?”
南宫珩打量着她的表情,示意她继续。
“叫离厌如何?”白玥描摹着孩子的眉型,轻轻吸了口气。
南宫珩轻轻点头,“听着不错,有何意义?”
“夫妻离心,相看两厌,名曰‘离厌’。”
白玥抱着孩子跪在南宫珩身前,咬了咬唇,冷声道:“陛下,既然你从未爱过我,那便放我和孩子回北岭吧。”
南宫珩眼神猛地抖动一瞬,他抬步靠近白玥,弯下身抬起她的下巴,冷声道:“白玥,你不过是朕豢养的玩物罢了,没有朕的允许,休想离开瑶华殿半步。”
“陛下,您是要囚禁我吗?”白玥并未胆怯半分,不卑不亢问。
“是又如何?皇宫之内,妖与常人没有分别,最好不要想着忤逆朕!”
“呵。”
“你笑什么?”
“我笑自己蠢钝,轻信他人。我笑自己一腔赤诚奔赴山海,殊不知是坠入深渊。”
南宫珩死死盯着白玥的眼睛,变了,完全变了。
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一见到他恨不得化出水来,荡漾着万般柔情。如今眼底再看不出一丝爱意,满是决绝。
他觉得心里似乎空了一块,阖眸之间,明月的清光慢慢淡去,离他越来越远,本来近在咫尺的明月,他伸手去碰,却是怎么也触碰不到了。
四周渐渐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铁链,弯弯曲曲地向明月伸展。是啊,拿铁链拴住不就好了吗?即便是假的,是代替品,也只能属于他。
很快,瑶华殿的床榻之上缠满了锁链,南宫珩特意用了纯金打造下了禁制的锁链。
厚重的宫门彻底合上,四面红砖高墙成了一座真正的囚笼,连一只鸟雀都飞不出去。
桃溪不明白,人族竟这般狡猾,连爱意都是可以装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