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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盛世 ...

  •   对面就是账房,解南池却停下脚步问:“将军,你可觉出这里有些不对?”
      楚山孤正走在他身后,盯着他随着步幅晃动的马尾,他一停下,楚山孤就下意识握住了他的发梢。
      解南池皱了下眉:“做什么?”
      “没什么,”楚山孤连忙放开手道,“先生觉得太顺利了,是吗?”
      “不错。”
      除了最开始找不到路和频繁出现的府兵,他们没有再遇到其他阻碍,谨慎惜命如程奉,不可能对府邸安全只保障到这一步,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楚山孤将抓了他发梢的手背在身后握了一下,道:“都走到这了,还能不进去吗?”
      解南池笑了笑,向前摊开手,示意他继续。
      楚山孤抽出袖中剑,劈开了账房门的黄铜锁。
      解南池不赞成道:“如此,明日程奉就知道有人进了他家账房了。”
      楚山孤:“知道便知道了,他又不会知道是我们。”
      “我们都不说,他当然不会知道。”解南池显而易见地话中有话。
      “解先生这是信不过我?”楚山孤手放在门上,并不着急推开,斜视着解南池说,“先生若不信,现在离开也是一样,这账房,你不曾踏入半步。”
      不曾踏入账房,今夜之事就与他无关了吗?
      “将军误会我了,我如何会怀疑你呢?”解南池主动上前把搭在门上,和楚山孤的手隔开毫厘,“而且,将军明知道,你如果出事,我一个人也走不出去。”
      “是吗?”
      “是吧。”
      “先生不是会武吗?”
      “将军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
      兜兜转转一圈,话题又绕了回来。
      楚山孤额上青筋直跳,他从未和人如此反复争论过什么事,更不明白为什么解南池要与自己在这种已经明了的事情上辩驳,若说他是伪装,这分明已经伪装过了头。
      解南池仿佛给自己裹了一层壳,无论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云淡风轻地周旋着挡在壳外;他的话每一句皆是真真假假不易分辨,甚至包括那些无需作假的鸡毛蒜皮的话。
      不过在鸡毛蒜皮上作假,别人也看不出来便是了。
      楚山孤不欲与他再说,敷衍道:“是我记错了。”
      门被推开,一支利箭自门缝射出,楚山孤猛地把毫无防备的解南池扯进自己怀中,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机关被触动,四面八方的箭疾风骤雨般向两人直冲过来,箭头的铁如同一道道银芒。楚山孤用袖中剑挡开拦路的箭,铁箭头磕在地上发出声响。
      解南池被严丝合缝地护着,在楚山孤看不见的地方,模样有些怔愣,他原是打算让自己躲闪不及,受些轻伤或者被划破衣袖,也好让自己说的那句“不会武”更可信一点。但是楚山孤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服的布料传过来,他想不动声色地隔开些距离,却又被楚山孤堪称粗暴地向内一揽:“别动。”
      解南池:“……”
      解南池破罐子破摔地不动了,任由楚山孤抱着自己从剑雨间穿过。
      箭音破空,他抬起头看着楚山孤露出的一小截脖颈,倒也有闲心说话:“将军为何几次三番地护我呢?”
      “我不喜欢麻烦,”趁着箭雨停顿的间隙,楚山孤带着他闪身进入账房,迅速掩上门,衣角卷着一点未来得及逃逸的夜色,他说,“你若是被活捉,难保不会供出我。你若是死了,对我亦没有什么好处。”
      剩下没有射完的箭在门外铿然撞做一团,有的扎在门上,扎得门也跟着晃了晃。
      楚山孤看向怀里的人,欲言又止:“你——算了,没什么。”
      他从把解南池护进怀里开始,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发梢一直扫着自己的手背,明明外面满是箭矢,那份触感却尤其清晰,他本想开口,但想想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说出来反倒有点奇怪,便又住嘴了。
      解南池轻推开楚山孤,将视线从门上收回,屋外铁箭声响不停,却更显得屋中寂静,“将军不愿我死?为什么?”解南池只挑着后半句话问。
      太暗了,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楚山孤顺着他的动作松了手,静了会才道:“没有什么为什么,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几乎一整个京城的人,够多了。
      账房昏暗,墙上只开了一扇小窗,放账册的书柜和一些上了锁的箱子放在墙边,在地上投出影影绰绰的黑色。
      金属碰撞声渐渐听不见了,一片寂静,解南池递给楚山孤一双鹿皮手套:“戴上吧,算是回礼,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
      楚山孤本也没要解南池报恩,所以收他一个不轻不重的谢礼便足够了,只是见他这么着急算清楚,楚山孤反倒不大舒服了。
      楚山孤没有多言,瞥了他一眼,道谢接过。
      程奉这样谨慎的人,账房里的箱子和柜就是涂了毒也是正常的。
      鹿皮手套很薄,他戴着有些小,想来这原本该是解南池自己准备戴的。
      “速战速决,”楚山孤说,“机关被触动,程府的人马上就会过来了。”
      解南池:“好。”
      楚山孤眯了眯眼,触动机关代表了被发现,寻常人这种时候第一想法肯定是立刻离开,这解南池非但不急着走想继续查,还能不忘戴手套。
      如此镇定自若,他到底是有什么底牌?
      楚山孤仍然试图从解南池的一举一动上找出破绽,可惜解南池专心致志地拆着箱子,半点目光都吝啬给他。
      他们很快给账房翻了个底朝天,上了锁的箱子也撬开看了,然而除了一些记录日常开销的账本,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解南池将账本一目十行地看了,发现账面干净到不合理了,连寻常人家丫鬟、管事之类小恩小惠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熹微晨光凝成一线,沿着门缝钻进来,照在一个陈旧木箱上,接着又在木箱边缘一折,落在地上。
      天色将明。
      “将军,看来今日不巧呢。”解南池眼中的笑意隐去了,“我想我们该走了。”
      脚步声又一次传来,这次声响很大,来人很多,饶是解南池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耽搁,飞快冲出账房,跑到解南池来时翻的那面围墙前,再次翻出。
      有楚山孤这么一个征战过沙场的将军在,解南池离开程府的路不可谓不轻松。楚山孤脚程快,他拉着解南池一起跑,偶有追得紧的追兵也被他甩出的暗器打到了后面。
      他们一前一后,穿街过巷,踏碎了黎明前最后的夜光,他们衣摆挨着衣摆,腰间垂落的带子又因为奔跑带起的风而撞在一起。
      出乎楚山孤的意料,这一路上并没有人接应解南池,他果真是一个人形单影只。楚山孤当真不明白,既然无人接应,为什么方才被发现了他也一点不急。
      等到追兵远了,解南池才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被楚山孤攥了一路的手腕,放缓脚步,问了一个与当下情形并不相关的问题:“楚将军,离州如何了?”
      楚山孤道:“没钱没粮,还能如何?”
      “若是有钱有粮呢?”解南池目视前方的路,似是随口一说。
      楚山孤望着远处的天际,月亮已经落下,尚有点点繁星依稀可见,“有钱有粮就可以有更多的兵,自然是要把北江彻底打回去。”
      若大梁还在,他是万万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大梁朝廷忌惮楚家,怕他们拥兵自重,不许他们出兵,所以这种话楚山孤是不能说的。但此刻大梁已名存实亡,加上他自己的一些私心,他和解南池说的是实话。
      解南池亦知晓他的私心。
      他们从初遇便是试探,一路周旋防备至今,谁都不肯让步,他们不知对方此刻所求为何,不知对方一步一步究竟在谋划什么,唯有心中那一点热是相同的——
      他们要这世间山河万顷,盛世长宁。
      楚家世代镇守边疆,多少楚家将因为朝廷忌惮,不曾拒敌于千里之外?边境数座城池直到大梁没了才得一线转机,楚山孤必须抓住。
      ——
      三年前,大梁北侧边境,离州。
      楚云汉擦着刀听来人报了朝中消息,挥手让他退下。
      这里的四月,空气依旧是冷得带着寒霜味,战士们的铁甲上拢着白雾。
      副将孟九刚练完刀,甩了把汗走到他旁边:“将军,大梁怕是没救了。”
      “是大梁的朝廷没救了,”楚云汉将擦好的刀收回刀鞘,望向远方,“但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将士,守好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我们能为大梁做的全部。”
      夕阳西下,视野的尽头渡着一层金色的光晕,孤雁南飞,自万里高空掠过城墙,展翅飞入大梁。
      “我们还要守多久?”孟九问。
      边界线的那边,是北江,是没日没夜操练着准备强攻的北江士兵。
      楚云汉收回目光:“守到死。”
      北江实在太往北,也太冷了,那里几乎全是大片的雪原,无论是什么作物,都长不了。
      北江人困顿,守不得云开。
      他们想要往南去。
      他们想要求活路。
      但大梁不能给。
      这是注定的死局,没有解法。
      城墙上风大,墙头的砖上落了灰,被楚云汉伸手抹掉:“北江人不想冻死饿死,他们就只有这一条路能走,我们如果没办法彻底消灭他们,那就只能一直守。”
      那层光晕将要坠到地平线另一端了,城外似有嘈杂喊声。
      “将军!那群北江人又来喊话了。”徐怀州来报说。
      “战吗?将军。”孟九握着刀柄,跃跃欲试问。
      城内不远处的兵营里,士兵们执刀列阵,夕阳的余晖照着他们坚实的小麦色臂膀,汗水闪着光,他们望过来,眼中仿佛燃着一簇簇火。
      “战个球,”楚云汉重重锤了孟九一巴掌,“不用管北江人,让他们喊去,喊累了他们就知道走了。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兵营看着咱们的兵练刀——”
      楚云汉抬了抬下颚,点着城内城墙下的兵营与孟九说:“第一排第六个动作太僵硬了,刀挥得也不自然,你去教教他,省得以后上了战场,还未杀对方一兵一卒,先把自己挥倒了。还有这边倒数第三排那个,挥刀力气用得太小了,让他加练。”
      孟九把擦汗的布搭在肩上,不情不愿地走向兵营。
      “将军。”楚山孤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眉头紧锁。
      楚云汉叹了口气,像是带着无奈的,他挥挥手,让其他人先下去,这才拧着眉毛开口问他:“小兔崽子,你又想说什么?”
      楚山孤在父亲面前站定,年轻的面孔上是无可撼动的坚毅。
      他说:“爹,我们不能一直守,你、我,我们楚家今时今日尚且活着,但是以后呢?如果有一天楚家不再,大梁会灭种的。”
      夕阳落下去了,最后一点光也消失在天地的交界时,天边传来了不知是哪种鸟的悲鸣。
      “嘿你个小兔崽子,你就不能盼咱们家点好的。”楚云汉瞪起眼睛说。
      “爹!”楚山孤提高声音喊了他父亲一声,音量又低了下来,“我们守不住大梁的。”
      鸟鸣声消失了,风也停了,他们耳中是空茫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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