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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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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探查首先查的就该是账房,账房中主人家的财货走向大多记录在内,运气好的话与主人家有利益往来的势力也有可能有所记载。
他们虽不曾来过程府,但账房这种地方也不该如此难寻,他们在院中转了大半个时辰,不仅没找到账房,连主院都未见到过,他们路过的不是下人住的偏院,就是堆放杂物的仓库。
“这院子也是用心设计过的,”解南池说,“将军可有应对之法?”
楚山孤摇头道:“站到屋檐上看一眼便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了,但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暴露了。”
“我们走了这么久一直在外围,如果这院中真的有路通向里面,我们也早该发现了,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条通向内院的路在这些屋舍之中。”解南池盯着路边的一个屋舍若有所思地说,“咱们路过的每一间房子的房门朝向相同,只有这间房子的门是面向我们这边,我想或许还有另一扇门就处在它相对的一边,我们从这间屋子穿过去就能到内院,当然也有可能这间房就是一个陷阱,打开门才会出事。”
楚山孤安静地听他说完,问:“那先生以为这门是开还是不开。”
“若楚将军亦无他法,这门自然是要开的。”解南池道。
楚山孤没有意识到解南池的话外音,只扫了眼解南池偏瘦的手臂,反握袖中剑,剑锋从门缝伸进去,拨掉了门闩。
门闩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除此以外并未发生什么——没有骤然开启的机关,也没有忽然出现的什么人。
楚山孤用剑抵开门,屋内一片漆黑,一扇窗都没有。
他迈过门槛,向门外摆了摆手,解南池识趣地停在原地,没有跟进来。
楚山孤屏气凝神,果不其然,屋中还有另一个几不可察的呼吸声。
他持着剑一步一步向声源走去,黑靴碾过薄薄的灰尘,剑刃上反着门口照进来的光。
呼吸声陡然一滞,他一剑刺过去,将屋中人钉在了什么东西上。
刀剑刺入皮肉的速度再快也是有声音的,解南池却不闻不问,他站在屋外,倚着墙,抬头望着皎洁月光。月光照着他,晚风撩动着他束起的高马尾,试图将几缕发丝带入屋中,又在没入黑暗前被他抬手勾了回来。
星辰稀疏,是月色正浓时。
等楚山孤都料理好了,解南池才迈步入屋,楚山孤余光看过他,眉间微皱,虽说自己是因为怕他出事才让他先别进来的,但他这般自若,就好像自己是他派出去探路的侍卫似的,倒是令人不爽。
“楚将军问也不问就杀了他吗?”解南池垂眼看着被一剑穿过心脏的人。
“问了他也未必会如实回答,不知真假的答案没有被知道的意义。”楚山孤拔出剑,沾血的剑刃在死人的衣服上擦了擦,擦去大部分血迹,然后他又从衣襟的口袋中拿出一段干净的布,重新擦过。
“我还以为……”解南池若有所思地说。
楚山孤斜睨着他:“以为什么?”
“以为楚将军会是个愿意心软的人,对这种未和自己结过仇怨的人,不会要他的命。”
“心软的人做不了将军。”楚山孤将剑收回袖中。
解南池瞧了会楚山孤黑色的眸子,少顷,轻笑一声:“将军,”他略顿了一下说,“所言极是。”
为了隐蔽身形,今夜楚山孤穿的是黑色劲装,解南池也是一身青灰色的衣服,用绳子缠住了袖口。他们黑色的靴子踩过沾了血的尘土,影子都落在身后,他们两人两影一同走出这间屋子,如同魑魅魍魉,穿行过无人得知的鬼域。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解南池的构想是正确的,穿过了这间屋子,他们果真进入了内院。
内院巡夜的人远比外院的多,他们每走几步就要躲藏一会,拖拖拉拉许久也未前进多远,如此下去,怕是直到天亮也寻不到分毫线索。
“要分开走吗?”又一次躲到树后时,解南池主动发问。
楚山孤道:“你不是说你不会武?分开走你走得了吗?”
解南池隔着树影若有所思地问他:“我说我不会武,楚将军信了吗?”
楚山孤目不斜视道:“没有。”
解南池轻轻应了一声,竟是没再辩解。
楚山孤盯着刚过去的巡夜府兵的尾巴,末了,开口道:“但如果是真的,你就不能一个人走。”
解南池愣了一瞬,而后无奈笑道:“楚将军真是……让人意外。”
楚山孤像是被这句话刺到了,蓦地闭上薄唇,半晌道:“你是能救世的人,你不能死。”
解南池眼中的温度降了下去,他的语气有楚山孤从未听过的冷意:“将军说什么救世?”
“先生有救世之能,三年前先生可解先皇之难,而今自是也可解乱世之苦,”府兵已看不见了,楚山孤再次从树后走出,“先生说,将军就是将军,若做不了王朝的将军,就做这乱世的将军。那么先生为何不做乱世的谋士呢?”
解南池莞尔一笑,也从树后走出,眼神却被睫羽遮着,瞧不清晰:“将军说笑了,我不过一个无名布衣,先帝不嫌在下才疏学浅,已是天颜垂怜,可惜先帝用了三年时间,不过是证明了我只存诠才末学、不堪重用的事实,这些我再清楚不过,所以将军用什么我能救世之类的话搪塞我,是真以为我自负到无药可救了吗?”
他的话并不算温和,但偏生语气又是这般和气,勾着的唇也不分不似作假,温温和和的,却让人无从辩驳。
楚山孤没有接话,他一时分不清解南池到底是真的如此想,还是只是想用这些话打消自己将解南池收归帐下的心思,又或者两者兼有,总归这人说出口的话真假参半,做不得真。
不过有一点解南池没有说错,他确实没有为李景澈撑起大梁。
棋差一着也好,一时不查也罢,结局都是败了。
成王败寇,最后一步输了的人,无论曾有过怎样的光辉,曾做过何等惊天动地的事,现在都做不得数了——
他是亡国臣。
“要分开走吗?”解南池又一次问。
楚山孤还是说:“一起吧。”
解南池叹息道:“我知楚将军小心谨慎,但楚将军有此闲暇,不若去盯着那几个已经自立为王的世家,揪着我一个普通良民不放,于将军无益,我也不自在。”
他们都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各自都有着自己的算计,面上不显,却已是在言语间拨了几个来回。
解南池初时邀楚山孤一同行动,是为了让他一直在自己的视野中,不让对方打断自己的计划,最好还能了解他来此的目的,楚山孤同意同行也是抱了相同的心思。但到了内院他们的想法便不同了,解南池尚且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情,而楚山孤却觉得相比办自己的事,查清楚解南池的目的更为重要。
“我能护先生无恙,便是此行一无所获也是情愿的。”楚山孤神色寡淡地说。
解南池敛下视线,他明白,至此,楚山孤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解南池复抬头,眼中明亮如常:“那在下便谢过楚将军相护了。”
庭院深深,两人脚步不停,偶尔低语浅笑,然如画眉眼皆是假面,皮相之下无一句真心之言。
两人心照不宣地加快了脚步,他们一同行在月光下,走在树影下,有府兵经过时,楚山孤会拉起他,他也就顺着楚山孤递出的台阶游刃有余地躲开府兵的巡视,但显露给楚山孤的总是堪堪避过的模样。
程府的护卫长从出来夜巡开始,眼皮就突突跳个不停,但他领着一干护卫在府里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风吹草动,又不免怀疑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了。
说来这事也不怪他,前几天巡逻的时候,他忽然尿急,就让别人替自己代了自己一会,结果当他哼着小曲从茅房回来的时候,竟然刚好撞上了程奉和一个什么人在院里谈话,他怕冲撞贵人,就躲在旁边听了一会。正常情况下程奉稍微重要点的或者不想为人所知的事情都会在书房谈,所以他也没想到接下来听见的话会是此等机密。
程奉能在大梁内忧外患时做好生意是他有本事,但大梁再动荡不安,也还是大梁,只要没灭国,人们的日子即便再苦,也都是要过下去的。可如今大梁没了,流民遍地,人人朝不保夕,生意不消说也比之前难做千百倍。
之前的程奉可以哪队都不站,单靠着和哪个世家都有些交情和利益往来就立于不败之地,现下却是不行了,没有固定关系,哪一方都不会愿意保他。
护卫长见到的就是程奉私会卢家,他离得远,听得不大清晰,但光是“军火”“供粮”“结盟”之类的词砸进他耳朵里,就已经把他砸得晕头转向了,当下他就又折回了茅房,在里面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等到他回去接替巡逻时,替他那人因为多巡逻了许久,不太满意地嘟囔了他什么,他也没听清,不太聪明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刚听见的那几个词,一直深居府中的寻常护卫终于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了乱世的来临,旁边的人看他脸色发白,十分不在状态,也就没再发问,只是简单抱怨了两声便作罢。
护卫长揉了揉跳得厉害的眼皮,收回思绪,他只是一个护卫,并不聪明,不过他想,就算程奉真的和世家搅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人物的事总归落不到他们这些巡逻府邸的护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