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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堂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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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愣神之际,柳如萱却将袖子重新拢起,神色也恢复了些许平静。垂着眼继续说话,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我本是个小小商户之女,父母均健在,家庭还算是和睦。在一次行商途中,父亲意外结识了当时还是主事的卢弛,与他相谈甚欢。又念他勤恳,从中做媒,将我嫁于他,随后倾尽财力,想助他平步青云。”
“父亲是想让我过上好日子的,他想让我当个官夫人,从此衣食无忧。”
“可他看错了人。”
柳如萱的声音顿时冷了几分。
“那卢弛,简直虚伪至极。为了寻求我父亲的帮助,得我父亲钱财,装作与我亲近,让父亲误以为他对我极好。”
“不仅如此,他还到处散出一些凭空捏造的事情,蒙骗众人,妄图打着‘爱妻’的旗号在外头立好名声,好得民心,让他更顺利地坐上刑部侍郎的位子。”
柳如萱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
“众人还以为我深得他的恩宠,承了他千般万般的好处,可事实上呢,我日日遭他毒打,听他诋毁。事后,他还抱着我说些什么离不开我,说什么只有我了。”
“哈哈哈!大人,是不是很可笑?”
女子抬起头,手捏成了拳,脸上挂着冷漠且癫狂的笑容,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唐雄。
这般的阴森诡异,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挣扎着要将仇人拖下深渊。
唐雄并未应声。
那人也不在乎,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的父母还是知晓了此事,跑来劝阻。他们天真,还想着卢弛会念旧情,能将他说动。可卢弛呢?仗着自己刑部侍郎的身份,有恃无恐,胡作非为!我那可怜的老父亲啊,这么大的年纪,竟被他一脚踹倒在地!到现在还起不了身!”
柳如萱气极,瞪大了眼,连语速都快了不少。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要不是我父亲,要不是我父亲的倾力支持,他怎么可能拿到刑部侍郎一职!”
“所以,我恨极了他。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五马分尸。还不够,我要他死后都不得安宁!我要将他的尸体抛入虎口,撕烂咬碎。我要让他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柳如萱姣好的脸庞变得狰狞,嘴角不自主地抽搐着,眉目间掺着毫不掩饰的嘲弄。高仰着头,挺直了背,脖子上青筋暴起,下颚绷成了一条直线,眼底猩红一片,似是燃起了火。
绝望之中,愤怒和不甘早就成了燃料,不用多,只要一点火星,火便可直冲云霄。
烈焰盘旋而上,烧尽一切罪恶。
江霄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没想到……
真相竟是如此!
更没想到……
卢弛背地里竟是这种人!
才华颇盛,工作敬业,办事细致的刑部侍郎卢大人,背地里竟然会是个会拿妻子撒气,控制欲极强的人。
人果然不能以一面评之。
江霄感慨。
等等,那朝中不会还有官员做如此卑劣行径,套个如此虚伪面貌吧?
细细算来,此事倒也是自己疏忽了。
看来以后任免时,也得多多留意官员人品了。特别是朝中要职,更是应该去派专人去查。
至于柳如萱……
江霄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她的经历着实让人心疼,但谋杀朝廷命官已是事实。而且还是毒杀,必定是蓄谋已久,这点反驳不得,被判决为正当防卫,无罪释放的可能性不大。但念其自首,应该能换个从轻发落。
江霄心里默默盘算着,突然听见身边有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卢大人这么对我们这么好,怎么可能做这些事,这女人编的吧?”
“什么?”
江霄惊愕转头。
开口的是个身形消瘦的黄脸男子,瞧着也并没有什么特殊,应该只是个凑在人群中看热闹的。
江霄微怒。
这怎么能说是编的?且不论哪家女子愿意将这种事拿出来编撰,那一身的伤口总做不得假吧?更何况好多还是旧伤,便是现造也造不成。
更何况,照柳如萱所言,她的父母也知晓此事,也可算个人证,到时寻来一问便可。
再不济,卢府也算家大业大,佣人护卫众多,总有一两人能发现端倪,只要他们能站出来……
“卢大人每天忙于政务,供一大府的人吃喝,打打自个妻子怎么了?”
“就是,说句难听的,那柳如萱为府里做过什么?”
“现在哪家汉子不打婆娘?大小姐真是不一样啊,娇气地很。”
“真是的,卢大人死了,我到哪再去寻差事?”
“……”
议论声四起,人们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咒骂着,嫌弃着,鄙夷着,埋怨着……一时间,嘈杂一片。
江霄却有些听不懂了。
你们在说什么?
他四处张望着,试图能找出个人来为他解释一番,或者有人能跳出来大喝一声,制止这些令人迷惑的言论。
可是,没有……
都没有……
他们还在议论。
江霄看着面前群情激昂的人群,有些无措。
头感到了些许的眩晕,他们的五官在江霄的视野里开始变得扭曲,所有人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细线,喋喋不休的嘴却在不断放大,放大……
渐渐地,遮住了柳如萱,遮住了江霄,遮住了日光,遮住了一切,大到能将这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之中。
江霄有些站不稳了。
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交织成一张巨网,铺天盖地地向江霄袭来,堵住了他想要反驳的嘴,也困住了他想要挣扎的四肢。
是了……
江霄明白了。
早就该明白的,不是吗?
你又犯错了,不是吗?
这样的事见得还不少吗?
你和那些人可不仅仅是什么空间的差异,还隔着时间的鸿沟呢。
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可是刻入他们骨子里的。
你还在想着什么?
男女平等?
抵制暴力?
呵呵,这里的人,除了你,谁会这么想。
对他们而言,家暴不过寻常,反击才是罪大恶极。
杀了府里的当家人,可不就是断了他们的财路和生路吗?
你有什么资格去反驳?
你有什么资格去挣扎?
就算你是皇帝又如何?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承了他们的供奉,却想着将罪魁祸首从轻发落?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也一样罪念深重。
你能怎么办?
你只能妥协!
你只能妥协!!
江霄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着,脊背处也泛起了一阵阵凉意,额头却泌出细微的汗。面色苍白如雪,嘴唇微颤,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整个人摇摇晃晃,似乎就要这么倒下来。
突然一股暖意传来。
茫然地转头,却发现是季阑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听这些人胡说。暴力到哪都是不可取的,打人就是错了。”
那人的声线依旧是那般清冷,可莫名让人安心了许多。
江霄盯着季阑一张一合的嘴,呆愣了一会,又忽地攥紧了他的手。
对!
还有季阑!
虽然他身份成谜,但他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他一定会!
他一定会……
江霄拼命攥住季阑的手,拼命从那只手上汲取着暖意,哪怕只有零星一点,也足以藉慰心灵。
季阑蹙眉,原先是瞧着江霄状态不好,想伸手抓他一把,没想到江霄的手劲却要比想象中的大一点,抓得人生疼。
想着就此用力挣开,可瞧他如今的状态……
季阑只得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他背,试图让他情绪稳定下来。
众人的议论许久未停,有人却也听不下去了。
“肃静!”
江愈一拍桌子,朗声高喊。
与江霄这样的冒牌货可不同,江愈可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子弟,自小接受的都是皇室教育,眉头一压,便是千分霸气,万分威严。
众人立即噤了声。
“柳如萱,你所言,孤已全数知晓。孤再问你,你用来谋杀的蛊毒,从何而来?”
此时的江愈可与江霄面前的江愈不同,气场全开。眼神犀利如鹰,淬着寒光,紧紧地盯着堂下之人,似是能看透她内心所想。
可柳如萱此时都已经杀了人,还是个朝廷命官,自认为难逃死亡的结局,又何惧这些呢?
本来正讥笑着听着众人议论的她,见议论已停,便也收敛了笑意,神情恹恹,跪在原地,沉默不语。
“柳如萱!景王殿下在问你话!”
唐雄见此,用力一拍惊堂木,企图唬住她,令其开口。
但柳如萱还是沉默。
唐雄再拍惊堂木。
柳如萱依旧一言不发。
唐雄恼了,试图上刑。
柳如萱的十指被官吏强制性地插入刑具中,但她神色仍未变。
江霄看到这,却不愿继续看下去了,拉着季阑离开了人群,走上了街道。
衣袂翩飞,掠过街边的野草。
它们长着正茂盛,即使是石板路,也依旧倔强地冒出了头,用力抵抗着不公,奋力去夺回属于自己的养分。
正如那柳如萱。
如萱。
如萱……
如同萱草。
坚韧、蓬勃、强大。
她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