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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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云：枫林中居一久寿，可以子之命为祀，厌一切愿。
就连那个不苟言笑且不信什么传说的叶老头，也对叶清琼说：“他日有何凭汝之力未可毕之志，未可竟之事，均可寻其林以了却汝之愿。”
叶清琼对此的感悟是：少有的文绉绉，但是瞎他妈扯淡，骗小孩子玩的。
叶老头看他不信，便也不再强求，招呼着周与时和叶清琼一块背书去了。
都说叶家是安明城，或者说是整个大宋最穷的医生。其实这话还算中肯，但是叶清琼不爱听，每次都挥着小拳头冲上去，小孩子带着稚气的声音又很快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之中。
打叶清琼有记忆开始，家里就只有他自己一个孩子，是叶老头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
安明城里包括叶清琼在内，大家都喊他叶老头。
没人知道他多大，也没人知道究竟他几岁，甚至没人知道他的真名。
但是为大家所熟知的是，叶老头的医术举世无双，完全可以说是华佗再世。就算临终之际的老人，也能被叶老头吊上几天命----虽然他不会那么干。
尽管如此，叶老头却几乎从不给富贵人家看病，就算看了，他也总对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置之不理，好像那些对于他研究出来的药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给普通人家看病就更别说了，只收两个铜板（其实开的药钱都已经不止两个铜板了）。
老头性格古怪的地方不仅仅在于此。
在叶清琼九岁的时候，他遇见了周与时。
那个时候后山满山的苜蓿草，老头让叶清琼去采些来吃，于是他在那里，遇到了十四岁的周与时。
长身玉立的少年，比叶清琼高出半头，剑眉星目，穿着打着补丁的长袍，一只手背在身后，眼神悠远而深邃，就那样平静地望着前面，刀削般的下颌勾勒出完美的侧脸，
他那时觉得，周与时像极了村里的教书先生。
于是叶清琼过去，扯了扯周与时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教自己书。
少年爽朗地笑，眉宇间的凌厉消了几分，完全是一副温润书生的模样：“在下不是教书先生。”
小孩子总会对自己眼里的大人物生出几分崇拜和敬畏，他那时被这句“在下”迷得神魂颠倒，更遑论要因为周与时说自己不是教书先生就退缩了。于是叶清琼依旧紧扯着他的衣袖不放。
“别扯了----”少年拉长了声音，有些无奈地似笑非笑道：“再扯就要坏了。”
叶清琼讪讪地松了手，这才注意到他衣服上横亘的补丁，像一道道丑陋不堪的疤痕，但这也只是对考不上的读书人而言。如果考上了，那便功成名就，寒门贵子更是让人敬佩。
他到底还是缠着周与时问了好几个他不懂的字，并且一路跟着他说要把他送回家。
周与时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问了他的名字和字。小孩子脸圆圆的，仰着头很认真地回答他：“我叫叶清琼，字觉浅，纸上得来终觉浅的觉浅。”
周与时一愣。
他原本以为叶清琼家里也是周围的农户，是一家没读过什么书的人。
但是看上去又并不是很像。
叶清琼回来就跟老头说了周与时的事，问他能不能让自己考科举。
老头果断地一口回绝了。他说科举的九成九都是些肮脏龌龊的人。叶清琼并不信这些，哭着闹着说自己会清者自清，做一个让百姓信服的好官。
没想到叶老头那天第一次对他动了真火。他“哐”的一声把砚台扫到地上，，让叶清琼出去跪着，什么时候决定不考官了什么时候回来。
两人都是倔的，叶清琼在外面跪的直挺挺也不肯服软，叶老头气的耳朵嗡嗡响，去药房研究新配方了。
跪到三更，叶清琼终于受不住了，少年略显稚嫩的身体在夏夜中有些晃，他爬起来去找叶老头，问他为什么不让自己考官。
“觉浅，你知道’官场深似海’这句话吗？”
叶清琼懵懂的摇摇头。
叶老头叹了口气，侧了侧身给叶清琼在床边让了个位置：“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的字是觉浅吗？”
他眨着眼睛看叶老头，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很认真地回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对，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叶老头摸摸他的头，皱纹密布脸上露出一点少有的慈祥，“什么时候懂了这句话，再决定要不要考官吧。”
于是考官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但是叶老头开始教叶清琼读书认字了。
很奇怪的是，叶老头并不反对让周与时和叶清琼交往。
而周与时偶尔会来这边帮忙干活，捡药材收拾东西，帮叶老头劈柴火。每次他干完活，叶老头总会留他吃一顿饭，老头教叶清琼读书认字周与时也会来跟着一起听，偶尔老头会讲些国家大事，类似于各种改革，甚至包括各个县的情况，治国理政所需要的把控民心。
毕竟他们之间一块玩，带来的唯一变化大概就是，在叶清琼挥着软绵绵的小拳头冲上去要揍那些说叶老头脑子有毛病的人时（虽然他自己心里有时候也是那么想的），会有个周与时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摁回屋里。
这样的日子不温不火地过了两年，叶清琼认了不少字，也开始和老头一起学一些简单的医学。
好在叶清琼也算是继承了叶老头的医学天赋，接触医学仅仅一年多，就已经可以判断五成有余的脉象，也可以辨认很多药材。
叶老头虽穷，但是从未苛待叶清琼，甚至在遵循“过午不食”的前提下，早上和中午都不会让他饿着，因此他比同龄孩子高出很多，甚至十四岁的周与时也只比九岁的叶清琼高半个头。
现在叶老头的破烂医馆已经多了一张桌子，一列疑难杂症归叶老头管，一列常见病症则由叶清琼来看。
少年人已经有些出挑了，因为营养充足比周与时还要高些，坐在桌子前有模有样地替他人把脉，然后有条不紊地列着药方。
而周与时虽然偶尔会来，但是来的次数远没有以前多----仅仅及冠之年的寒门书生，在悉心准备着四年后的科举。
周与时的目的很明确，他要考入翰林院，成为一个真正的寒门贵子。
他还会在每月的初五、十五和二十来与叶清琼一同听老头谈论政事，学一些课本上没有的野史。老头讲的吐沫横飞，大骂皇帝、朝政还有法律，周与时每次都淡淡一笑，少年人却听得十分认真，甚至偶尔还会附和两句。
叶清琼性子天生散漫跳脱，总想玩些耍出圈的花样。上山采药材，他要刻意采些老头的医书上没有的，结果被流出来的汁液毒肿了手；偶尔和老头出村去看病，他又要折两束花，编成各种各样好看的形状----不过做起事来倒是认真的很。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板一眼地过下去。
但是在元和二十一年仲冬的时候，宋朝正式对西南宣战。
周与时得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往叶家赶。彼时老头正在桌上伏案誊写医书，而叶清琼一个一个地在给黄芪切芦头。
他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扶着叶家破破烂烂的低矮门框，朝里面喊：“觉浅，叶老头----出事了！”
叶清琼把东西一放迎了上去，老头也停了笔。
几乎没人见过周与时这么慌张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了？与时你先别急，坐下慢慢……”
“西南开战了！”
老头猛地一顿，接着问道：“都谁去了？”
“中军元帅申之时和上军顾颍……”
“狗屁朝廷！”老头把笔狠狠一摔，怒骂道，“申之时纨绔竖子，岂可担此重任？顾颍不过卖国贼尔尔，南蛮奸诈阴毒，如何与之为敌？”
叶清琼和周与时都安静了，因为按照往常的套路，接下来便该是老头把朝廷中的官员，下至游徼三老，上至相国太尉，统统怒骂一遍。
不过预想之中的骂声并没有出现。
老头是个无论遇见什么大事都很冷静的人，相反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倒会让他情绪失控起来，而这次也是一样。
他们相对沉默了半晌，等着老头开口。
“明天开始，你们每天卯时跟着我上山采药材，每月的初七、十三和十七，我们出城去采买山上没有的药材。”
叶清琼和周与时：“.……”
不让从军，反而去采药？难不成去做军医么？
老头看着他俩的表情，心下了然似的：“不是让你们去随军。这一战，伤的不是军队，而是平民。而这些药材，是战后用的。”
“为什么这么说？”周与时皱皱眉，问。
“南蛮跟我们的两支军队硬打，有胜利的可能吗？”叶老头的眉心蹙成一个“川”字，“所以，如果你是南蛮人，会用什么方法取胜？”
两个少年团着眉心，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叶老头摆摆手说：“靠民心。你们知道大宋为什么在春节前夕的这个节骨眼上，顶着将士们的思乡之情，也要向西南宣战吗？”
“因为西南边境长期偶有蛮人来犯？”周与时答。
“说对了一半。”老头的目光炯炯，是从未有过的犀利，“因为西南边境长期战况频发，平民不堪侵扰，所以民心不稳，社会动荡，治安混乱，再拖下去恐会酿成大祸。”
“而蛮人恰好抓住了这一点，现在恐怕已经派人在边境附近的城内招安了。”
“但是为什么不早点镇压下去呢？”叶清琼抬着脸，很认真地发问道。
周与时答：“西南蛮人虽令人反感，狡猾奸诈，但是军事实力也只在中等。如果单派一支军队，更何况还是申之时那样的毛头小子，肯定凶多吉少。”
他抬头看了看叶老头，发现对方很安静而认真地在听，脸上还施舍一样地露出少有的赞许，这才继续说道：“但是在没有危及国家的时候，贸然派出两支军队，又会让朝廷中的那群饭桶觉得是小题大做。”
叶清琼有些义愤填膺地补了一句：“反正最后都是平民受苦，与他们无关，所以就不管了？”
“对。”叶老头答道，“就算要管，也只是为了稳定民心，为他们的利益着想。至于为什么我说这场战役伤的是平民……”
“打仗攻城掠地，攻的是谁的城，掠的是谁的地？”老头有些激动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是老百姓的城和地！他们打仗，百姓就必须搬走，那么这些百姓该去哪？”
“更何况，一战过后，尸横遍野，焦土满地，尸体谁来处理？毁坏的田地又该由谁来恢复？没有粮食，尸体腐烂，必然会起瘟疫！”他像是急的狠了，说完这些喘了两口粗气，才恢复成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
叶清琼和周与时都听傻了。
两个少年从来没想到，平时一心埋在医书上钻研配方的老头，竟然会懂这些政事。
而他们更没想到，看似简单的一战，牵扯竟然如此之多。
叶清琼似乎有些明白当时叶老头为什么不让他考官了。
半晌二人才回过神来，两个满腔热忱一心救国的少年，应下了叶老头的要求。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