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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照相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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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宴穿着项旸的风衣,将自己消瘦的身体和隆起的肚子,都严严实实遮挡起来,但被秋天的冷风一吹,还是很快就凉透了。
这并不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
陈宴坐在出租车上,随着车子驶入老城区,窗外的景象也逐渐熟悉起来。
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两边的店铺也大多拉着贴满小广告的卷帘门,少有两三家还开着的,门口也只有上了年纪的老头,在坐着不知做什么。
就连记忆里,路边那些分外高大茂盛的梧桐树,也因为秋天掉光了叶子,仰头望去时,看不见阳光,只有低沉沉的阴云。
一切荒凉又颓废,像是被时光彻底抛弃了。
终于到了丰宁街,陈宴扫码付过车费后,就裹着风衣下了车。
可当他沿着人行道,终于找到了那家“全家福照相馆”时,却发现它的门口,同样拉着生锈的卷帘门,上面积满灰尘,显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过门了。
陈宴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他转头向旁边看看,幸好旁边牛肉面馆子还开着,于是陈宴就走了进去。
这并不是饭点,馆子里也没有客人,就连老板都已经不是以前认识的那个了,这会正坐在桌子边用手机刷着视频。
“老板……”陈宴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开口停顿了一下,才想起该怎么说:“跟您打听个事。”
老板懒懒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说。”
陈宴组织着语言,问道:“隔壁那个照相馆,怎么没开门?”
“早就关了,”老板听他是问这个,更没了兴趣,眼睛又落回到手机上:“关了两年多了。”
那么久?
陈宴恍惚了,他这几个月的精神都不太好,这会有些反应不过来,又僵硬地站了回后才想起来:“那,那五个月前,有没有人去过那边?”
“都说了早关了,早关了,哪有人来!”
老板被问得不耐烦了,口气了粗鲁起来,一双黄浊的眼睛盯着他。
陈宴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出去,又来到了全家福照相馆前。
他看着那被拉下的卷帘门,眼神有些木木地发直——
一定要进去看看,陈宴想着,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在那扇门后,古怪地吸引着他。
就连他肚子里的卵,都在频频发出并不正常的触动,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
于是陈宴有些笨拙地弯下腰,尝试用手拉动底部生锈的把手,久久没有活动过的身体,显然并不太听使唤,陈宴用了几次力,卷帘门都纹丝未动。
正当他准备放弃,另外想办法时,刚松开手,那生锈的把手却随着他的手,整个断了下来,而卷帘门也不知怎地,露出了一条漆黑的小缝。
这是在太过古怪了,可陈宴却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般,立刻欣喜地半蹲下,用手指扒着那条缝隙,用力向上拉动。
这一次,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卷帘门就升了上去。
而卷帘门后,照相馆的玻璃大门,竟然是开着的。
一串42码的鞋印,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从门口一路向着黑乎乎的店里延伸而去。
陈宴愣在原地片刻,然后伸出脚来,也向着店中的地面踩了一下,鞋子移开时,灰尘之中也留下了一模一样的脚印。
他穿的是项旸的鞋子,这些脚印是项旸留下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陈宴不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高兴起来。
他找到了,这一定是项旸要他来的地方!
于是陈宴不再犹豫,立刻走了进去。
照相馆的一楼,摆着几台老式的大头电脑,想来因为太过陈旧,关店时也没有搬走。
再往里面走,就是被单独隔开的服装间,陈宴刚一推开门,就对上了面巨大的镜子。
虽然镜面因为灰尘而变得模糊,但还是映出了他的模样,陈宴愣在了那里。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自从项旸失踪后,他就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情况,此刻镜子中映出的景象,让他感觉陌生极了。
他的脸已经瘦得快要脱了形,单薄的身体几乎快要支撑不住项旸这件大风衣,唯有身前的肚子突兀地坠着,像是寄生在他身体上的异物。
但陈宴也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就淡然地转身,他现在并不关心这个,他要去找项旸的痕迹。
因为断电,越往服装间里面走,光线就越暗,衣架上已经都空了,但地上还散落着各种拍照用的道具。
红色的伞,干枯的花枝还有不知遗漏在哪个角落的洋娃娃。
陈宴尽量避开这些东西,可一个不小心,还是猜到了辆玩具车,他的身体顿时向后仰去,情急之下,抓住了前面试衣间的帘子。
可就是这么一扯,虽然身形稳住了,但是试衣间中却传来巨大的哗啦声,陈宴赶紧向后躲避,紧接着就看到,苍白的手臂、断脚与人头,从试衣间中涌出向他而来。
陈宴顿时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他慌忙想要向外跑,可脚下却再次踩到了杂物道具,眼看着就要被绊倒。
磕碰是逃不过了,陈宴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心想可千万别将卵壳摔碎,但就在他跌落的瞬间,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的身体,被一股阴冷得要渗入骨髓的力量,那样温柔地托住了。
“项旸?”陈宴好似立刻忘记了恐惧,他想要去看托住自己的东西,可是在这昏暗的环境中,他所看到的仍旧只有一片漆黑。
像是水又像是影子。
涌动着将他的身体,粘腻地包围了,然后慢慢地吞没进其中。
陈宴却没有半分不适,这几个月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接触,他放松下身体,放任自己在那片漆黑的无形中沉浮。
他感受得到,“项旸”在安抚着他肚子中受到惊吓的卵,然后缠裹着他的腰背与腿弯,将他拖行向试衣间深处。
而直到这时候,陈宴才发现,原来那些从试衣间里冲出的残肢,不过是一个个被拆解了的塑料模特。
它们此时散落在地面上,再也没了任何动静,像极了一块块尸体。
但陈宴已经不会在害怕了,项旸在吞没他,在缠绕他,这让他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再害怕。
就这样,陈宴被那片漆黑拖行着,走过了试衣间,来到了向下得狭窄楼梯前。
照相馆并没有二楼,只有一间地下室,因为符合避光的要求,所以被搭建成了简易的影棚。
陈宴感觉到,那团包裹着自己的漆黑,正在缓缓地撤离,他立刻着急地想要挽留它,却忽然听到了,寂静又黑暗的影棚中,传来一声“哗”的巨响。
是幕布被放了下来。
陈宴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但他却发现明明整间照相馆都已经断电了,但是幕布前,那骸骨般立着的三脚架上,却亮起了小小的红灯。
就像是一只猩红的眼睛,在看着他。
鬼使神差地,陈宴走了过去,向着红灯走了过去。
那是一台老式胶卷照相机。
陈宴抬起手来,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它的快门,然后微微俯下身,用眼睛靠近它的透镜。
可那里还是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项旸,你是要我给你拍照吗?”陈宴想了想,开口问道,可惜并没有如昨晚一样,得到对方的回应。
但陈宴这会已经习惯了项旸的沉默,他索性大致对准了幕布,然后按动了快门。
“咔——”在闪光灯亮起的那瞬,陈宴分明看到了,白底的幕布前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那是项旸,那一定是项旸,尽管只有短短的刹那,却让陈宴无比确定。
而就在他拍完照片后,原本沉寂的影棚角落,却忽然传来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
一扇小小的门,就那样被打开了,门后是散发出诡异又浓烈的红色光芒,在黑暗中分外刺眼。
陈宴知道,那是照相馆的暗房,用来洗相片的地方。
还没等他反应,那种粘腻又阴冷的感觉,又重新将他包围吞噬,拖着他向着那诡异的红光靠近。
陈宴拿着相机,没有反抗,但是当他来到暗房后,却发现自己并不会洗相片。
他研究了半天,才卸下了胶卷,然后对着落满灰尘的架子上,那一堆瓶瓶罐罐开始犯愁。
而就在这时候,那片漆黑又从背后环拢住了他,流淌着伸出数只不成形的手,慢慢勾连上他的手臂,缠绕着他的腰身,托住他的肚子,黏黏腻腻地蹭到了他的脖颈与脸颊,像是在耐心地亲吻着他。
“可我就是不会,项旸你来教我。”陈宴的话语尾音中,带着许久没有过的骄纵,项旸在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这样。
不会做的事情就扔给项旸,或是等着项旸来手把手的教他。
那片漆黑涌动着,一如既往地包容了陈宴,然后牵动着陈宴的手臂,温柔地带他一步一步,使用机器,在方盆中倒入各种液体,直到相纸渐渐地显出了影像。
陈宴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相纸,鼻子忽然酸了下,那上面并非只有漆黑的影子,而是完整的还活着时的项旸。
相片中的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站在一栋白色建筑前,旁边还能看到初春长着嫩芽的树枝。
可他似乎已经知道了,陈宴看到这张照片时发生了什么,眼神中带着淡淡的伤感,却仍旧温柔地望着陈宴。
眼泪模糊了视线,可就在流出眼眶时,又被漆黑无形的手抹去了。
可是陈宴的眼泪却越流越多,那片漆黑也漫到了他的脸上,蠕动着像是连绵不断地亲吻,环在他身边的漆黑也流动起来,渗入那件宽容的风衣之下,冰凉又毫无缝隙地,贴到了陈宴的肌肤,在他的身体上蔓延——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安慰了,陈宴哭泣声渐渐变了调子,他伸出手来,迷乱地盛着显影药剂的方盒,又迅速被漆黑所覆盖,哪怕一点点都不曾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