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思》寒水石

5、会面

　　瞧着大开的楼门，弦思神色平静，身形未动半分。

　　“我以为阁下既已摆好阵法，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便该心知肚明才是，如今这般藏头露尾岂不辱没了这七苦塔之名。”

　　弦思淡淡开口，试图将人激现形，不过塔中人没反应也是意料之中，要真能三言两语打发出来，她还担心守塔人显得太过愚蠢会有另外埋伏。

　　先礼后兵，吃不吃敬酒就不关她的事了。

　　见塔内没动静，弦思直接从虚空中掏出一把须子粉，迎风抛撒过去。须子粉扑簌簌落到窗户上，远远看去上面似是粘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须子粉可是好东西，即能粘邪气成团也能吞食魔气，她搞了几百年也才弄得两三袋。

　　弦思拍掉手上的须子粉，抬手捏诀，“最后一遍，如果现在自己出来，我还来得及将你送上轮回镜，重新来过。若仍执迷不悟，我不清楚这一击下去，你能剩多少魂力。”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激怒了它，满天的黑雾裹挟着潮湿的腥气刮过她的脸颊，似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脚下的红光也开始舞动，纷纷缠上她的脚踝并向上攀爬。

　　弦思垂眸，微一用力便挣断了脚下的东西，手上也开始动作。窗户的须子粉一点点溶解，化成一摊摊面浆，持续发酵膨胀慢慢吞没着整栋楼。

　　没过一会儿，楼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楼身不住扭曲变回七苦塔原本的样貌。原先井然有序的红光盏盏破灭，只剩下三盏还在垂死挣扎。

　　弦思走近塔身，一股股阴风臭气从塔底大门钻出。

　　“想逃？”

　　挥手打出一道印记，将四散逃逸的魂魄又丢回塔内。高塔在须子粉的侵蚀下变得摇摇欲坠，那鬼怪被困在塔里因阵法反噬而痛得满地打滚。

　　弦思面无表情看着，这不过是它应受的惩罚。

　　七苦塔原是佛门中人为历练自身才锻造而成，每一层对应着人间七苦之一，能直达塔顶者往往是百世不出的佛子。而自千年前佛门大劫后，七苦塔便失了传承。

　　眼下这座虽外形完全按照七苦塔打造，但已失了造就的意义。

　　用对应七苦之人的生魂填上去的塔，积累下来的怨气在门口一眼便能望见。更何况里面不止有人的魂魄，还有城中的精怪也被炼成了魂灯。

　　幸而，这座塔还只是半成品，不然她不会如此简单便破了阵法，要真让它将塔炼成，今日只怕得往塔内走一遭了。

　　等塔身完全消弭，那只鬼怪已是浑身残破不堪，身形接近虚无。弦思提起鬼怪魂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带青黑的青年脸，比想象中干净，若是人身会是个秀气书生。

　　指尖抵上他的前额，输入一丝仙力使其清醒。

　　鬼怪悠悠醒来，一看见弦思便开始发抖，哭丧着脸求道：“求仙者大发慈悲，给小人一个痛快，小人实在受不住任何折磨了。”

　　“你若一开始便如此乖觉，也不会有此苦痛。”弦思不为所动，“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别再自作聪明。”

　　“是是是。”鬼怪一叠声应道。

　　“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太清楚，小人自有记忆以来便在这塔内。因为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生魂可供修练，于是便留在了这里。十日前，有一穿着黑袍的人进来，小人看他魂力极强本想将他吃了，未想那人法力…呃…虽比仙者弱些，但还是几下将小人制服。之后，他往小人体内打入了一样东西，小人满脑子只剩下吃，然后就成仙者看到的这样了。”

　　“我曾听一个人说过，鬼言鬼语最是听不得。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

　　“这…这…我所说皆实言啊！”

　　弦思松开提着它的手，看着它又瘫回地面，朝虚空一握拎出乾坤袋，当着它的面一寸寸打开。

　　“知道这是什么吗？”

　　鬼怪惶恐摇头。

　　弦思淡笑，“极地冰心加之赤炎心脏，一阴一阳成就乾坤二字。听说，进入之后不会立刻魂破，会经过九九八十一轮的严寒与酷暑，滚刀与强压方慢慢化作气体与乾坤袋融为一体。我觉得，你应该很想体会一下。”

　　鬼怪瞪大了眼，极力摇头向后退去，“仙者！仙者！好说好说，我知道怎么找到那个黑袍，求仙者饶过小人，小人但求一死啊！”

　　“好，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弦思抛出乾坤袋，默念咒语将其收入。

　　解决完这东西，周围的黑雾已散得差不多。

　　弦思徒手画出一道阵法，站在阵中心往正上方滴下两滴血，口中念道：“澄明之境，予生愿者，速归。”

　　阵法发出道道金光，无风自动撩起她的衣摆与鬓发，不过一瞬又恢复原样，然周边余下的黑雾已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再掐了个诀，地面便钻出了一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撒欢地围着她飞舞，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弦思时不时应和着，耐心听完它的控诉，摸了摸它的头，“辛苦你了，这段时间不太平，尽量躲着点，别再往人堆里凑热闹。”

　　小东西上下晃荡了几下，便钻回了地面。

　　弦思从哪进来又从哪走出去，又去了另外几个村子查探，这个地界总算被清理干净，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事情还没结束。

　　回到灵衙，弦思将乾坤袋里的鬼怪交给莫维叶处理。自己则整理着傀儡的所见所闻，这一查，竟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得知她已到灵衙的消息，第一个来找她的果然是冥族的人。

　　开口第一句话问莫维叶，不是她为何迟了一日，而是之后有何打算。就好像她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原委，从而过分信任她能解决好。真不知道他们是想看她笑话，还是想套她的话。

　　本来还打算去一趟宿城，见此也只能再看看其他几界人的态度，再做打算了。

　　弦思在灵衙里安心做起闭关修炼的人，期间，靠这个借口，莫维叶替她拦下了不少想见她的人，现在只剩下妖族还没见。

　　除了先前见到的凤凰族的小少爷，应该还有个能力强大的妖护卫这一行。毕竟，凤凰一族在妖界的地位非同一般，这一族爱美且护短，损失一根毛都能折腾到让妖王头疼三天。

　　妖界各族这些年在新任妖王的管理下，已不似从前那般四分五裂，混乱不堪。因着和谐共处，妖族得天独厚的体魄得到发展，如今整体也越发强盛，光能力抗山川者便不下五人。

　　这次下界前，她听说蛟龙域发生了一些事，妖王派了手下的司战首领过去处理，那么这次过来的大概便是妖王手下的另一位得意将领——岑参。

　　关于他的传言，千奇百怪，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妖族混战时期，他仅凭一己之力便立于百妖之首，在众妖都以为他会成为新任妖王时，这人却带回尚在襁褓中的现任妖王，将其抚养长大并推上高位。当然，若不是现任妖王真有实力，凭岑参的积威也不能使其他众妖对新妖王俯首称臣。

　　除了岑参，还有一个对她早有积怨的奢媚儿也不会放过这次出界机会。

　　早些时妖界无人管辖，各族自扫门前雪，奢媚儿在妖界浪荡腻了，便开始祸害其他几界。人界男子不同其他几界有任何防护，往往与其好一夜，隔日便会毒发身亡。

　　当时灵衙还未设立，她第一次下界便是解决奢媚儿的事。两人一照面，奢媚儿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打回了原形，而后提溜着蛇尾丢回了妖界，于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么一想，她早年确实不懂事过了头，结怨颇多啊。

　　师傅对此倒也没说什么，只让她以后动手前尽量先礼后兵招呼一声，以免落人话柄。

　　不过，自此她一出仙界便会被奢媚儿盯上，而且给她下套的功夫可比凤凰一族的少主狠多了。

　　弦思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这次不例外的话，奢媚儿也会牟足了劲跟出来与她作对。

　　正想着曹操，曹操立马便出现。

　　弦思刚察觉到有人进来，未等她抬头，那人便携着一阵小香风妖妖娆娆来到她面前，斜着媚眼上下打量着她，嫌弃道：“听闻你还要闭关？哎呀呀，连自己修行什么道都修不明白，以后还是少出门嘛，也不知仙界派你来到底是做什么，丢人么？”

　　“放肆！退下！”

　　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奢媚儿满不在乎地站到一边，低头抠起手指。

　　弦思对此早已习惯，随即将目光投向后来者，笑道：“不知岑参前辈到来，有失远迎。”说着，便要站起身。

　　来人却止住她的动作，将她按回软塌，轻笑道：“我们妖界没这么多礼节，仙子可随意些。”

　　奢媚儿在旁发出一声嗤笑，也不知笑的是谁。在室之人皆没在意，继续交谈。

　　这是弦思第二次见到这位妖界二把手，第一次是她师傅在妖界新王册立大典时领着她去的。

　　那时她站在外围，里边全是妖界各族族长在恭敬垂拜着他们的新王，整个场面庄严肃穆得令人屏息凝视，唯有岑参不卑不亢立于新妖王的左下方，无需跪也无需拜。

　　昔日新王为树立威严，斩杀了不少反对他的妖，连根灭族的都有。就连助其上位而得意忘形的妖将，也被妖王寻了个错处挑下高位。

　　许多大妖未免惹祸上身皆避其锋芒，纷纷退隐。而岑参却能使多疑的王重用，不仅是因有养育之恩，更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

　　这次，弦思如此近距离观察这位。外表虽仍是少年身，可周身气韵经年累月下已变得沉稳而内敛，那张精致的娃娃脸上随时挂着温和的笑，让人很难不生出亲近之意。

　　他就这么坐着，举止文雅，慢条斯理地和她这个晚辈交谈着，时不时添点小乐趣不至于冷场，便是奢媚儿时不时出言冷嘲也能将话题接回来，不使她尴尬。

　　老实说，和这只老狐狸说话是挺舒服，但也实在是太过吃力，一不留神便会顺着他的方向走，很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