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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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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轻时犯过不少错误,如今反思,这些错误中最要命的,便是我性格上存在的某种懦弱。这种懦弱起初被掩盖在我看似年少聪慧、学业有成的外表之下,我周遭所经历多是溢美之词,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这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只要自己够优秀,那么属于自己的,便会主动送上门来,这间接造就了我的懦弱,让我不敢主动去争取,无法承受因主动争取而不得的难堪。就像我和杨桃之间,我一直在等,等着她的示意示好,我从不敢积极主动的、热烈的、不顾一切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哪怕理性上,我已经准确判断出我们之间是有一些微妙情感存在的,但在感性上,我又始终充满怀疑——万一她对我并没有意思怎么办,万一她不是我心中所想象的样子怎么办。
所以,你是事先已经在脑海中有了一个想象中的她,然后把现实中的她包装成你想象中的样子,无可救药的喜欢上,却又不敢进一步深入,一旦深入容易打破她在你心中既有的形象,对吗。这是唐艺姿后来对我的分析。她的解释是如此的充满思辨性,不像刘一,那家伙只会嘲讽道,你小子能不能爷们儿一点,怎么娘们儿叽叽的,喜欢就去大胆追呀。虽然看问题的方式不一样,但他们俩人其实都指出同一问题——我性格上存在某种懦弱。事实上,也正是这种懦弱营造出后续悲剧性的舞台氛围,效果拉满,直至谢幕。
这可能是受我不知从何而来的爱情观影响,我一直认为爱情这东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最好的。除此之外的爱情,都是由两个陌生人向恋人角色转换,期间总是免不了彼此试探,这一试探又必然产生怀疑,或是怀疑对方并不是那个良人,又或是怀疑自己自作多情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一件令人苦恼烦心的事情。倘若怀疑能在继续相处中消除,那是最好,最怕因怀疑而生就误会,导致彼此终成陌路。我和杨桃现在就面临这样的困境,我对她无疑是喜欢的,尽管相识不深,这种喜欢也仅来源于第一印象,过于表浅。但她对我的喜欢,我只能凭感觉去琢磨。从我与她相处的这几次情况来看,我倾向于她对我也是有好感的,但这种好感是出于好奇,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尚无法明确。鉴于我这人本身在感情上是比较内向的,不善于主动,对于无法明确的感情我总是畏手畏脚,不敢大胆示爱,于是只能不断试探。我们在平原市组织的会议上又见过几次,目光偶尔会隔着座位相对视,彼此会心一笑,会后总想多说几句,但要么她着急走,要么我着急回所里,总是悻悻离去。离开时总是说改天一起吃个饭,但又没有约定具体时间,我无数次翻看手机中那11位的手机号码,直至烂熟于心,却始终不敢按下拨号键,我犹豫着,害怕着,又期待着,一度陷入自我怀疑。这样的局面还是由她主动打破。
我记得那是个周末的半下午,她突然打电话问我在不在所里,我激动的说在,她说那你出来一下。我内心猛烈的撞击着,一步三台阶冲下青年公寓,满心欢喜向研究所门口跑去,远远便看见一个穿着白色T恤和工装牛仔背带裤的女孩在大门口来回踱着步子,这身装扮和她之前的形象大相径庭,甚是可爱。我走到近前,用力平复好呼吸向她打招呼:你怎么过来了。她指了指立在一旁的崭新自行车,说:给你送自行车来了,上次把你自行车撞坏了,一直想着赔你一辆新的,可是你那样的赛车不太好找,跑了好多家店才找到一辆样式差不多的,你试试,不知道行不行。我说这多不好意思,你都请我吃过饭了。她笑着说那哪儿够。看到她额头上细细的汗珠,我问她你不会是自己骑过来的吧。她说对呀,本想开车拉过来的,可是自行车太大,后备箱放不下,我就自己骑过来了,第一回骑这种赛车,不太熟练,现在手心还冒汗呢。我赶忙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纸巾,递给她,并说:不嫌弃的话上我宿舍歇一下,喝口水吧。她点点头:方便吗。当然啦。
我推着车领着她向青年人才公寓走去,边走边向她介绍研究所的建筑布局。她说久闻研究所大名,却从来没进来过,记得以前研究所门口还立着军事禁区的牌子,挺神秘的。我说那应该是很早很早以前了,现在已经军转民,就是个普通的科研机构,不过管理上还是很官僚,不像大学那么自由开放。她说大学也有大学的问题。我们走半道儿碰见了刘一。他手里抱着一大纸箱子,看着很沉,他朝我挤眉弄眼问:哟,这美女谁呀,咋看着那么熟悉呢,是不是哪儿见过。杨桃笑笑对他点头致意,我则骂道:你跟谁都熟悉呗,看来你这箱子还不够沉,要不再给你增加点重量?刘一假装叹气说:我是看错你小子了,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看样子你是不可能帮我抬一下了?我白了他一眼:你说呢!刘一:得,还我自己搬吧,不打扰你花前柳下了。走了没多远,他又扭过头:一会儿去找你啊。
到公寓楼下,我把自行车停在一楼走廊,然后领着她上二楼,正准备开门时,突然想起给她画的那张素描画还在客厅摆着,手中握着的钥匙一时迟迟不敢插入钥匙孔。我转身对她说,宿舍太乱,要不你在外头稍等一下,我先进去收拾收拾。她笑着说,没事,我不嫌弃。见我仍用身子挡在门口,她便笑着问:里面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吗,难道你这还金屋藏娇了不成?我只好心一横,把门打开,向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她进屋扫视一圈,说:你这里一点都不乱…嘛。话没说完,她便注意到了那张画板上的素描画,她走过去,认真端详一番,问:这画的是我吗?看着蛮像我的。见我尴尬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突然噗呲一声笑了:这就是你刚才不方便开门的原因吧,谢谢你没把我画成丑八怪,想不到你还有绘画的功底。我赶忙说都是业余爱好,上大学时跟室友学了几招,平时自己瞎琢磨,不专业。我向她介绍了自己的宿舍,虽然并没什么可介绍的,六十平的面积,敞开门各房间一览无余。她说我以前见过的男生宿舍都乱糟糟的,你这宿舍居然比女生还整洁干净。我说主要是东西少,好收拾,你随意坐。说着从冰箱拿了瓶水递给她:不知道你要来,啥也准备。她接过水:其实来之前应该给你打个电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一时兴起,招呼不打就来了,希望没吓到你。我说:怎么会,高兴还来不及呢。
九月底的天气仍然燥热,我打开客厅的老式吊扇,风将她额头未绑紧的几缕头发吹乱,令她不时用手将其撩拨到耳后。她说:你这房子和我小时候住的房子很像,就在平原大学里头,也是这样的水磨石地板,夏天躺在上面可凉快了,可惜后来盖新楼时被拆了。我说:整个平原市这样的房子估计也就剩这一栋了,你要怀念可以常来坐坐。她说:好呀,不过这栋楼进来时看着没多少人住呢。我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第一个住进来的,后来又住进来了几个年轻人,但多数屋子还是空着的,这种老房子基础设施太差,很多生活设施都是公用的,一般人住不习惯,拖家带口的都会选择在外面住。她问我:那你住的还习惯?我说:我这人光棍的很,生活上不讲究,以前自己外出旅游时,破庙坟头都睡过,这房子虽然旧了点,但建的厚实,冬暖夏凉,而且住的人少,非常清净。她说:你只是对生活条件不讲究而已,但生活上还挺讲究的,屋里干干净净,阳台上那几盆花儿也养的不错。她走到阳台,倚靠在水泥栏杆上。
阳台外是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遮挡住阳光,偶尔树叶翻动,从枝叶间泄漏的阳光洒照在她的脖颈处,让原本白皙的皮肤印上淡淡金光。栏杆上长着青苔,我提醒她别把衣服蹭脏了。她说:没关系,小时候我就喜欢这样扒栏杆,我奶奶总是说太龌龊啦,快下来。她说“太龌龊啦,快下来”时用的方言,我一时没听明白。她解释道:这是上海话,就是太脏啦,赶紧下来的意思。我问她你奶奶是上海人?嗯,爷爷奶奶都是上海人,她回道: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平原大学工作,在这里扎了根,一晃一辈子就过去了。我说:你爷爷奶奶太令人敬佩了,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可稀罕,能到这个地方扎根一辈子,不容易。她也很骄傲,说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我爷爷奶奶,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特别纯粹,无论组织安排到哪里,安排什么工作,都能踏踏实实干好,我奶奶原是俄语专业的,后来外语系需要她教英语,她自学两年就成为外语系最厉害的英文教授。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着我: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你也是毕业分配到这里来的对吧,哈哈,没想到大半个世纪过去了,居然还有分配这种事情。我点点头:这也是一种缘分吧。她又问:那你也会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吗?她问这话时虽然很随意,但眼神中充满某种期待,只是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摇摇头:还没想过这么远的问题,我这人对自己的人生一直缺少长远规划,习惯随遇而安,走哪算哪。阳台上放了张老式竹制摇椅,她轻轻哦一声,然后坐上摇椅,伸直双腿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