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往事》窗前听雨

5、第 5 章

　　加兴新开了家中餐馆，华裔女孩约我一起去尝尝鲜。尝尝鲜这个词是她新学的，在一串外语词汇中突然蹦出这么个字正腔圆的中国话，听着别有趣味。我说你倒是能掐会算，我刚发了这个月的博士津贴，正好一起去打打牙祭。这家中餐馆的菜品花样不少，摆盘也精致，但味道却实在一般，属于改良过的融合菜系。不过这种改良过的菜系却很受当地人欢迎，餐厅顾客人满为患。华裔女孩吃着也觉得普普通通，她说没有我做的菜味道好，口味不够特色。她这一夸顿时激起了我的虚荣心，我像个资深美食大家一般，对桌上点的每一道菜进行了细致点评，并表示如果是由我来做这道菜该如何如何，完全忘了自己不过是半路出家纯靠自学的野路子。她被我这一番严肃正经的点评所折服，眼神充满崇拜，她起身凑到我眼前小声道：你太棒了，今晚必须得奖励你一下。华裔女孩眸子的颜色比较深，像两颗黑色的玻璃弹珠，我上半身的身影映照在她瞳孔里，头大身子小，显得十分滑稽可笑。我俩出来吃喝时，多数都是由我买单，她对于这种行为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不像其他外国女生，总是要AA制才行，否则会让她们感觉到不受尊重。我问她为什么不和我AA，她反问说在中国男人不都喜欢抢着买单这样的吗，让女生买单或AA的话会让男人脸上失了面子。她这回答让我无法反驳，为了中国男人的面子我还得夸赞她学习能力很强，对中国文化很了解，但在掏钱付账时我开始怀念那个美国女人的好，因为她坚持自由独立个体的文化信仰，该AA就得AA，从不含糊。
　　华裔女孩因其敏感的嗅觉成为了一名调香师，就职于一家国际知名化妆品公司在加兴的香水研发机构，她的薪水很高，高到可以在加兴买下一栋公寓的程度。她的公寓比我现在租的房子无论从建筑样式还是装修风格都要考究许多，但她对公寓的厨房并不满意，想要把它改造成中式厨房的样子，这样我就可以经常来这里给她烹饪美食。我赶紧劝她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推脱以学习任务繁重，并没有功夫经常过来，而且中式厨房烹饪相当危险，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公寓还住着她的哥哥，但我很少见到其本尊，直到某天深夜我饿了起来到厨房找吃的，撞见两个男人在客厅沙发上举止亲密的喝酒聊天，其中一个黑色皮肤的男人举杯向我示意。我向他挥了挥手，赶紧逃离回房间，紧紧搂住熟睡中的女孩，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皮肤，以缓解我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第二天早上她听我说完昨晚的遭遇后，笑着解释道那应该是她的哥哥和其约会对象，说罢起身穿好衣服拉着我去和他打招呼，但是客厅和卧室都已经找不到两个男人的身影。她遗憾的表示她这个哥哥就是这样，总是神出鬼没的，很难在正常作息时间见到他。我问她在德国和一个黑人成为同志关系是不是容易受到偏见。她愣了一下，笑道：不，你可能误会了，那个黑人才是她法律意义上的哥哥。她解释说自己几个兄弟姐妹都是父母从国外领养回来的。在她的全家福中，一共有4个孩子，一个白人、一个黑人、二个亚裔，白人男孩是老大，来自巴西，黑人男孩是老二，来自喀麦隆，剩下两个都是女孩，分别领养自巴基斯坦和中国，她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我感叹道你们的养父母很了不起，养育了这样一个国际化的大家庭。她却不以为然，说她养父母都是大学社会学系的教授，领养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不过是他们开展的一项社会学实验。我有些不可思议，问她对于这样的领养目的会不会觉得有些难过。难过？为什么要难过？她对我的问题难以理解。我想解释说在中国，亲情、人伦关系如果仅仅是建立在某个社会学实验的目的基础上，那这样的家庭注定是不幸福和割裂的。但看到她既没有表现出感恩的心理，也没有觉得人生不幸，我便意识到自己的解释将是多余，她不会理解这种文化之间的巨大鸿沟。我说这真是一项伟大的社会学实验，现在看，这项实验成功了吗?她说如果仅仅是从养大成人这个角度看算是成功的，但离养父母最初的课题设计还是有很大差距，养父母给他们四个孩子布置了各自的小课题，要他们主动去学习自己的母国文化，探究自己身世来源。可惜除了她以外，她的三个哥哥姐姐对自己的小课题并不感兴趣。我问她你学习中文，品尝中餐，以及与我这样的中国人交往，是不是也只是在完成你小课题？她笑着说这个过程或许会成为她父母论文的一部分，但本质上她是喜欢中国文化的，如果可以，她希望有机会能够跟我一同回到中国开启她的寻根之旅。那你知道自己是在中国哪个地方被领养的吗？我又问。她从卧室保险柜中找出一份领养文件递给我，你看，上面写的有地名，你熟悉这个地方吗？我接过文件，只见文件上醒目的红色公章赫然显示着：平原市福利院。
　　文件上贴有她儿时的照片，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又黑又瘦，双目无神，很难和现在这个漂亮活泼的女孩联系在一起。你看，这上面还有我的中文名字，她指了指文件。唐艺姿，非常好听的名字嘛，以后我就叫你这个名字了。我说。文件显示她是被父母遗弃的，具体原因不详。什么样的父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呢？她盯着泛黄的文件，喃喃自语，但很难从其脸上看出悲喜。我知道平原市所在省是人口大省，早年广大农村普遍存在重男轻女的思想，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影响，不少家庭为了生个能够传宗接代的男孩，往往会把先出生的女孩送人或遗弃。她大概率也是这个样子，但我不好这样跟她解释，太残酷，只是安慰她说，可能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养不活，你知道的，九十年代中国很穷很穷，特别是农村，人多地少，孩子生下来不容易养活。这样的理由让她得到些许安慰，她说等我下次回国时，要同我一起回去探寻自己的身世。她将文件重新放入保险柜，将我推回床上并顺势骑在我身上：你不是说你就是从平原市来的嘛，快跟我讲讲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