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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生辰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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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王平安归来,定王府开宴接风洗尘。
定王在二楼小酌,看着楼下摆开的一桌桌宴席,几个年过花甲的大人相互举杯,庆祝这次化险为夷。
背后人声响动,听得侍女俯身道:“见过世子殿下。”
定王便回头笑道:“兰音,你来了,可要来饮一杯?”
叶长生俯身道:“见过殿下,长生和大人们已经喝过一回了,风寒刚愈,不好再喝,望殿下见谅。”
“啧,你我之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他摆摆手,屏退左右,侍女们喏了一声退下去。
叶长生斟酌着开口:“殿下在金陵究竟遭遇了什么?回信说得并不清楚……殿下是发现了什么吗?”
定王看着他,笑容温柔:“兰音,你总是很聪明。”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佑和十五年的金陵宋知府案?”
佑和十五年……
“佑和十五年因夏汛毁堤,数万人受灾,圣上派人理事,发觉金陵知府贪污受贿,因此打入天牢,该知府后畏罪自杀,死于狱中。”
“不错。”定王举起酒杯,杯中琼浆玉液轻轻摇晃,轻浅的液体倒映出定王深沉的眉眼,他轻声道:“兰音,你不觉得奇怪吗?仅仅三年,便再次决堤。”
叶长生一怔,“殿下的意思是……?”
“佑和十五年啊……”
从定王府出来后,他还有些恍惚,定王的声音回旋在脑海里,一字一字在攀咬着他的心。
“……那知府不知是被人陷害还是也掺和了贪污一脚,被推出来挡刀,不过不要紧,这幕后的贪官才是最紧要的。”
“听闻兰音你的三叔是金陵一富,与官府中人多有往来,便是一点这贪官的底细都不知道么?这贪嘛,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水至清则无鱼,但是贪出人命来——可就不好了,你说是吗?兰音。”
叶长生脸色苍白,手紧握成拳。
——你们的本家在金陵,礼王的势力也在金陵盘旋,竟这般巧?
定王是在怀疑他们家。
“世子爷,您怎么了?”
侍墨连忙扶住他,叶长生一连喘了好几声,才感觉到天潢贵胄的压迫感消失散去,他抓住自己的领子掐出痕来,又慢慢松开:“……没事。”
他稳了稳心神:“娇娇的头面取了吗?”
侍墨忙不迭答道:“早吩咐人取了,已经放在马车上了。”
“那就好……”他长舒一口气,“今天是娇娇的生辰,还是早些回去吧。”
剩下的事情……也许还要叫上父亲来问,也许还要牵扯到西府的人,毕竟金陵的事……
——天高皇帝远,礼王鞭长莫及,必有疏漏之处。
少年冷冽的眉眼浮现在眼前,他字字珠玑说的却不止是礼王的事,还有叶家。
天高皇帝远,叶家也是鞭长莫及,金陵由叶听泉管理,而叶听泉又往往只和叶听寒对接,他和父亲对金陵本家几无把控之力。
他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我真是糊涂了。”
因为今年是多事之秋,加之金陵水灾,田庄铺子收成不好,因此叶明珠的生辰宴只好小办一场。
叶明珠在揽月台盛装打扮,准备出席晚上的家宴,每次梳头她都是闭着眼睛去感受梨花的手法走向,感觉这次的手法有点陌生,她皱了一下眉,睁开眼睛,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梳上了百合髻,有点怔然。
“怎么不梳双髻了?”
梨花梳好形状,正在旁边的妆箧里挑选珠花,“姑娘大了,不好再梳以前的发式了,姑娘觉得这个发式如何?不喜欢的话,梨花就再梳一个别的。”
“不了……别麻烦了,就这个吧。”叶明珠有点怅然,过了今天就又大了一岁,时间从指缝里溜走得很快,前段时间女先生还和她说,等她过了十四岁就请辞回江南去照顾年迈的父母。
听说女先生要走,她还有点舍不得,起初上她的课只觉得累,可几年下来也培养出了些感情。
“姑娘,好了,你看看。”
叶明珠转了转头,镜子里的人也跟着转,珠花上镶嵌的红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发出别样的光泽,她脸上的婴儿肥褪了一点,下巴已经开始露尖。
她点了点头,梨花帮她把新裁的百迭裙穿上,桃花几个丫鬟从珠帘后出来,簇拥着她往大厅走去。
生日宴请戏子过来唱了几出热闹戏,老夫人和叶明蔻从金陵寄了礼物回来,老夫人给的是一块水色上乘的玉——可能是听说她之前贪玩把叶明瑾的玉给弄碎了,以为她喜欢玉吧。
叶明蔻的比较务实一点,兼具玩赏性,寄来了几个用料精贵的玩具,如九连环和磨喝乐等。
叶听浩和叶长生送的都是翡翠头面,还撞了款式,白慕荷款款解围道:“公爹和夫君不愧是父子,连礼物都想到一块去了。”
其他人和往年送的没什么区别,叶明惠照旧绣了一对花纹手套给她。
酒足饭饱,曲罢人散。
桃花给她打着灯笼往揽月台走,叶明珠打了打哈欠,睡眼朦胧中恍惚看到宋惜文在前面走着,她揉了揉眼睛。
还真是宋惜文,他往揽月台的方向走,显然也没有发现背后的叶明珠。
“宋惜文?”她轻轻喊了一声,宋惜文停下来,回头看见她,不过不止看见了她,还看见了她身边跟着桃花梨花几个丫鬟。
于是他上前来作揖:“见过三姑娘。”
叶明珠没听到他的请安,心思都放在了他手上的盒子,她含着一点期待问:“你……这个是给我的吗?”
“嗯。”他把礼物交给一旁的梨花,从头到尾言行举止都很本分规矩:“今天是姑娘的生辰,侍墨哥他们早备来了礼送过来,奴准备得晚了,正打算送去揽月台。”
“天色晚了,姑娘早些休息——生辰快乐。”最后几个字说的小声,他说完就抽身快步走了,不给叶明珠一点挽留他的机会。
走这么快,她心想,她还想问问他在大儒那里学的怎么样呢。
两位大儒是去年重金聘来教习叶长生和叶长空的,眼下秋闱已过,叶长生和叶长空都中了举人,正在加紧备考明年的春闱。
杏花轻啧一声:“什么人都来巴结我们姑娘。”见梨花眼风扫来,她才讪讪地闭了嘴。
刚回到揽月台,叶明珠便迫不及待关了门,抱着礼物跑到小床上去看。
盒子是竹质的,拿在手里很轻,她打开盖子,发现是用鹅黄色软布包裹着什么东西,她带着好奇心一层层解开,看到有些熟悉的水绿色穗子。
她一怔,嘴巴微微张大,眼里透着惊讶和茫然。
那是——
宋惜文的玉。
他为什么会把这个给她?
叶明珠从柜子里抽了纸来,飞快地研墨提笔速写了两行字,她跳下凳子,把纸条往桃花手里一塞,脸红扑扑的:“你把这个给他送去。”
桃花不解地拿了纸条,叶明珠一面推她往外走:“快去快去,明天带你出去买话本子——记得让他给我回信。”
宋惜文的回信很快就来了,桃花虽然八卦但很尊重别人隐私,她把纸递给叶明珠,薄薄的一张纸,她接过来的时候却感觉像千斤坠,手一直在发抖。
她慢慢地打开对折的纸,上面是她写的,下面是他的回答。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十月初十,小雪。
她把纸捏在手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满足,比她还早几天,看来要给他准备生辰礼物只能等明年了,不过,至少更了解他一点了。
她又回到床上去看那块玉,当时天色暗,她没仔细看过,或者看了也早忘了,那块是白玉,雕的是双面的花好月圆,中间镂空,摸起来温凉,没有很冷,他为什么要送她这个呢?
这不是他们家祖传的玉吗?
叶明珠被娇惯着长大,见过不少古玩珍品,她在灯下细细地看,这玉的质地确实不错,但是样式不像是以前的,像是现世的。
她把玉收好,放在书架顶格,紊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可能是觉得太贵重了怕弄丢,所以放到她这里来寄存?
叶明珠很郁闷,总不能竹木盒子才是她的礼物吧,哪有这样“买椟还珠”的。
想不通的事就去问,宋惜文总是喜欢跟她打哑谜,她才不干,她爬上床,叫梨花过来洗漱安寝。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梳洗,本来打算去找宋惜文,却听见风顺过来说:“将军夫人带着梅姑娘过来了,在王妃屋里等姑娘过去呢。”
她刚穿戴整齐,珠帘脆响,就听见白有梅鲜明的笑骂声:“几时了你还不起,比我还懒。”
暖橘色的齐胸襦裙映入眼帘,白有梅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从珠帘后面走进来。
叶明珠吐吐舌头:“我这还晚?辰时起来,我已经打败京里百分之九十的小娘子了好么。”
“大言不惭。”
叶明珠很谦虚:“谬赞谬赞,不及白姑娘半点。”
“你和舅妈过来干嘛啊?”
白有梅的白眼翻上了天:“没事不能过来走亲戚吗?何况还真有点事。”
“我哥又没中举,前天气得把书烧了,要投笔从戎去,你也知道我爹年轻的时候打仗伤了腿,晓得战争有多残酷,稍不留神就要十八年后再做人,他又只有我哥一个儿子,打小让他走的就是读书路子,怎么可能现在让他去当兵?”
“家里闹翻天了,我哥说已经有了灿哥儿焱哥儿两个儿子,就算他死了,我们家也不算绝了后,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出去建功立业,靠着祖荫功德算什么好汉,把我爹说的快没脾气服软了,我娘又不依了,这不来找你娘哭诉哭诉。”
“哦。”叶明珠颇为伤心,“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送贺礼的,果然是我想多了。”
白有梅嗤笑一声:“财迷,你去问问你的桃花,本姑娘的礼物,给没给到。”
“找你喝酒是正经,刚才路过你们家的花园,风景挺不错的,你赶紧拿出两坛私藏来,我们去那个凉亭边喝酒边聊天。”
叶娇娇小姑娘唯表姐马首是瞻,立马叫桃花去拿了一坛酒出来。
到了凉亭,白有梅掂量了一下酒坛子,啧了一声:“这点酒怎么够,我难得来一趟,你就拿这个招待我?”
叶明珠已经喝上了,哼了一声:“你难得来一趟,也不给我带点好酒,我本来就没什么收藏的,这一坛要不是你来我还舍不得开呢。”
白有梅笑了:“喔,王府的千金小姐,喝个酒还这么艰难。”
“祖母不喜欢喝酒,娘不讨厌但也不喜欢,阿兄身子不好更不喝,我哪像你府里上下都嗜酒成性,多喝两口被发现了我还要挨骂的。”
“你这酒倒是不错,打哪来的?”
叶明珠正要回答,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臭味,白有梅显然也闻到了,皱起眉来,假山后面传来喧嚣声,两个丫鬟娇声娇气地说着:“四爷~这是王府,咱们西府在隔壁呢,往左边走。”
几人转出假山走过来,两个千娇百媚十六七岁的粉娇娥搀扶着叶长福,叶长福面如傅粉,同样继承了叶听寒的艳丽桃花目,现下正酩酊大醉,嘴里还胡乱喊着:“怕什么,都是一家人,母亲不是天天说,要多来往吗?”
“好姑娘,再让我亲两下子,到了东厢房,咱们再接着乐。”
他笑了几声,右手拉过琳儿在脸上亲了两口,琳儿忙扭捏起来,嗔怪几声,形容极为柔媚。
左手边的幺娘便不依了,一双手在叶长福身上游走点火,楚楚可怜道:“难道四爷不要幺娘服侍了?”
叶长福浑身燥热,捉住这边的手,大笑道:“现在招惹我,等会儿到了床上可别求饶!”
说着,步子越发快了。
叶明珠和白有梅安静起来不做声,等他们走过去,一个酒鬼和两个争宠的丫鬟,没一个注意到旁边的凉亭还有人。
等他们走远了,白有梅厌恶地啐了一声:“酒囊饭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叶明珠也有点倒胃口,平日里只知道这个四哥不成器,诗词歌赋都不行,没想到是这么纨绔潦倒,上不了台面。
二婶也捧杀太过了,养出了一个废人来。
“二叔和三哥都不管么。”她倒了杯酒,发现白有梅正看着她,眼里闪闪烁烁躲避着什么,叶明珠被她看的心里有点发毛,“你看我干嘛?”
“你知道吗?”
她有点莫名其妙:“知道什么?”
白有梅看了看那几人离开的方向,又看着她说:“你那个四哥是你们家第一纨绔子弟。”
“嗯。”家里就这几个男孩,叶长福显而易见是最不成器的那个。
“上个月他当街纵马撞死了人。”白有梅冷静地说着:“这你也知道吗?”
砰。
手里的酒杯掉下来,摔的粉碎。
叶明珠变了脸色:“……撞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