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梦魇（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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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快来！”
叶明珠睁了眼睛，置身在一间古香古色的厢房里，丫鬟桃花的发带轻轻扫过脸颊，带着春日微凉的濡湿，她拉了她的手，跑到窗边去看。
又是这个场景。
叶明珠麻木地想，浓郁的无力感把她包裹在茧内，她低下眼，看下面锣鼓喧天，万人空巷，浪潮似汹涌的人群在街道淤塞，团团围住鼎甲三人。
他们主要是来看貌美的探花郎——宋惜文。
当然了，她也是来看他的，她和那些站在高处往下掷香囊和帕子的小娘子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她清醒地知道这是她的梦。
她已经做了一百多个一模一样的梦了，梦的结局，往往是她的死亡。
“姑娘——探花郎过来了！”桃花叫着，兴奋的声音勾不起她半点情绪。
浪潮退开，少年穿青袍，鬓簪芍药，粉面白肤，遥遥打马而来，他的唇角微微翘起，纤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情绪，远远看去，会让人以为他是高兴的。
正如其他春风得意的进士一样，他是高兴的。
但叶明珠已经看过了他眼底的情绪，片刻后，他会走到楼旁，仰起头放松，那时，她看见他乌黑的眼中空空如也，荒芜又荒凉。
重复做了几十次梦后，她渐渐能感知到他这种古怪的情绪是什么，像从凡世中剥离出来，情感如死水波澜不惊，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可是，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现实是——名满京都的探花郎后来曲意媚上，成了人人唾弃的当轴佞臣，借机构陷她家，领了圣旨带人抄没永乐王府。
他走到楼旁，这个距离能看得最清楚桃花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来看——却被她撇开。
“姑娘，你干什么？”桃花愕然地转过头来，叶明珠三步走向桌前，一把拿过茶壶，折回来，往那人的脸上狠狠砸了下去。
桃花尖叫起来，伴着物体往下落破开的声音。
够了！够了！
如果是噩梦的话，就快点醒过来吧。
如果不是噩梦的话，就让她现在——
杀了宋惜文吧。
画面扭曲碎成无数的拼图，黑色的浪潮席卷而来，她的意识重新陷入沉睡。
……
“娇娇，发什么愣呢？”贵妇满头珠翠摇晃，转过头来担心地看着她，叶明珠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白瑜，她的母亲。
“快开宴了，还不走吗？”白瑜看着她有些担忧，“不舒服吗？要不要让桃花带你去休息休息。”
“嗯。好。”她垂下头去，勉强笑笑：“我和桃花去御花园里走走。”
夜晚的御花园失了白日的明媚鲜艳，往来洒扫的宫女太监都低头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忽的来了一个光彩照人的少女，项上璎珞缀明玑，神色恹恹地走去，她身后，男子抿唇停下，叫风一吹，乌发扬起又落回肩头。
那是宋惜文和清乐公主。
探花郎被御旨赐婚，尚了陛下最宠爱的三公主，传闻中二人琴瑟和鸣，现在看来倒并非如此。
清乐公主走了，宋惜文站在阴影处，现实里，她是未出阁的少女，而对方是公主驸马，她避嫌，拉着桃花走了另一条路离开。
直到后来抄家，两人也没有任何交集。
可这是梦，还是清醒梦，没人愿意做一百多个重复的梦，叶明珠也不愿意。
所以，她从拐角处走了出去，桃花小声惊呼，踌躇了下，跟了上去。
往楼下扔茶壶后叶明珠才发现自己是可以改变梦境的，至少，不会完全按原来的走向发展。
“宋惜文。”
她直呼那人的名字，阴影里的男子睫毛微颤，抬起眼皮，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带了点狠意。
那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便收了回去，似乎是没有想到，叫他名字的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衣料不菲，他略思索了下，便退开几步，唇边浅浅的笑意，得体又疏离：“宴会快开始了，长宁郡主还不过去吗？”
叶明珠盯着他，恨意在胸膛翻滚，她轻声细语道：“长宁有个问题想请教驸马。”
“郡主既叫我驸马，便知道这不合规矩。”宋惜文点到为止，“若是无事，宋某就先行一步了。”
没有利用价值的小姑娘，自然不值得他为此停留。
但叶明珠伸手将他拦住，他皱眉，已有宫女好奇地看来，宋惜文的耐心不多，更不想因此毁了他精心营造出来的伉俪情深，于是声音微冷，问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明珠靠近了他一些，然后迅速摘下发簪，在他惊讶的眼神中，用力捅了进去。
噗——呲。
没有想到她会故意发难，或是没有想到她居然能捅到他——她那一瞬间的动作很快，像是演练了无数次。
她确实演练了无数次，就在梦里。
“为什么……”宋惜文掐住她的手，掐得她吃痛脱力，周围的人惊慌失措，他踉跄了几步，腹部鲜血渗出锦衣，不断滴在地上。
“因为我也想问为什么，可是你没有一次回答我。”叶明珠看着他，梦里的宋惜文永远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因为这是她的梦。
梦境很快就要崩塌了，她也许会醒来，也许会进入梦中梦，但这都无所谓了。
在梦里杀了宋惜文，会快活吗？
会有复仇的快感吗？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只是倔强地重复自己的问题，哪怕已经问了近百次：“宋惜文——你为什么要害叶家？”
出乎意料的，梦境崩塌前，眼前人唇角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来不及听到，意识重新陷入黑暗。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乐王结党营私，私通外敌。其弟户部侍郎叶听寒，徇私枉法，舞权弄墨。其侄崇政殿说书叶长空，助纣为虐。种种形迹，有负皇恩，特此，革去爵位官职，查抄家产，男眷斩首，女眷及家奴流放西北，钦此！”
千钧重的声音骤然褪去，叶家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官兵们已经动手了。
耳边尽是哭闹声，乱成一片，叶明珠跪在地上，抬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玄衣鹤氅，他一身的暗色，身旁是明黄澄亮的圣旨，他低眉垂眼看着下面的慌乱，眸中无悲无喜，仿若神袛。
叶明珠想站起来做些什么，旁边的官兵立即将她押住。
真疼。
明明是梦，梦里的感觉却如此清晰。
押就押吧，她不服输地抬起头去看，宋惜文注意到她的视线，便开口道：“不必押着。”
他不觉得叶明珠能造成什么威胁，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罢了。
和游街打马那次不同，叶明珠这次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眼里的笑意，不同于以往虚伪的笑，他是发自内心在高兴的。
喉咙涩得厉害，心里也堵了一块。
她现在也可以靠近他，然后拔下簪子继续捅他，还会更快、更准，但叶明珠疲惫了，这毫无意义，她只是叫他：“宋大人。”
对了，是宋大人。
这个时候清乐公主已经死了，皇帝悲伤过度，将对爱女的心分了一半给宋惜文，他年纪轻轻就补了吏部侍郎的缺，今年刚升任参知政事。
有人猜测，清乐公主嫁给他一年而薨，这其中定有隐情，或许，谁知是不是他不择手段……害了公主？因为他后来的风评实在算不上好，两面三刀，心狠手辣，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
宋惜文看向她，他有一双很漂亮的丹凤眼，眼型流畅，尾梢是落笔带锋的那一撇，旁边的五瓣梅跟着翘起，在雪中盈盈盛开。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叶明珠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是不是恨叶家？”
她想过无数次他为什么要构陷叶家，一开始，她觉得是政治斗争，可是他的喜悦那么真实，她开始怀疑，叶家与他有私怨。
梦境又快结束了，她猜，只要她改变了走向，梦境很快就会结束。
小雪簌簌往下落，铺了薄薄一层在地上，叶明珠眨了眨眼睛，视线有些模糊，耳边的声音也不太清晰。
“恨。”
声音很轻，她却听得清楚，叶明珠看着檀口一张一合，微微睁大了眼睛。
梦中人……居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是第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恨我们家？”
她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而宋惜文慢慢走过来，笑意在唇畔倾泻，眼里带着嘲弄和戏谑：“叶三姑娘，你的问题太多了。”
他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掠在脑后，语气冰凉:“——你该醒了。”
醒了？
声音越来越清楚，在耳边炸开，整个人都被摇晃起来，她疲倦地睁开眼睛，眼前映入兄长担忧的脸庞。
“娇娇，醒醒。”叶长生担心地看着她，将手收回：“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听你口中胡乱喊着什么‘驸马’‘抄家’，便把你叫醒了，你现在感觉怎样？”
“还好。”叶明珠揉了揉太阳穴，对着兄长露出个浅浅的笑脸，让他安心：“有点饿了。”
“什么时候到家啊？”
“快了，还有三里左右。”
叶明珠掀了帘子去看，外头银装素裹，大雪纷飞，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只有流民还在外面乞讨，遇到行人便拿着碗乞求不止。
她看得有些难受，放下帘子，正这时，马车骤然停住，叶明珠哎呦一声往后跌，叶长生连忙扶住她，有些心疼地问：“磕到哪里没有？”
“没有。”叶明珠笑笑，坐起来：“这不是有阿兄挡着，不应该是娇娇问有没有撞疼阿兄吗？”
“阿兄是男子，不至于这么柔弱。”叶长生苍白的脸上露了两分笑，他捏住车帘的一角，拉开问道：“怎么回事？突然停下来。”
车夫忙道：“对不住二爷和三姑娘，对不住，雪地里埋了个人，这才勒马急停。”
叶明珠跟着出声：“埋了个人？”
“是，是，看样子是个孩子，今年金陵发了大水，秋天收成不好，好些人北上求生，该是哪家的父母养不活，便把孩子弃了。”
马车夫想起叶长生平日里是个心善，便踌躇着说：“二爷，我刚下去看了看，还有口气，喂口热汤就能活，要不……”
叶长生看了看雪地里的“人”，又看了看身旁娇弱的妹妹，皱了眉头，叶明珠却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阿兄，让陈叔将人带上来吧。”
“娇娇？”
他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主动让他把人留下来，叶明珠想的却是，她上一世不曾选择夏天去阿姐家小住，自然也就没有遇到雪地埋人。
如今发生了，就当日行一善，多谢上苍让她重活一回。
“好。”叶长生松了眉眼，将车帘完全拉开，车夫下去将孩子带上来，叶长生拿出一件衣服将冻僵的小孩裹好，马车才重新启程。
小孩的头发很长，乱糟糟的遮住眉眼，没有特别的性征，估摸着十岁左右。
“娇娇，你坐过来一点。”那孩子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冷，叶明珠靠近兄长，看了看那个孩子，他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嘴唇几无血色。
还能活吗？
叶明珠想着，又有些困了，半阖着眼睛，准备睡去，小孩却忽然偏了头，额发倒向一边。
叶明珠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
小孩睫毛凝霜，眼角处一朵五瓣梅的胎记，清晰可见。
梦里的阎罗偏了头，眉眼边赫然就是一朵五瓣梅。
叶明珠双唇抖颤，几乎叫出声去。
宋惜文……
是宋惜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梦魇（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