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愚岭》常山渐青

78、她有一个家

　　却唯独没有我这个人——
　　是的，甚至连个模糊而无力的影子都没有。
　　这个家应该是非常幸福的，比较美满的，可谓是蒸蒸日上的，从何之洲那红润有加的，叫人不禁想要摸一把的小脸蛋上就能看出这一点，就是说，她的日子过得还不错，的确值得很多人羡慕和眼热。
　　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还会和我聊天呢？
　　只是因为我是她婚前认识的某个有趣的男人吗？
　　我想，也只能是这个可怜的原因了。
　　我既是她的历史，也是她的现在，更是她的未来。
　　我承载着她的梦想，她的青春，她的些许隐私。
　　我就是那个曾经有幸伴随过她的些许过往的男人。
　　“好女人，顾家。”我顺便夸奖道。
　　我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讲得太过浮飘和浅薄了，和我的身份与形象根本不相匹配，压根就不像是从我嘴里跳出来的话。
　　人生不过两杯酒，一杯心酸一杯愁。
　　现在，我把这两杯永远都难以下咽的酒一块饮下了，其中的独特滋味恐怕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其实想想也是，我稀里糊涂地像条充满橘黄色幻想的小狗一样活了这些年，除了实打实地虚度光阴之外，只不过是验证了一些老话说得很对而已，比如媳妇总是人家的好，孩子总是自己的亲，比如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等等。
　　再多的比如，我就不会说了。
　　唉，有些事不说也罢，说了反而会徒增烦恼。
　　“请问一下，你那位，回家吃吗？”我突然问道，嘴巴真是欠抽，大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可恶架势，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其实我心里的意思是，她中午回家除了正常的吃饭之外，是不是为了见他，或者她必须得见他方才心安。
　　这个问题看似无关紧要，其实却大有意境和趣味。
　　如果她一整天都见不到他，甚至是都不想他，那么关于我的意识和概念等内容就会在她脑子里来来回回地转悠一整天，这是我非乐意见到的事情，甚至是我朝思暮想都要实现的情况。
　　如果她中午和他一起做饭外加吃饭，甜甜蜜蜜地互相看着吃饭，同时还聊天兼着开个小玩笑，甚至颇有情调地打闹一下，那么她必然要把我的影子给压到一边，挤到一旁，丢在某个幽暗的旮旯里，从而和我变得又生疏了一些，隔阂了一些——
　　这是我最不乐意见到的事情。
　　我当然是有私心的，这是我完全不能否定的事实，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虽然还这个人的心还不是太狠。
　　“不。”何之洲简洁地说道。
　　她抬手就给了我一个不轻不重的热热乎乎的定心丸吃，让我很容易地就陷入了一种温吞吞的无名陷阱里。
　　这小小的一个“不”字，她说出来的时候连二两劲都没用，却至少给了我十几秒扎扎实实的幸福感，真的。
　　人生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短短的十几秒构成的，难道不是吗？
　　幸福一会是一会，毕竟抓到手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对吧？
　　我不无得意地淡淡地冷笑着，中午她只要不和那个曾经合理合法地娶过她的男人一起吃饭就好（我想象着，吃饭的时候，她和他肯定有不少感情交流，这是我比较难以接受的地方），哪怕就这一顿也行。
　　当然了，实际情况肯定不止今天中午这一顿，因为她的话里也明显地透露出，她和他中午一般都是不在一起吃饭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的工作地点离他的工作地点很远，他断然不会跑回家吃这一顿中午饭的，那样很不值，很不划算。
　　所以，严格来讲在工作日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心中的她和那个他都是不能见面的，亦即他们之间不能在中午增加感情。
　　“你几点下班？”我随后明知故问道。
　　毫无疑问，我企图从这样一个地方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从而一举掀起一个更为广阔壮丽的篇章——这就是所谓的小切口。
　　我也该去吃午饭了，然后一边吃饭一边想她。
　　可是，我却不能和她一起去吃饭，好遗憾啊。
　　想起我一个孤孤单单的鸟人，迈着很像六亲不认的四方步去食堂吃饭，我就觉得有点恶心，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简直太无聊了。
　　我感觉自己和她的关系就像蒹葭、玻璃、琥珀、葡萄、蜻蜓、蝌蚪、蜈蚣、涟漪、崎岖、朦胧、飘渺、腼腆、懵懂、慷慨、峥嵘、澎湃、囫囵、叱咤、桎梏、伎俩、等所有魅力无穷的连绵词一样，前后两个字绝对属于谁也离不开谁的状态，一旦强行分开了，意思就不完整了，就不能成为一个具有独立意义的词语了。
　　现实的情况就是，女的一般都不愿意和我一块去，男的我一般都不喜欢和人家一块去，反正就是没有合适的人陪我去，除非我打算放下全部的真心，戴上一副和蔼可亲的平易近人的假面具，随便找个和我关系无所谓的人凑凑数，捧捧场，来暂时消除一下孤独感。
　　可以简单地设想一下，如果我能和何之洲经常在一起吃饭，就像普普通通的一家人那样，那么我肯定不会如此渴望和她一块吃饭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也是完全可以预想的情节。
　　得到了，谁还会在乎？
　　正因为捞不着，得不到，亲近不了，把握不住，所以才向往，才渴望，才朝思暮想，才百爪挠心的。
　　这就是凡人永远都难以消除和化解的超级魔咒，我现在就是被这个可恶的魔咒牢牢地控制着，没有一星半点自由。
　　“11点30。”她再次异常简洁地回道。
　　这个答案我早就知道了，早就了然于胸了，所以更加显得我前边的话问得有些多余，这就让我身上百无聊赖的丑态更加突出了，犹如挺拔的山峰，我有理由猜测她要开始反感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