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有夏》露七鸦

7、蓝莓之夜

　　这是一张蛋糕的照片。

　　浅蓝色的切角蛋糕盛放在螺旋纹样的白瓷盘子里，边缘装饰着花朵状的奶油，顶端覆盖着一颗颗的新鲜蓝莓，排列成优美的心形图案。

　　黑发少年坐在出租车上，点开手机上的蓝莓蛋糕照片，旋转、放大。

　　犹豫了一会，手指再上移几格，属于通讯人“LZY”的几行信息跃然而出————

　　LZY：今天放假，太开心了。学校附近的甜品店做活动，买一送一，我一个人吃不完。阿恒要来吗？请你吃这里的招牌蛋糕。名字很好听，叫“蓝莓之夜”。

　　LZY：???。

　　LZY：蛋糕到了。我等你来。

　　手指下滑，蛋糕照片又出现在屏幕，放大看了一会，又关上————

　　他一路上都在重复这个动作。

　　“乘客你好，目的地到了。”司机在前方说。

　　少年立刻递过钱，推开车门风一样地离开了。

　　司机吓了一大跳，发觉手里是一张大钞，“嗬！这么大方！不用找钱吗？这孩子有什么急事啊？”

　　**

　　夜色初升。落地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

　　将最后一口咖啡尽数送入口中，苦涩的滋味霎时间弥漫在唇齿舌尖。

　　路知烟执起叉子在面前的白瓷盘上划了一下，刺耳的噪音响起————

　　蓝莓蛋糕已经差不多吃完了，只余一点奶油碎屑。

　　对面的位置上，另外一把叉子干干净净地倒在瓷盘边上，而盘中那块招牌蓝莓蛋糕却未曾动过一口。

　　真是的。失算了吗。

　　她叹了一口气，本来以为那孩子对自己有些好感的，说什么也会来的。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自己每每看到沈默恒时总忍不住动歪念。

　　今晚喝了咖啡应该是睡不着了，回家刷几套试卷吧，还是先听几套听力题？

　　她计划着今晚的学习计划，打算叫服务生把蛋糕打包，用来当明天的早饭。

　　白日里的女服务生拿了打包盒过来，“电影我早就准备好了，但是那个人……他没有来吧。”

　　“嗯……应该是我会错了意。”路知烟低头，状似无奈的苦笑，“可能他永远都不会来了吧。”

　　女服务生正想开口安慰，眼前一亮，“你看身后，是不是那个人……”

　　嗯？

　　路知烟疑惑地回头，身后的落地玻璃窗外，一只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按在玻璃上，那个她等待了一天的少年的正用漆黑的眼眸转也不转地盯着她。

　　沈默恒。

　　还是，来了啊。

　　真是个怪人。不期待你来的时候又出现。想要你来的时候却躲着不见我。

　　路知烟心中的小恶魔冷冷地开口讥讽，脸上却湿漉漉的一片————

　　大滴大滴的眼泪不知何时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那我去放电影咯。”女孩看不见她的神情，笑嘻嘻地走开。

　　**

　　沈默恒来到她的面前，坐下。

　　“你来干什么？我都要走了。”

　　她低着头，缓缓擦去面上的泪珠，用轻微的哭腔说。

　　从她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少年摆在桌上的手指收紧。

　　她听见他艰涩地发声：“对不起。”

　　“阿恒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她抽咽着，沉默了一会，似乎努力在让自己的声音轻快起来，“是我想要见你。不是吗？你不想来，也没有关系。”

　　“我————”

　　“阿恒，是不是讨厌我啊？”

　　“不————”

　　“讨厌我的话，直说也没有关系。我本来就是你姐姐嘛，要多照顾你的感受到。而且我也不是那种很容易受伤的人。”

　　她略微扬起下巴，不出所料地看到少年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受伤的表情，“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

　　哎呀呀，你看看，人一激动，话都会说了。

　　恶作剧得逞般地满足情绪涨满心脏，她继续用悲伤的口吻说：“那你为什么不来呢？我已经等了你一天了。”

　　“我不敢。”少年的手指更用力地交握起来，语气停顿了一下，随即是超乎寻常地坚定，“可。还是想见你。”

　　“为什么不敢呢？阿恒是很好的人啊。想见我，愿意来见我，我真的很开心。当然了，要是能和我多说说话，那就更好了。”

　　可是你说不出来呢。路知烟恶毒地想，注视着少年为难地皱眉，从口袋里拿出便笺和黑色水笔，埋头写下了几个字之后递了过来。

　　便笺上的字体清秀而有力，排列成工整的五个字：语言障碍症。

　　“这是————阿恒你————”

　　将病情告知路知烟的少年似乎极为难堪，始终不敢抬起眼睛直视她。

　　自暴自弃一般，他指了一指自己形状优美的嘴唇，挤出苦涩的笑，声音很轻，“很。讨厌吧。”

　　“哪里讨厌了。这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怪在自己身上。不会说话又不代表你是个坏人。在我眼里，阿恒是很好的人。而且你明明可以说话的，只是说得少。”

　　路知烟握住了他的手，“阿恒，对不起。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真正关心过你。”

　　掌心里，少年修长的手指一僵，她感觉的到，他的皮肤在微微发烫，耳根也出现显而易见的红色。

　　他却没有松开手，摇摇头示意，又写了一行字：没有关系，我习惯了。

　　“可是，看到你这样，就是让我很难过。”

　　一直有在接受恢复治疗。他又写：我————

　　笔尖在此一滞，力道不自觉加重，在纸上泅开一点深痕。过了一瞬仿佛鼓足了勇气，才接着书写：也想多和你说话。

　　“好，那阿恒要答应我，一定要坚持治疗。”她这才破涕为笑，将盘子推至他面前，“快点吃吧，这个蓝莓蛋糕可好吃了。”

　　少女支起手肘，含笑观察着少年吃蛋糕。

　　一旁，年轻的女服务生用老母亲般的慈爱神情地看着这对又哭又笑又害羞的高中生，对路知烟做了个口型：“电影开始播放啦。”

　　电影？

　　目的达成，志得意满的的她这才想起，还拜托了服务生放一部爱情电影烘托气氛。

　　**

　　蓝莓之夜。

　　王家卫的《蓝莓之夜》。

　　路知烟其实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也没什么兴趣。过惯了精打细算柴米油盐的生活，她自觉已经对浪漫的爱情电影脱敏了。

　　本来想和服务生姐姐说算了，但想想还是不要拂了别人的好意。

　　夜晚按照既定的流程继续进行。

　　投影仪的刺目光线在白墙上投射出蓝底白字的电影英文名：《My Blueberry Nights》。

　　Blueberry。蓝莓。

　　Strawberry。草莓。

　　Raspberry。树莓。

　　……

　　她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一心二用地背着英语单词，无聊地旁观着这场预想中的冗长爱情。

　　电影是典型的王家卫风格，浓重得化不开的高饱和色调，夜半的酒吧，摇曳光影的玻璃窗，绚丽的霓虹灯，彩色的拼贴字母画。

　　英俊忧郁的金发男人。

　　失恋买醉的黑发美人。

　　她是他的酒吧每晚的最后一个顾客，哭着向他倾诉抛弃自己的负心男人。

　　他每次都为她留下整个酒吧最后一个蓝莓派，吻去她唇边残留的奶油渍。

　　痴男怨女，风月情浓。

　　结尾时，蓝底白字的英文字母再次盈满墙壁————

　　开始播放制作人员名单了。

　　她缓缓吐气，意识从电影中抽离出来，看向旁边————

　　她的身边是沈默恒。

　　与正面的利落精致不同，少年侧脸的轮廓纤细而柔和，在电影迷离的光影笼罩之下平添一种轻盈而脆弱的美。

　　此刻他正笔直地一动不动地坐着，姿态僵硬，也不知道这样多久了————

　　这么紧张吗？

　　路知烟不由想起昨晚的梦境，不算上酒店吃饭的那次见面，小时候的他们也就见过那么两次。回想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会对她抱有这样的感情吧————

　　虽然不能太确定地说是喜欢，但至少是明显的好感。

　　欸，怎么说，其实和她这样心地恶劣满身恶意的人在一起，也……蛮倒霉的。

　　也许是因为电影的画面实在很美，沈默恒的侧脸也过分地漂亮，路知烟本来冷硬的心肠莫名塌下一小块柔软。

　　其实你应该讨厌我的。

　　这么想着，也不自觉对他温柔了一点，“阿恒，送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