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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童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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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成年人来说,童年是不可追寻的幻梦。对于路知烟来说,童年是近在咫尺的噩梦序曲。
平心而论,路知烟的童年是幸福的。
母亲路明霜是中学数学老师,收入稳定,又有住房和存款积蓄,闲时还会给学生做做辅导。她只有路知烟一个孩子,家境可以说是十分宽裕。
虽然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亲,但这并未给路知烟的生活造成多大困扰。她人聪明,又耳濡目染妈妈的教导,学习用功,个性稳重,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是那种最省心的别人家的孩子。
顶多只是在老师家访或者亲戚集会时被摸着头说一句:“可怜的孩子,这么乖巧又会念书,却这么小就没有爸爸。”
还不懂事时,她总是会问路明霜爸爸在哪儿我有爸爸吗我为什么跟妈妈姓,路明霜每次都会说:“你爸爸死了。”
她于是懵懂着,就此深埋下了没有爸爸的念头。
直到在柜子里翻到一个老户口本,才在上面看到了那个名义上是她父亲的男人的真名:李振方。而她当时的名字则是李知烟。
也许是太小就做足了心理基础,跃入脑海的第一个想法其实是————
还好后来跟妈妈姓了,李知烟听起来好土。
以及————
长得还可以,难怪妈妈看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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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暑假,路知烟都要回乡下的外婆家避暑。
外婆家在乡下,地方很大,风景很美,临近就是广阔无垠的田野。春天金灿灿的油菜花,夏天绿油油的麦田,秋天的稻穗和冬天的雪。这里是路知烟的专属游乐场。
那时候,路明雪和外婆的关系尚好,于是偶尔地,她会在外婆家碰到这个据说去了大城市嫁了有钱人的漂亮小姨。
和素面朝天的妈妈不同,小姨每次都是衣着光鲜妆容精美,她会用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手指亲昵地拍拍路知烟的脑袋,然后从包里拿些香水丝巾之类的小礼物送给她。
在外婆家,路知烟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只口红。
也是在外婆家,路知烟第一次见到了沈默恒。
那年她十一岁,沈默恒九岁。
路明雪说是在B城与丈夫闹离婚,无瑕照顾沈默恒,于是把他送来老家的乡下照管。
虽然现在想来,其实是她和那个暴发户感情生变,她在外面有了人,闹着要分手,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路知烟在角落里远远观察着小姨和那个陌生的孩子,看着路明雪用力甩开那孩子紧紧挽着自己的手,和外婆说了两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
外婆发现了路知烟,叫她出来,“烟烟,你来。这是你表弟阿恒,你们还没见过吧。”
“阿恒。你好。”
路知烟大方地走上去握住了他的手,学着外婆的样子叫他的名字。
她注意到刚才被路明雪甩开手之后,这孩子的手一直掌蜷缩着,她于是握着那只小小的、白白的手,捏了一下。
沈默恒动也不动,任由她握着。
九岁的沈默恒,病症大概比现在严重许多。他是纤细的、精致的、脆弱的,单薄的眉宇间蓄满了忧郁,不说话,不笑,也很少走动,像个全无生气的人偶。
外婆就曾说过,他们路家人皮肤都白,但只有这孩子,白得有些病态。
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他自小就在家和医院两天跑,基本不出门。
因为妈妈是老师,她有样学样,从小就习惯性扮演成熟稳重的小大人的角色。
外婆又是耐不住寂寞喜欢外出赶集凑热闹的性格,于是自然地把“多带弟弟玩”的任务托付给她。
一开始,路知烟并不知道怎么带他玩。
她的作息很规律,早上吃完饭会先做半小时假期作业,再写一页妈妈布置的奥数题。然后出门去找几个同龄的孩子玩。中午吃完饭午睡,醒了再做会作业,然后看看小说和动画片,饿了就去小卖部买些汽水和辣条。晚上是阅读时间,看几章老师布置的经典名著,写一篇日记,然后睡觉。
沈默恒的时间则与她交错开来,他常常睡到很晚才起来,中午吃完饭也会睡觉,晚上也总是很早就睡了,永远睡不醒的样子。
她不太好意思打扰一个小孩子睡眠,只能学着外婆的样子出门前和他打招呼:“阿恒,我出门了”“阿恒,我回来了”“阿恒,我去小卖部了”。
他们一天中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只有下午。
她午睡很浅,有时眯一会就会起床直奔外婆的房间————
电视机就放在那里。
外婆下午早早就出门打麻将,路知烟就会抱着个小板凳放在电视机前,乐呵呵地看动画片或者偶像剧。
沈默恒就在外婆的床上午睡。大部分时候他睡得都很深,他睡相很好,小小的一个人一动不动藏在被子里,几乎叫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时间久了,路知烟有时候回头也会看到,默默醒来的沈默恒靠在枕头上和她一起看电视,黑沉沉的眼珠倒映着斑斓光影,总算是有了一点生气。
觉得自己和他已经熟悉起来了,路知烟就很自然地问可不可以和他一起躺床上看电视。
还记得那天他低垂着脸,半天不吭声,像是不愿意的样子。路知烟也不在意,继续看电视,半天回过头,才发现他已经默默坐到里间的位置,让出了一人的距离。
“谢谢你,阿恒。”她亲昵地拍拍他的头。
那孩子似乎怔了一下,没有躲开,只是仍旧没有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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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长的暑假,蝉鸣声激烈,卷起永不疲倦的盛夏炽阳。
七八月的南方干燥闷热,可以称得上是苦夏,但还好也会有台风过境,带来消暑的清凉雨季。每当此时,路知烟不能出去玩,于是就在家一边开着电视机解闷一边摆弄着几个小玩偶————
这些都是外婆买给她的,路明霜对她管教严格,不准她买这样的玩具。
把最喜欢的那个芭比娃娃抱在手里欣赏时,她刮蹭着娃娃嘴巴上的口红,突然想起自己房间有一只路明雪送的口红,于是兴冲冲地翻找出来。
沈默恒刚刚午睡醒,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就见到路知烟捏着个口红走了进来,嘴巴上是红红的一片。
“好看吗?”她指着刚涂上的口红问。
他点头。
路知烟就存着打扮洋娃娃的心思走上前,把口红在他的嘴唇上涂了一圈,欣赏着那张因为鲜亮的红色而显得没有那么苍白的漂亮面孔,“你更好看。”
膏体接触嘴唇的一瞬间,他很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但更让她惊讶的是,被夸赞好看的沈默恒却只是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是开心、难过?还是羞涩、恐惧?
“阿恒,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分享一下我喜欢的东西。”
她以为自己冒犯到了他,手足无措,捏着口红想回房间。
却在转身的瞬间被捏住了衣角,她讶异地回头,那孩子只是闭上眼睛,然后轻轻将脸凑了过来。
她居高临下,清晰可见他耳根泛起的薄红。
原来是害羞。
她放下心来,捏着口红又在他的唇上压了一压。
这是他们的夏日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