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有夏》露七鸦

15、回家

　　“想吃什么。”

　　她听到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然后这样回答。

　　路知烟尚红的眼眶泛起狡黠的弧度，“你喜欢吃什么？我想尝一下阿恒喜欢吃的东西。”

　　“好。那我去拿。”

　　她目送他一个人去前院取食物的背影，按照他那副闷声不说话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路知烟仰头无聊地眺望着天空，想着今天的目的大半已经达成。

　　房子看了。礼物送了。沈默恒撩了。

　　她并不打算留下来等晚上，吃个午饭就够了。晚宴上那些大人之间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并不是她这样的毛头学生应付得了的。

　　**

　　花丛中的人正在荡秋千。

　　他不由驻足。

　　满园玫瑰的簇拥之下，她背对着他，发丝飞扬，绿裙蹁跹，鲜明如浅色玫瑰花丛中的一只深色蝴蝶。

　　和刚才她哭泣的可怜巴巴的样子截然不同。

　　沈默恒意识到，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路知烟这样玩闹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毫不拘束，全情投入。

　　这样的她，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十岁那年的夏天。

　　“阿恒。”

　　她荡了很久，累了才停下，注意到他回来了，笑颜灿烂，“快来。好久没玩荡秋千了，真好玩。你也想玩一下吗？”

　　“三明治还有汉堡？我都喜欢吃，阿恒，原来我们的口味还挺像呢。”

　　瞥见沈默恒拿回来的食物，路知烟自然地接过，随口感叹了一句。

　　她平日学习很忙，空闲时间少，自然喜欢这种有荤有素、简单快捷的西式快餐，偶尔有空和李潮他们聚餐去连锁店吃一顿披萨牛排之类的则更是人间美味了。

　　沈默恒长了一张贵气的脸，喜欢吃的食物却很街头，还以为他会喜欢吃龙虾牛排这样昂贵的东西。

　　“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

　　他的口味很简单，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拿这些食物只是觉得路知烟应该喜欢这些，而且吃起来也方便。

　　“坐吧坐吧，我们一起吃。”

　　路知烟跳起来，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秋千上，自己却立在一边。

　　少年触电一般站起，但路知烟的手牢牢地按着他，不让他离开位置，“阿恒你坐这里哦，不准走。”

　　“只能坐，一个人。”

　　他试图说明，按在肩膀处的手指柔和纤细，肩胛处仿佛生了一团小小的火焰。明明不大的力道却莫名无法挣开，。

　　“没事，我喜欢站着吃。”

　　路知烟看着他无奈地坐下，这才拆开一个三明治包装，咬了下去，“而且刚才阿恒你一直站着，肯定很累。我站一会也没关系。”

　　她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傻阿恒，总是想着别人，你也要多关心一下自己呀。好啦，吃饭吧，这个三明治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沈默恒在她的手下乖顺地表示了驯服，也拿起一个三明治默默吃了起来。

　　清风徐来，日光温和，他们就这样一坐一站在花园里吃东西，间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虽然大部分都是以路知烟问沈默恒回答的形式。

　　“对了阿恒，突然想到，你好像一直没有正式叫过我呢。你一般都是叫我‘你’，总感觉怪怪的。之前也叫过我‘姐姐’，虽然我喜欢这个称呼，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么叫我。刚才在你妈妈面前，你叫我‘烟烟姐’，其实我觉得这个称呼不错，你觉得呢？”

　　少年抹了抹唇角的酱汁，“我想一想。”

　　这一想，就花了大半天。

　　下午，沈默恒送她回家，依旧以来时的方式，陪她一路走到小区门口。

　　虽然路知烟再三表示路线很安全，他仍是又不放心地跟着她走到公交站台，目送她上了车。

　　路知烟上车之前仍不忘记和他强调，“想好了称呼要和我说哦。”

　　“好。”他并未做过多的表示。

　　公交车到达市区，她在图书馆站下了车，在那里又看了小半天书，这才在傍晚时分回了家。

　　到家之后，她收到了他的短信，一贯的言简意赅：“想好了。想叫你阿烟。”

　　她叫他阿恒，他就叫她阿烟？非得要势均力敌是吗？

　　她之所以叫他阿恒是因为外婆这么叫他，而沈默恒这么叫她，则是因为她吗？

　　想要和她一样？

　　路知烟几乎要笑出声来，这孩子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安静柔顺的样子，其实也有不服输的一面。

　　不甘心居于人下，想要平等相对。

　　她站在玄关处一边换鞋子，一边回了：“可以啊。阿恒，祝你生日快乐。”

　　“我很快乐。”

　　他很快回道，“也很幸运。”

　　这份因为沈默恒的回应而获得的愉悦感并未持续太久，她接到了外婆的电话，“烟烟，怎么样，今天心情还好吗？”

　　“外婆，你放心。我最近心情还可以，已经很少做噩梦了。”

　　路知烟走到客厅躺在地板上，夕阳的光线铺了一地金黄，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金色的海洋之中。

　　“我知道你关心我，怕我和一以前一样想到我妈过世的事情会想不开，但现在我已经走过去了，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烟烟，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好吗？外婆知道你懂事，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不让人知道，但时间久了，肯定对身体不好。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你每年这段时间心情就不好。”

　　“心情不好？没有没有，真的不会。外婆，你就别担心我了。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已经差不多都好了。不是暑假了吗，过两天我就去看你。到时候给你带巷口的那家小笼包好不好？”

　　她语调轻柔地撒着娇，听不出一点阴郁之色，“对了外婆，我可想你蒸的米糕了。就是小时候你经常给我做的，放了酒酿，吃起来又香又甜的，想起来就馋得要流口水了。等我回去了，给我做一些吃好吗？”

　　“好，只要你想吃，都可以。你还想吃什么？外婆都给你去做，就等你回来吃。”

　　“……”

　　合上手机之后，路知烟依旧躺在地上没有动弹。

　　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都不想去想。

　　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懒洋洋地闭上眼，沉溺于温暖的夕阳之中，不想错过片刻的温暖。直到窗外的残阳消失，一切都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