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尾宁曳涂

5、第五章

　　叶芳回到家，把玉兰花枝放到桌上，去玻璃柜找花瓶，李秀玉看她四处翻找问，“找什么呢？”
　　叶芳，“花瓶。”她指了指桌子上的玉兰花，“刚刚在路上折了枝花，找个花瓶养起来。”
　　李秀玉，“玉兰花养不了几天。”
　　叶芳，“我记得家里有几个花瓶的，你收到哪里了？”
　　李秀玉打开柜子下面的格子，“都收在这里面了，你找吧。”
　　叶芳蹲下来，下面的格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和玻璃杯，看起来很久没有人动过了，都蒙着一层灰。叶芳找着找着，看到格子角落一套印着藤花的小玻璃杯，一套八个，盏茶大小，每个杯身上都印着一圈漂亮的藤花花纹。
　　叶芳拿起来一个小杯，虽然蒙了一层灰，但是杯身上的藤花纹还完整如初，看得出来曾被保养的很好。这套玻璃杯是小时候家里逢年过节必摆出来盛酒的杯子，叶父极其爱惜这套藤花杯子，用完总是用布擦拭干净再收起来。
　　十几前，叶父，叶杰，还有她都在家里的时候，每次过节桌子上总会摆上这套酒杯，自从她离婚远走他乡，叶杰和父亲决裂离开西城去了北京，再后来叶父去世，他们一家人竟然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聚在一起过，这套杯子也再也没有拿出来用过。叶芳看了一会，把手里的玻璃杯放回原处，从格子里拿了一个花瓶给玉兰花养上水放到窗台。
　　这天晚上叶芳又梦到了十七年前的西城，梦里叶家的人都还在家里，大家没有后来的各散西东，叶父在电视机前擦那套藤花玻璃杯，擦完然后倒饮料进去，拿给她和叶杰，叶芳和叶杰为了吵喝酒还是橙汁边吵边打，差点把李秀玉刚炒好的菜打翻。
　　梦的最后叶芳想起了她和明镜台在桥上的那张照片是怎么拍的了，当年她和明镜台互通姓名之后，交集仍旧不多，她还是骑着自行车奔走在那条玉兰花路上，明镜台也还是沉默的走在她身后，高中时候的叶芳曾疑惑明镜台是不是就是这样沉默木讷的性格，还是不习惯和女孩讲话。
　　有一次叶芳走过河桥给家里买东西，和从桥另一头过来的明镜台对面，明镜台那天穿的校服裤子，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子，校服的外套挂在他手臂上，他没有戴眼镜，有些和平时不一样的肆意。
　　叶芳朝少年走去，想要和他打招呼，明镜台却避开她朝桥另一侧走，叶芳心里一股气冲到男生面前，她叫他的名字，“诶，明镜台。”
　　高中时的明镜台内敛的过分，连叶芳的眼睛都不愿意对视，叶芳把他堵在桥上，“你干嘛当作不认识我，我在和你打招呼啊。”
　　少年明镜台憋了半天，说到，“我和你，我们，不熟。”
　　叶芳听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就想笑，于是笑着伸手推了男生一下，“哦，不熟啊。”
　　明镜台被她推得诧异，叶芳也觉得推少年这一下有些亲昵，于是侧头去看桥下的玉兰花，嘴上还在问明镜台，“明镜台，你刚才是干嘛去啊？”
　　明镜台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回家，给我爸买的药。”
　　叶芳见过他爸爸，知道是一个在轮椅上的病人，她问，“你爸爸腿上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明镜台，“嗯，瘫痪了，不能动，要一直吃药。”
　　叶芳不知道照顾瘫痪的病人是怎样，想了一下应该很辛苦，于是说，“那你照顾你爸爸一定很辛苦吧。”
　　明镜台，“还好，他是我爸爸。”
　　两个人隔着两步的距离站在桥边聊着天，不仔细听路过了还以为是两个在桥上看风景的陌生人。那天叶芳记得自己和明镜台说了很多话，但是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桥上的风和河边的玉兰花，还有站在自己两步远的穿校服的少年。
　　那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那天她和明镜台聊了一会，她的发小拿着家里相机在桥上拦住叶芳要给她拍照试新相机，叶芳被她拉着一阵摆弄姿势拍照，等再去看旁边的明镜台，少年已经走到桥下走远了。
　　后来她收到发小洗出来的照片，才看到照片里自己站着桥上，和照片一角侧着脸被拍进去的明镜台，他们身后的玉兰花开满河边的长坡。
　　叶芳醒来天已经大亮，她靠在床上想起了这张照片后来的事情，叶父当年也看到了照片这张，不知道为什么认出来里面的侧脸是明镜台，旁敲侧击打听叶芳和明镜台的事情，叶芳不耐烦回怼了他一句没有。
　　叶父还不放心，“叶芳，你现在还小，要专心学习，不要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而且这个男孩他家里情况你不知道，他爸爸出了事故瘫了，这种家庭以后很困难，你不要和这种家庭的男孩来往知道吗？”
　　叶芳气得怼回去，“我和他没有就是没有，你说的这些是他家里的事，又不是他本人。”
　　叶父，“你还是太小，不懂社会的复杂，这种家庭父母瘫痪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都要靠家里孩子扛的你知道吗，爸爸都是为你好，我不想你因为年少无知就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
　　叶芳记得自己当年听了叶父那些话气得要死，跑出家一个人闷头在小区附近走了很久，她知道叶父说的都是为她好，也是事实，可是自己就是觉得别扭，明镜台是明镜台，为什么要因为明父的病就那样说明镜台，还阻拦自己喜欢明镜台，但她当年只是个生活费都要靠父母给的学生，她不懂外面的生活，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叶父说的话，叶父说的那些话终究还是慢慢印在十几岁少女的心底，成了结痂。
　　十几年过去，叶芳现在回忆起当年叶父的那些话，只觉他作为大人说话太过残忍，十几岁少女的一时心动不该被大人用大人的苦难否定掉，他说的那些生活的苦也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该去思考解决和承担的，叶芳当年也只是一段懵懂的少年心动啊。
　　客厅里传来说话的人声，叶芳看了看挂钟已经快十点了，她穿着睡衣推门出去，却看到客厅里明镜台端坐在自家客厅，叶芳惊讶，“明镜台，你怎么在我家？”
　　不怪她惊讶，自己前一刻还在梦里和十几年前的明镜台回忆过往，现在就在客厅看到三十多岁已经中年成熟稳重的明镜台，实在差距太大。
　　明镜台面色平静，“来做客，你起来了？”
　　叶芳看看自己的睡衣尴尬的哦了一声，小叶春说，“妈妈，外婆请明叔叔来家里吃饭的。”
　　李秀玉从厨房出来，“叶芳你醒了？明医生和同事今天在小区义诊，我请明医生来家里吃个饭，你洗漱完陪明医生聊会天，我菜马上就好了。”
　　叶芳才看到桌子上放着明镜台的医疗诊械，还有他手边的白色外罩，“义诊啊，你先坐我换个衣服就出来。”
　　明镜台，“好。”
　　李秀玉把菜炒好端出来，见叶芳还没出来，问叶春，“春子，你妈妈呢？”
　　叶春指着卧室，“还在卧室。”
　　李秀玉过去敲门，“叶芳，菜好了，出来吃饭。”
　　叶芳正在和衣柜里的衣服互看，也许是早上太尴尬，她现在想好好装扮一番再出去。
　　李秀玉见她不出来，便和明镜台说，“明医生，叶芳还没好，要不我们先吃吧，之前你帮春子抬车又指路还没好好谢过你呢。”
　　明镜台，“阿姨，我不饿，我们还是等等叶芳一起吃吧。”
　　李秀玉正好有事情和明镜台说，于是把桌上的菜盖起来，客厅里明镜台在看窗台上摆的玉兰花，他看到了旁边摆架上放的全家福，问李秀玉，“阿姨，这照片里是叶芳的爸爸和弟弟吗？”
　　李秀玉走过来，“是啊，叶芳爸爸前几年过世了，她弟弟叶杰在他爸还在世的时候就和他爸因为吵架去了北京，五六年没回来西城了，连他爸去世叶杰都没回来看他爸最后一眼，真是也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多大的气。”
　　明镜台，“不好意思阿姨，我是不是问太多了？”
　　李秀玉，“没有没有，是我这个人藏不住话。”
　　李秀玉打开了话匣子，又说起一些叶家的往事，“明医生，你不知道，叶芳她爸爸脾气大的很，在家里说一不二不允许任何人反对他，叶芳和叶杰两个孩子都因为他压力很大，叶芳当年结婚结的那么早就是因为她爸逼得急，等结了婚叶芳和那家处不了想离婚她爸又死活不同意，叶芳这孩子也是心狠，背着我们一个人偷偷把婚离了，带着还在喂奶的春子一个人南下去了广州，这么多年除了她爸去世回过一次西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明镜台之前听叶芳说过一次她离婚的事情，现在听李秀玉又说了更多的细节，才知道叶芳当年面对的是多大的压力，明镜台，“叶芳她应该是不想你们为难。”
　　叶春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些，她和李秀玉说到，“外婆，我外公好坏啊，妈妈都不愿意还要逼她，难怪妈妈都不和我提他。”
　　李秀玉，“可是她爸爸也是为了她好啊，这世上哪里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呢，唉。”
　　明镜台，“阿姨，我也是离过婚的人，如果父母真的爱孩子，叶叔叔当年不应该那样对叶芳的。”
　　李秀玉还要再说，叶芳从卧室出来了，她穿着一条长裙，头发被精心的打理在背后，明镜台的眼神有一瞬顿在她身上，叶春在一旁说到，“妈妈，你今天穿的真好看。”
　　李秀玉招呼大家，“人齐了，快过来吃饭吧。”
　　李秀玉拉着叶春坐到一边，把明镜台和叶芳推到餐桌的另一边挨着坐在一起，李秀玉继续刚才的话，“明医生，你知道我们家叶芳是单身的，我刚刚听你说也现在也是单身的是吧。”
　　明镜台，“是的，我去年离婚了，有一个女儿跟着前妻，现在一个人。”
　　李秀玉，“你看，你和我们家叶芳是高中同学又都是一个小区，大家都知根知底，你们又都是单身，要不你们之间互相了解看看。”
　　叶芳看出李秀玉撮合的意思，截住她，“妈，我都是大人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李秀玉，“我就是问问，你是一个人，明医生也是一个人，怎么不能谈谈。”
　　明镜台没有说话，叶芳不确定他有没有生气，只是堵着李秀玉让她别说了，她夹了一块鱼给李秀玉，“快吃鱼吧，吃完饭让明镜台给你看看血压人家下午还要义诊。”
　　李秀玉当她害羞，便没有再说这个话题，饭后明镜台走了，叶芳关起门和李秀玉吐槽，“妈，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不要乱拉红线。”
　　李秀玉，“我觉得明医生很不错的，虽然离婚了有个女儿，可是你也带着春子，你们两个要是成了不是挺好嘛，我们都是街坊邻居，叶芳，难道你对明医生真没那个意思？”
　　叶芳，“不知道，没有，您别催我这些了。”
　　李秀玉继续劝，“叶芳，你不为自己，也要为春子考虑考虑，你一个人带着她多辛苦，家里有个男的不是能轻松点吗，再说广州那么远，你真的要在那里一辈子不回西城了吗？”
　　叶芳不说话了，看向窗台上的玉兰，李秀玉见劝不了叶芳，又去问叶春，“春子，你觉得明叔叔人怎么样，我看你刚刚和他玩的挺好的，他和你妈妈在一起做你爸爸好不好？”
　　从饭桌上就沉默的叶春站起来推着自行车出门，“不知道，妈妈，我出去骑车了。”
　　叶春出门的关门声很大，叶芳和李秀玉看着被甩上的门，叶芳说到，“看，气跑了吧，这些话您就不能当着春子的面说，她都长大了，心里肯定不情愿我再婚的。”
　　李秀玉坐回沙发，“唉，这家里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