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明》叁北

5、第 5 章

　　唐钟钰回家刚打开门，就见他妈妈程玉在玄关换好了鞋，马上要出门去。
　　“回来了啊？”见到开门的儿子，程玉示意了下厨房里焖在锅里的饭，“饭在锅里，记得吃，我赶着回学校。”

　　程玉是长平市一所普通初中的物理老师，那个初中也是唐钟钰的母校，每年能上重点高中的人寥寥，去年还是唐钟钰运气大爆发，作为零星几个人之一上了省重点明礼中学。
　　好像也是唐钟钰的奇迹激励到了一向躺平摆烂的校领导，从唐钟钰毕业后开始抓着学生周末补课。
　　刚调到那所学校没几年，用她的话来说“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程玉义不容辞，不光积极响应学校周末补课，每天都恨不得住在学校，待到深夜备好课才回家。

　　门“咔”地合上，家里就倏忽安静下来。
　　唐钟钰周内住校，只有周末会回家一趟，周六中午能赶上在家里吃个午饭，周日傍晚就要回到学校去。
　　这时候正好是饭点，回来的楼道里飘散着隔壁邻居家炒菜的油烟味，不浓，但是刚好能勾起一点食欲。
　　只是门一合上，那点油烟味和食欲就被一起关在了门外边。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唐钟钰爸爸唐忠是另一所初中的语文老师，两个人在工作狂这件事上出奇地一致，在各自的教育事业上疯狂加班加点，成天不着家。

　　唐钟钰也习惯了。
　　他把书包搁在沙发上，走进厨房掀开锅，给自己盛了碗犹有余热的蛋炒饭，吃起来温度正好。
　　吃完后唐钟钰收拾了下碗筷，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房间里窗帘没拉，被降了温度的冷风吹得飞扬起来，拢过窗边书桌上整齐的书本。
　　唐钟钰走到窗边关窗，邻居家的笑闹声就零零碎碎地钻进屋子里。
　　那家是单亲母亲带着一个和唐钟钰年纪相仿的儿子，生活很不容易，但儿子也很争气，上的也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学校。
　　唐钟钰站在窗边听了一会，终于是听不分明，才合上了窗。

　　*

　　“阿醒，是人吗？期中你考了第一！”陈铭鬼鬼祟祟地从2班后门摸进来。
　　他经常来2班串门找方醒，2班人都要认全了，万询之看见陈铭，还遥遥打了个招呼。

　　方醒见怪不怪：“你又知道了？”
　　“少装逼，”陈铭捶了方醒一拳，“全年级都知道了吧？”

　　方醒除了天才一般的数学天赋，其他科目也常年稳定在年级前列，时不时能考个头名——比如现在。
　　“1班那个常年第一的这次被你超了快20分，人现在非常暴躁。”陈铭啧啧道。
　　方醒没骨头似的瘫椅子上：“他数学不行吧。”
　　“这次数学这么变态，除了你谁行！”陈铭又捶了方醒一拳，想到自己的2位数的数学分数，牙疼道，“说真的，你哪天给我补下数学吧？我要是最后高考稀烂只能花钱上大学，一辈子都会离不开我爹的紧箍咒了。”
　　“行啊，”方醒半撩起眼皮，笑得不怀好意，“给钱，我很贵的。”

　　这时2班班主任赵瑞秋进门，陈铭来不及回应，手指点了点不要脸的方某人，才偷偷溜出去。

　　方醒揉了揉被陈铭的大力砸到的肩膀，眼珠一晃正好看见唐钟钰手里攥着的英语答题纸，上面大大的95两个红字。
　　这次考了136的方醒：豁。
　　牛逼，能考到这个分数。

　　唐钟钰心情糟透了。
　　回家没有多明朗的心情在出期中成绩的周日晚上遭到了极点。
　　唐钟钰这次数学倒是挺不错，能排到班级前三，但是英语堪称稀烂，要不是数学力挽狂澜，期中排名差点掉到班级倒数去。
　　——虽然稳定在班里中下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英语考成这样，唐钟钰晚自习忙碌得很——又是宋芸又是赵瑞秋来找他谈话。
　　他接连穿梭过办公室里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的位置，成了今晚办公室里的“红人”。

　　宋芸年纪轻，说不出重话，只是目光担忧地看着唐钟钰，轻声细语地：“你数学考那么好，如果英语不努力点，高考会拖累你的。”
　　而赵瑞秋直白多了：“唐钟钰，你英语怎么回事？上课有没有在听？班里平均分都被你拖下去了！”

　　唐钟钰叹了口气，慢吞吞坐回到自己座位上，揉了下酸涩的眼睛，盯着手里的英语试卷发呆。
　　一旁的方醒看完了全程。
　　他仰靠在椅子上，唐钟钰发红的眼角一览无余。

　　方醒舌头抵了抵后槽牙，终于受不了地直起身，从唐钟钰手中抽过那张英语试卷：“说吧，哪题不会。”
　　唐钟钰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方醒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哪根筋没搭对，没好气道：“快说。”
　　唐钟钰终于反应过来，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只是摇摇头：“不用。”
　　“我没钱。”

　　方醒被那句“我没钱”砸懵了，半天才意识到是指刚才他和陈铭开玩笑说“我很贵”的那句，唐钟钰当真了。
　　天下竟然有这种呆子。
　　“你傻吗！”方醒看见唐钟钰呆呆愣愣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他瞥见一边摆放整齐的笔袋，只好说，“那这样，从今天起你的文具我都无条件租用了，租金就算你的学费好吧？”
　　说罢不等唐钟钰回答，自顾自翻看起唐钟钰的错题来。

　　方醒觉得自己不是哪根筋没搭对了，是脑子里就没一根筋搭对的。
　　不光大发慈悲给同桌讲错题，还说出借用文具当租金的话来。
　　方醒匪夷所思地想，小学生过家家吗？

　　唐钟钰的试卷上错题还照旧错着，方醒翻了一遍心里有数，索性从第一道错题开始讲起。

　　方醒脾气说好不好说差不差，没事还带人翘课溜去网吧，但是平时抄他作业的人一大堆，却没有几个人来问他问题，就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基本上刚一靠近方醒后也打了退堂鼓，总觉得方醒不像是有这个耐心给人讲题的。

　　但这些唐钟钰一概不知道，他和方醒不熟，只是单纯地没有交际，和班级里其他不熟悉的同学没有什么两样。
　　此时他听着方醒一题一题掰碎了讲，觉得方醒还挺有耐心的。

　　易秋走回座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惊恐的画面。
　　唐钟钰听得认真，脑袋不觉间凑近了试卷，于是也和方醒挨得很近。
　　方醒笔尖抵着一张试卷，声音很低地响起，显然是在给唐钟钰讲题。

　　这一幕诡异地和谐，特别是放在唐钟钰和方醒两个人身上。
　　易秋恍惚地嘀咕道：“方醒还会给人讲题的吗？”
　　“是吧，真是让人想不到。”身边有谁接上了他的话。
　　易秋转头一看是应折。
　　只是应折嘴上开着玩笑，话说完又不自觉地抿了下嘴，目光顿顿地看向那边。

　　*

　　在唐钟钰第不知道多少次追问“为什么”的时候，方醒恨不得拿笔敲开唐钟钰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脑子里灌的水吗？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方醒匪夷所思得手痒痒，但唐钟钰还发红的眼睛看他一眼，他又认命地抓了抓头发，任劳任怨地开始答疑。

　　“......听懂了吗？”方醒又讲了一遍，抬头看着唐钟钰的眼睛问道。
　　方醒总习惯这样，跟人说话一定看着别人的眼睛，再加上他的眉目是带点凌厉的俊美，很容易就有一些攻击性。
　　但唐钟钰可能是天生的钝感，别人避之不及的锋芒扎不到他。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听懂了，于是垂着眼神点点头。

　　方醒视线轻飘飘扫过唐钟钰的眼角、侧脸和耳侧柔软的发梢，又低头继续给唐钟钰讲下一题。
　　他想他从来不是这么好心的人，只是看见唐钟钰偷偷丧气地叹气时，心里就格外受不了。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还没等他琢磨明白，身体先快脑子一步去给唐钟钰讲题了。

　　像是一种奇怪的保护欲。
　　......只能怪他一开始把唐钟钰认成小姑娘，现在还没有完全扭过来习惯。
　　上辈子欠他的。
　　方醒恨恨地想。

　　“你确实很厉害。”方醒差不多要讲完时，唐钟钰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方醒耸了耸肩：“还行吧，我只是砸钱比你学得早了点多了点，和天赋没什么关系。”

　　方醒说的是实话，他爸方文禹自己是农村出身，吃多了学历普通的苦，就格外希望自己的孩子学历上乱杀。
　　哪怕他手里有万恒这么大一个集团也不能改变这件骨子里带来的事情，打小给方醒请五花八门的私教。

　　一场下来口干舌燥的，方醒拿起水杯灌了几口水，分明的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
　　唐钟钰挪开目光：“那也很好，有人想学还没地方学呢。”
　　他爸妈精力都奉献给了学校里的学生，对他的关心却欠缺。这次他英语考那么烂，可能也就是嘴上过问一下，再叮嘱一句“要多努力，不懂要请教老师”，又急匆匆地奔赴初中里的那帮孩子了。
　　也不是唐钟钰非要上什么补习班，只是他模糊地觉得，给孩子报补习班，也能算是关心孩子的一种表现？

　　方醒拿着水杯的手顿住了。
　　一些微妙的、或许可以称作怜惜的感情精准地戳中了方醒的某根神经，他看着一旁的唐钟钰，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
　　方大少爷罕见地决定多发善心，不就是给呆子讲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