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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顾明月躺倒在雪地上,从张开的指缝间看着高耸的林木,上覆的洁白雪花,及交错枝叶间的狭小天空。
      洁白脖颈上开始泛出青紫色瘀痕,她方才离死亡只有一线,但心底并不惊惶,周峰是个理智的人,公主没有那么大的政治影响力,因此凉王的奖赏不足以让他们心动,所以他不会做出那种选择。
      而更为重要的是,她摸了摸自己随身的小包裹,他不知道玉玺的存在。
      果然,秦珏也不想让世人知道,玉玺随她一同离京。
      这种信息差会导致她的价值发生变化,从而影响周峰的判断,送还一个兴不起风浪的公主没什么奖赏,但若是送还一个玉玺,可就不同了。
      心底开始泛出一种卑劣的窃喜,只有到了现在,这支商队才算是失去退路,只得同她命运相系。
      这次算是她赢了。
      可这就是成长么?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许烈从营地方向走来,小声说道:“方才那几人,要如何处理?”
      是指方才尝试向西凉骑兵告密的跛脚老人和那两个年轻人么?为什么不问周峰?顾明月刚想反问回去,就被许烈的话堵住了嘴:
      “周头说,您是公主,地位最高,这事你定。”
      这就是你的报复?关于方才我的举动。
      顾明月看了看远处周峰,他正坐在青石上少见抽着旱烟,她没有继续争辩,应承道:“好。”
      起身走回营地,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已被打扫干净,骑卒的尸首被丢进昨晚那处矮坡,上面覆层厚厚的雪,残留血迹也已被飘落雪花覆盖,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篝火熄灭,灰黑的烬骸留有一丝余温,跛脚老人同两名年轻人被捆缚住,丢在旁边。
      “这仨一直都是老实人,就想着跑两趟远途挣点银钱,被我们架上了贼船,没办法,方才想着告密揭发。”许烈在一旁堆着笑:“我们是想着,大伙都这么多年兄弟,也不至于到了打打杀杀那份上,就把他们丢这林子里,这地方荒,看命,看天意。就是有人来救的话,我们也早跑远了,大雪茫茫,寻不到的。”
      不知道他是真的善良还是不愿做恶人,顾明月有些沉默,环视四周,发现周峰望着这里,烟杆里燃起火星,缕缕白色烟雾映衬下,他脸上没了杀气,层叠皱纹中充满疲惫。
      跛脚老人和两个年轻人也是连连点头,各种发誓赌咒,说道:“公主,不敢了,再不敢告发。昨夜里我就不想加入,但大伙都要加入,也没法子,一时间见了官兵有些惶恐,再不敢了。”
      她转而向前一步,没理会许烈在耳边的絮絮说话声:“要不您看,咱就这么解决?”抽出他腰间朴刀,刀身三尺有余,刃口稍有损伤。
      在场所有人陡然变了脸色,猜到了她要做些什么。
      许烈停下了他口中话语,想去劝周峰。可周峰深吸一口旱烟悠悠吐出圈来,微微摇头,他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她走到晨间为她煮粥的老人身边,认真的看着他的五官眉眼,问道:“您是哪里人?什么姓氏?”
      老人絮絮叨叨说着很多:“祁八,武陵郡临沅人,祖辈起就在地里刨食,遭了大水,世道又乱,才托人一起跑这条道,就为了挣点银钱,攒口棺材底子。”
      “活的时候没成个家,死了后想着有个地去。”
      “您走后,我每年给您烧纸。”她贴耳向晨间为她煮粥的老人。
      “啊?那感情好—”老人疑惑回头,胸口部传来的疼痛截住她未尽话语。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朴刀死死攮进老人胸口,刀柄上细心缠绕布条用以防滑,很好,很细心。刀刃并不十分锋利,但在大力的作用下,还是撕开了他的腹腔,连带着划开里面内脏,顺畅贯穿老人单薄身躯。
      温热的液体不要钱般淌出,她的手就浸在其中,刀柄处缠绕的布条也汲饱了血,还有那些滑落的内脏,黏稠的、湿滑的触感令人从心里恶心。
      她强迫自己记住这种感觉,随即便抑制不住开始呕吐,弓着身子,将这些天吃过的所有东西一同吐出。
      亲手带走一条生命的感觉令人从心底反感,她轻声道:“您的命,我背下了。”
      脸色煞白,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感觉整个人虚脱一般。时间并不充裕,还有两个人要处理,她要尽快打扫干净,然后离开这里。
      许烈轻叹口气,迎向前去,想要接过她手中的刀,说道:“公主若下定了决心,告诉我们一声就行,委实不必自己动手的。”
      “这三个人因我而死,我想记住他们,他们会在天上看着我的所作所为。”顾明月没有递回朴刀,她只是绕过许烈,坚持说道:“在将来我必须做出某些决定的时候,能记得起他们,我身上肩负的这些代价。”
      坐在青石上旁观这里的周峰吐出最后一口浓烟,就着石头敲了敲老旧烟枪,眼神缥缈望向高空,这女孩跟她曾祖一样,无情。
      旋即,他将手中的短刀连鞘一起抛来,“这刀会快些,另外,你可以试试脖子。”
      “我知道了。”顾明月松手丢下朴刀,弯身捡起那把黑色短刀,步履踉跄走向前去。
      她继续记着其他两人的面貌五官,并询问他们的姓名籍贯,“曾大,武陵郡酉阳人,世代务农,想挣点踏实钱,攒下自己的两分地,后面吃喝不求人。家在黄土岗上,想着公主若有闲暇,帮我看下亲眷,方才成婚不久,孩子不大。”
      “嗯,我会留意她们的。”她轻声应允,没有犹豫带走曾大性命,这把黑色短刀果然锋锐无比。
      “马武,武陵郡镡成人,务农……,我不想死,我还没娶亲,求求您发发好心吧,我真的不想死。”那年轻人嘴里呜呜哭着,说不出什么连续的话来。
      顾明月拿着短刀步步逼近,马武看着年龄不大,二十出头,眼神里满溢而出都是对生的渴望,双手被捆住始终挣扎不开,腰间一挺,冷不丁弹跳起来咬住了她的手腕,狠命咬着,鲜红的血流淌出来。
      顾明月没有一下子甩开,只是忍受疼痛淡淡看着他,他仍在不断淌着泪,嘴里满溢出血来。
      片刻后,他眼神里的光暗淡了,他知道不管做些什么都是无用功,松开了紧咬的牙齿,含糊不清说道:“公主,我不想死,我不懂,凭什么?凭什么你不想被人发现,就要让我们去死。”
      顾明月伸出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头,轻声回答说道:“我比你更重要,我可以救更多的人。我向你担保,你的梦想做不到了,但我会尽力让武陵郡耕者有其田,让每个人都能娶亲。”
      马武的嘴角似乎舒展开了些,但随后他的表情凝固住了,许烈的朴刀从背后贯穿了他。
      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商队开始晃悠悠前行。
      顾明月小臂上的伤口滴着血,恍若未觉,瑟缩在车厢角落,微微发怔。
      “已经很好了,”周峰躬身进来,犹豫片刻后,委婉说道:“我是说,关于第一次杀人,你很果决,也没有那么多患得患失,很不错,比战场上很多新兵都好。”
      “我的命比他们的命值钱。”顾明月抬起头,脸上是纵横泪痕,“我手不会抖,也不会害怕,因为那是正确的事,我会比他们更有价值,我能救很多人。”
      “很自私。”
      顾明月一时沉默。
      周峰见她没有回答,继续说道:“人命永远不是数字,而是代价。不要在将来某天变得麻木。”
      “不管麻木与否,我会拯救更多人的。”她自己下定了结论。
      她会用一个更小的代价,来挽回一个更大的结果,这会是对的。现在的她,每天夜里闭上眼,浮现而出的都是重生前七国乱世,凉王、长沙王、燕王、韩王、益州牧、楚王、冀州牧,各有数十万大军互相倾轧,繁盛市集一夕之间化为乌有,肥沃耕田在战火摧残下化为焦土,春燕归,巢于林木。
      “你和一个人想法很像,他跟我们说,我们可能会死一百万人,但我们能救一千万人。”
      她敛下眉眼,没有继续问。
      任谁都知道,他口中说的是武烈帝,起大军百万,北出云中、雁门,横跨万顷戈壁,压服两河河谷,北克蛮族,犁庭扫闾,封狼居胥。
      真真正正的精骑十万,战马二十余万匹,步卒三十余万,连同转运民夫,确约百万大军,于此一役,十不存一,大晟由此转衰。
      但同时,自武烈来以后千百年后,北侧边境五郡县都不需忧虑蛮族扰边之事,从长远论也能救一千万人。
      只是对亲历者而言,有些太过残忍了吧?顾明月看着周峰,心里隐隐有了些许猜测,眼前这位老人应该就是从那一役中活下来的,他也从未尝试遮掩自己身份。
      望着窗外驰道两旁不断后移的绿化树木,她僵硬岔开话题:“昨还有二十三人,现就剩二十个。”
      周峰没料到她还敢主动提这个,轻声笑了笑:“拜将封侯,从来都在皑皑白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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