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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眼前混沌,亏有微微光亮从夹缝爬来,才能看清面前木柜本色,深红似血。惨叫不断,能破天的叫声不过如此。却像是从柜子,从四面八方渗透,全然钻进了他双耳,即使用手捂住也无济于事,外面大雨砸地笑他徒劳。

      身子陡然变小,生生腾出柜子一半的地方来,柜门被人从外狠狠拽开,他先是吓得叫喊,看清来人后才勉强平息,心才不被人恶意紧攥,通了血。雅观明看着抱着他,面布水痕仍明艳非凡人的母妃,伸手抹抹她脸上的水,轻声问:“母妃,父皇怎么了?”

      她不语,将雅观明的头深按在怀里,在黑夜中四处张望,蓦然像看到了救星,扶着墙跌跌撞撞跑去,身后怨声不绝,刀剑乱舞铮铮。

      “母妃,你力气太大了,按得我疼。”雅观明被压在怀里,听她心跳如雷。她有些心疼道:“母妃轻点,明儿不要说话好不好?”

      雅观明在她怀里点头,算是答应了。

      他猜想父皇是与他们玩闹,故意挑在深夜,故意造些骇人的声音,故意洒些难闻的水,还让母妃佯装惊惶放他去柜子躲藏……这样一来,惶恐减去不少,反增趣味,抓着母妃衣裳缀的玉珠玩。

      她陡然停步,雅观明眼前光景清明,自己竟被换到榕回手中,这个大善人,苦楝皮。

      “快带着明儿逃!”

      直到看到苦楝皮并未张口,他才知晓是母妃言语。

      雅观明不愿,皱着眉在榕回怀里挣扎,正要问为什么,上方雷闪过震断了他话语,照亮了眼前景物。母妃身后一人穿着红衣,艳丽胜过他赠母妃的花,穿着的人是他父皇。整日黑金,今日终于换了个颜色,想必心情大好,明日请安定会夸奖他。

      他装作肃穆,君子一样叫父皇,没料到母妃身体里伸出一把长剑,剑身光亮照人,天上一亮,便刺进他眼里。这个他认得,放在父皇的书房中。谁人都不能靠近。父皇告诫他。

      母妃表情痛苦,那样子像是要死了。

      他心跳地猛烈,如今仍是好好活着。

      ·

      ·

      “恭迎四皇子回京——”

      领头的太监高喊,身后是黑金大轿,十六人抬着,上面黑纱围裹,随风飘起些许,见上面只坐一人。轿上人便是四皇子,身着繁重黑金华服,头戴金冠,将黑发牢牢锢在其中,模样不差,眼尾一叶黑迹,下唇中心一点金珠。此足以见得雅国如何重视。可若细想,便是件贻笑大方的事。

      他双手拿手绢,不断覆在眼上,手绢湿了一片。一缕头发落在眼边,他看到后心中大惊,先是快速转头看了看身边,幸有黑纱遮挡无人能视,于是抓起头发缠在冠边,又仔细按了按。

      周边模糊,身边好似万民呼喊。座下黑貂柔软毛皮,是单国的王赠给他。他如坐针毡,全身抖得不成样子,泪珠大颗大颗地滚下,擦都来不及。

      身后是单国赠的毛皮等贵重物品,以显单国心意。

      忽然轿子停下落在地上,他惊恐地要站起,被轿旁跟着的人低声提醒,“殿下,莫要惊慌,已到了宫门。”

      到了宫门?

      到了宫门……是了……该自己走。

      他再次将金丝手绢覆在眼上,吸干了泪,深吸一口气小步走下轿子。顿时迎面吹来一股风,多月之后又重新得到的风,大概是面上仍湿润,他觉得阴凉可怕,却是比在单国的日子还更令人暖心。

      旁边人赶忙扶住他的手,在众人眼前稳当地朝皇帝寝宫前去。

      “殿下可还好?”

      他点头,看着前方的路愈发恐惧,身旁人耐心等他,搀着他走。

      他回头哭道:“榕回,我怕……”

      榕回拍了拍他的手,回头扫了眼跟在身后不远处的众人,轻声道:“观明不怕,此次与单国商讨,已然大成,陛下定会对你欣赏有加,赞扬你。”

      听他安慰,雅观明心中恐惧减轻不少,微微侧头对他笑了笑。

      雅观明没敢抬头看上方寝宫牌匾,低头仔细看着台阶与门槛,小心翼翼生怕走错了一步,便会万劫不复。榕回到了里面才松开手,自己退到后面低头静待。

      扑通一声,只见雅观明重重跪在皇帝床边,皇帝年迈,面容枯槁,半睁着眼却不看他,声若蚊蝇,“成否?”

      雅观明立即凑近了在他耳边道:“父皇,已成。雅单……交好,成为盟国。”他说完偷着瞧对方脸色,再忙低下头。

      皇帝闭眼,深思片刻,正要开口说话,居然吐出一口黑血,顺着衣裳淌下,吓得雅观明往后跪坐在毯上,张口要叫,手却比他快一步捂住了嘴。皇帝终于斜着眼看他,怒目圆睁,话随着血液喷出,不过雅观明这次没凑近了听,他那模样像是被吓傻了僵住,可他看着眼前人,眉微皱。

      随后变了个人似的,猛地扑到皇帝面前,掏出衣袖里的药瓶打开缓缓倒入他嘴里,雅观明眼神中憎恶翻滚,带着几分陌生,说一个字都觉得多余。

      一滴泪落在皇帝面上,回馈他的是喷涌的黑血,污了两人衣裳,让他不禁抬手摸了摸脸,再拿开也是黑血。他咽了口水忍住恶心,下一瞬两行泪流下,几乎是逃着出去。身上脸上皆洒血珠,他慌忙跑来,不忘拿手绢擦拭血迹。

      台下朝臣跪拜,随后惊惶看他血迹。他泪珠与血迹混在一起,抖着手擦拭良久,恭敬弯腰行礼,难掩嚎啕哭声,“我父皇他……”

      此话一出,朝臣皆哗然,有预料似的纷纷跪下叩首,雅观明哭道:“我父皇他驾崩了!我父皇驾崩了啊!!”

      他话说完,朝臣皆哀嚎。“我父皇驾崩了!”他崩溃哭着,在众臣悲伤慌神之际,侧头低声问:“怎么办?”

      榕回早早到他身边,拿起手绢为他擦泪,转头跪下比他哭得更为悲恸,年迈双手覆在地上朝里磕了一个响头,“皇上驾崩了!!”

      他愣了愣,继续哭着。榕回颤抖着手去寻到遗诏,拿起斜着眼看了看他。

      雅观明下去与其他人一并跪在榕回面前,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听榕回收起泣声,还如多年前皇帝心腹的模样,郑重读遗诏,“……四皇子观明,德才兼备……”

      身后突闻脚步声,雅观明敛了笑,低着头看身旁跑来跪着的人。

      他手上一赤色玉环,应该是二皇子,雅观柏,现下穿得不算华贵,与他相比朴素许多,戴着金冠一身单薄黑衣。与他一样双眼含泪,不过此时愤恨居多,他显然是听见了榕回方才念诏,不过那几层台阶,一纸诏书如今陡然生得更高更厚,阻挡不得。

      “皇兄……”雅观明压低了声音,只让雅观柏听到,“怎么不见皇妹去了哪……皇兄的身子好些了么?您身体有恙,父皇才选了我去单国……”

      雅观柏转头,看雅观明面无表情,泪布了满脸,语气他听不出来,可看着他全身上下的装束,眼尾黑迹与泪混在一起,像墨与水初逢,滴在地上不明不白成了红墨划在柏字上。

      遗诏念完,雅观明在众人视线下跪着接过遗诏,朝皇帝方向叩首,身后人跟着一并叩首。自此,他便为新帝。雅观柏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身子冲去,一把抓过遗诏翻开了看,只看了一眼便被侍卫抱住。

      只那一眼,他便看清,雅观后面,跟的不是柏,是明。

      雅观柏心中愕然,自小印着的礼节封了他的嘴,没让他嘶吼。他扑向皇帝寝室,立马被人从身后锁住,他奋力挣扎,彻底撕碎了封纸,得了空隙冲上台阶又被人拽回。雅观明看着他们模样,多人劝声混杂在一起。

      雅观明不知何时端正了头上金冠,面上泪迹拭去,分明离得这样近,却像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俯视他。眼中有怜悯,让他崩溃欲狂。不久,雅观明又露出一副悲,惋惜模样,落下泪来,他挥手让其他人退下,捧着雅观柏的脸为他擦干泪,但不免自己的泪落在他面上。

      “皇兄病了,为何要这样粗鲁对他?”雅观明有些责怪,转头看方才扯拽雅观柏的人,他们颤颤巍巍跪下,“陛下恕罪!”

      雅观明摇摇头,让他们起来,吩咐跟在雅观柏身后的侍卫,“扶皇兄去歇息,皇兄累了。”

      “那在后宫的……先帝妃嫔该?”雅观明身后弯腰站了一人,他长得算是贼眉鼠眼,行事与其相同。

      雅观明略微思考,惊然哭着,榕回道:“她们深念先帝,随之一并去了。”

      其他人顿悟,连连点头道是。

      ·

      ·

      雅观明换上丧服,在他旧时的寝宫铜镜面前站着。榕回先帝心腹身份亮明,自然要回到先主身边,但帝位传他,榕回也可再到他身边。

      他忆起与榕回初见,他去请安,被皇帝一脚踹倒在地上,当了出气筒,榕回立即去扶他,安抚了皇帝又去安慰他。他当时便想,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真是太好了。

      随后有一日,榕回跪在他面前,诉了监视旨意,明了相待忠心。

      铜镜映出他面庞,他早已卸了妆容,模样英气,儒雅最符礼节,但平日里哭哭啼啼,胆小懦弱让旁人觉得猥琐,分明是雅国皇子,行为却无半分雅性。

      铜镜突然现出第二个人,雅观明不动,看着身后人将身上华服褪下,依他所言,衣裳不沾半分血渍,药瓶规整放他面前。

      单国人,人蠢一根筋。众国除了单国一向如此认为,偏生他单国人日日干那一根筋的事,无形之中坐实了这句话。单国的王为单千,年纪比雅观明大了不少,知他生性胆小,特地在两国交好后带他逛单国的街市,说要帮他把性子变得明朗些。

      于是在他面前从笼子里抓了一只黑貂,用身侧挂着的匕首活生生剥皮拿到他面前。他看着血淋淋一片,当场就快吓晕了过去,惨白着脸躲到榕回身后,金豆子不断从眼里掉出来。单国的王弯着腰拉起他用手为他擦泪,过后大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把貂皮丢到榕回手里。

      单国草原居多,另一片是无尽白雪。街市一半延伸到草地上,什么水都能往地上泼,浇成了长草在摊子旁边做装饰倒也好看。若是买糖,发带,其他的什么小玩意儿,挂在上面准能吸引小孩子。

      榕回买了一个包起来,雅观明不知是什么,榕回反对他一笑。走了几步,便见前面一群人堵着,一些人无意间扭头发现他们,单千抬手叫他们莫要声张,留出个位置让他与雅国皇子观看。

      里面一个单国人,扎着辫子不像他们雅国成年礼后戴冠,另外一个……他蓦然呆住,霎时剧烈恐惧从心底涌出,裹着刀刺在他的脸上,令他痛得不敢再注视,环着榕回后退一步,却还是时不时瞟几眼。

      那个人长得与他一模一样!

      对方顶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扎着几个辫子穿着有些破烂的衣裳站在摊后,他卖的是……刀。正因价钱改没改与对面来买刀的争执。

      “殿下,摊主好像有点眼熟。”单千甩了甩头发,那双满是陈年累积下狡黠讥讽的眼睛来回扫视他们。

      雅观明看着他视线觉得不适,但身处异国,恐惧愈发加剧……榕回突然伸手弯腰对他行了一礼,恭敬道:“单王,单国人与殿下模样相似,此不正是象征雅单两国交好,将来平分天下,共寻破梦之法,共享万世荣华?”

      “你是说……”单千向榕回走近一步,低头看清他的老脸,“我单国是个小贩子?”

      眼下纵使雅观明害怕,也要来抗衡一番,他强压制住身体颤抖,对上对方比他健壮几圈的身体,行礼道:“单王……榕回年迈,言行上有些笨拙,心中意未能全然诉出,使单王误解,他已然……知错了。”

      “无论地位如何,皇子是民,摊贩亦是民,两国之民,相同样貌……”他说着忍住了回头看那人的念头,继续道:“这便是天赐福象,祝雅单两国和睦……”

      他话没说完,就被单千笑着揽住了肩,重重拍了几下,“殿下何时学得跟殷人一样,天不离口!”

      周边单民早已发现他们,随着单千仰头大笑起来。雅观明紧绷着身子,眼神慌忙看着笑他的人们,目光躲闪时竟与那位容貌像他的摊主对上。

      他脖颈和腰腹各一道夸大的疤在破烂衣裳下露出,还有其他部位,大小伤痕皆有。只是对上的那一眼,雅观明觉得心中开了个口,注入一滩清水,形成了明镜。看向单千时莫名多了愤恨,看与摊主争执的,则是觉得……没脑子的蠢人一个。

      待这想法萌出,雅观明不免惊了一惊。他自小学习礼节,更是时刻谨记,虽有时害怕不敢言语,但这等侮辱人的……败坏礼节的话与想法!

      他断不会有!

      雅观明有些愤怒地移开视线,单千看过去,问:“殿下对他有兴趣?”

      不等他开口,单千拉着他扯开争执的人,走到摊主面前,边看着两人道:“喜欢便可带回去。”雅观明惊道:“单王,这怎么……”

      单千再拍了拍他,看向摊主,笑眯了眼问他:“愿意?”

      “愿意。”摊主弯腰向雅观明行了一不规范的礼。雅观明不禁心道:这摊主好生奇怪,事关他自身,怎能如此果断答应?

      “哈哈哈哈哈……”单千朗声笑着,把摊主拽过来将两人一并拍了拍,“他说愿意,就带去!况且他可不是我单国的民,谁知道他是从哪儿荡过来的?不过……他在满是虫兽的山沟里生了六十日,配是我单国的民!”

      满是虫兽,六十日……雅观明光是想着身体就颤了几颤,不禁低头看地,看地上是否有虫。再看单千,憎恶更多,觉得他话多,脖颈粗大,不知能否一刀解决。

      雅观明此时更惧,只敢呆呆地看摊主,也像是看一张,是自己却不是自己的,隐隐透出嚣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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